令小想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反问:“你不介意吗?”
许履文说:“我不介意。”
令小想突然觉得挺不舒服,于是说:“我介意。”语气里带了一点儿赌气的意味,许履文感觉到了,笑了笑,也不勉强,只说:“跟我来。”
他径直走在前边。
令小想又后悔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在他面前,她总处处做得不尽如人意。不像二十八岁,倒仍像十八岁。笨拙,且无措。
穿过包间长长的过道,令小想突然觉得有人在紧紧地盯着她。她寻着目光看过去,娜拉化着浓妆,穿着齐膝泡泡裙配大红毛衣,手指间夹着烟,倚在一间包间门口冲她笑。
旧爱新欢(16)
令小想没想到会遇上她,吃了一惊,赶紧回报以一个微笑。只见娜拉身后的包间门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眼镜男走出来,熟络地搂住娜拉的肩,娜拉很配合地凑上面孔,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窃笑起来。
许履文回头叫她:“小想,快点儿。”
走进包间,已经两男两女在座。一位个子高大的男人起身自我介绍:“我是王大维,令小姐您好。”
令小想不蠢,一看这情形就立刻领会到了这位王总的良苦用心。三男三女,好妥帖的安排。
一番介绍寒喧,令小想心里着实厌烦这样的客套,但也深知,从此后,她需得在这样的场合练就如鱼得水的本事。
几杯小酒下肚,令小想就有点支持不住了。再有人敬酒过来,许履文便出面挡驾了。他这么一挡,所有人顿时都偃旗息鼓了。灯光被调暗,音乐打开了,服务员开始上红酒。气氛顿时暧昧起来,竟是另一番热烈。
许履文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走进来时,手里拿了一杯热开水,递给令小想,令小想心里一动,拿过来喝一口,竟然是甜的。
许履文说:“蜂蜜水。”
他挨着她坐下来。
令小想侧过头,出神地盯着他看。
良久,他笑了,侧过头来问:“看够了吗?”
令小想大窘。
许履文伸过手来握住她的,她象征性地挣扎一下,他不肯松手,她也就算了。
正暗自心潮起伏,突然听到他说:“她在深圳,我们和分居没两样,就差那一纸离婚证书了。幸好还没孩子。”
他说得没头没尾,她却全听明白了。
她的嘴角轻轻扬起,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想答点什么,突然感觉到手机在包里振动。正好替她解了围,于是说:“我接个电话。”
他松开她,她取出手机,发现是娜拉发来的短信。
“洗手间补妆。”
令小想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她走出门,找到了洗手间,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她有直觉,娜拉有话要告诉她。
娜拉一看到令小想,就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碰上。”
令小想也笑了笑,很直截了当地说:“我姐姐来过这里吗?和你?还是?”
娜拉在镜子里凝视着令小想:“这里是斯小敏的根据地,她有许多朋友和客户长年在这里出没。”
她的话里有点什么不对,令小想敏感地问:“你想告诉我些什么?”
娜拉点了支烟,狠狠吸一口:“我第一次来这里,是你姐姐带我来的。”她的唇边扬起一丝模糊不清的笑容,“她带过很多女孩来这里,当然,女孩子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她们一个个目标明确,你姐姐只是为她们搭建了一座桥。”
令小想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娜拉说:“女孩子们想要钱,斯小敏有许多有钱的朋友。”
令小想紧紧地盯着她:“你胡说!”
娜拉轻轻一笑:“斯小敏在梦想国度有一套楼中楼。梦想国度,你听说过吗?全城最有名的全盛房产旗下最奢华的楼盘。你以为仅凭她做软广告,就能挣下来一套楼中楼?”
令小想哑口无言。
还有她那些源源不断的零花钱。
娜拉说:“斯小敏,她是一个谜。”她把烟头在洗手台上重重摁熄,“我喝多了。”
她袅娜地转身离开。
令小想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话中有话,令小想听明白了,却不愿意明白。
她颇为困惑地回到包间,许履文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顺势说:“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
旧爱新欢(17)
她想要找周志红。念头一起,竟是恨不得立刻见到她。
许履文说:“那好,我们先走吧。”
令小想说:“不,你留下吧。我还有点事,需要去见个朋友。”
许履文凝视着她,轻轻地点点头:“果然长大了。”
令小想明白他的意思。她在他面前,何曾有过躲闪?什么时候有过秘密?她什么事都巴不得让他全参与,一点一滴,恨不得他全知道。
可那是曾经。
她无声地笑了笑,握一握他的手:“我先走了,我就不跟王总他们告辞了。你待会儿帮我说一声。”
许履文眼见如此,只好说:“好。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打电话。”心里的感觉有点奇异,突然间,向来笃定的那一种安心消失了。他蓦地意识到,确实,时间流逝了。他和她,终归和从前不同了。
令小想一走出酒店,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周志红的电话。
周志红有点诧异:“出什么事了?小想?这么晚?”
令小想突然就语塞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忘了她想要说些什么。
想了好一会儿才问:“我姐姐,在梦想国度有套房?楼中楼?”
周志红吃了一惊:“啊?是吗?我没听说呢。你怎么知道的?”
令小想立刻想起来娜拉说的:“斯小敏,她是一个谜。”也许娜拉是对的,令小想现在也觉得了。
她含糊起来:“我也是无意中听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周志红兀自不敢相信:“那房子得多少钱啊,不可能吧。斯小敏虽然挣得也不少,可看她花钱那样,手上估计没攒下什么钱。”
看来,找周志红是个错误,她知道的并不多。
令小想说:“我想也是。可能是谣言。有些话传来传去,就像真的一样。”她想了想,问,“周姐,你上次提过,我姐姐她做过一个网模的专题,你能不能帮我找找那期报纸,我想看看。”
周志红思索了一会儿,答道:“行,明天我去资料室给你找找。我们一般都留有备份。”
令小想笑了:“太不好意思了,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是不是已经休息了?”
周志红叹息一声:“哪儿哦,在忙装修。为着省钱,许多地方得自己亲自动手,苦命人一个啊。”
令小想笑:“有房子装修哪里算得命苦,没房子装修才真正叫命苦啊。”
周志红犹豫一刻,说:“前夫的房子。”
令小想大吃一惊:“啊?”
周志红苦笑:“所以小想,谁的生活不是这样啊,千疮百孔。”
令小想小心翼翼地问:“干吗要帮前夫装修房子?”
这个疑问,周志红也不仅一次问过自己。她和老公认识一星期就结了婚,真正算得上一场潮流的闪婚,只不过结局并不美好。他们很快地就跌入争吵、和好,和好、争吵的恶性循环中。最后,都烦了,干脆离掉了事。离完婚了才发现,怀孕了。用医生的话来说,孩子最好留下来,周志红的身体不宜手术。如果勉强手术,以后怀上孩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纠结许久,孩子还是生了下来。
有了孩子,这场离婚好像不是正经的那么一回事了。前公公所在单位是区直管单位,虽然人在县下工作,但市里集资建房,他还是分到一套指标房。公公婆婆坦言,这房子是为了孙子拿下来的,但是,钱不够……
周志红于是拿出了五万元积蓄。
交房了,前夫半年前远赴英国进修,公公婆婆明摆着不可能大老远地跑来省城忙装修,于是,装修就落在了周志红身上。
当然,钱仍然不够,周志红又拿出来三万块……
心里不是不郁闷的,可是也只有安慰自己,幸好房子写的是儿子的名字……
令小想觉得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感情也好,婚姻也好,既然结束了就得干净利索,甭说出钱,哪怕是多出一分力,那也是万万不肯的。
周志红再一次苦笑:“我也有好处的。最起码房子摆在那儿,弄好了我可以先住着。凭我一己之力,什么时候才买得起房?”
令小想沉默了。
所以,斯小敏凭什么能有一套楼中楼?凭什么?
周志红说:“许多时候很烦,非常绝望。孩子闹,工作不怎么样,薪水永远不够用,没有老公,半夜里水龙头突然爆掉也只会哭……可是那又能怎么样?除了撑下去,仍然要撑下去。”
令小想轻轻赞许:“周姐,你真行。”
为什么斯小敏不向她学习?
周志红笑起来:“今晚有点累,话也有点多了……”
电话挂断了。
令小想站在街头。
夜深了,城市的灯火依然璀璨。行人、车辆仍然穿梭不息。
令小想想起忻城的夜晚。不过十点钟,整座城市就安静下来,像睡着了。小城市的夜晚就是夜晚,而在省城,夜晚却是另一个白天的开始。
回家的时候令小想碰到了正往小区外行走的两个女孩,打扮时尚,步履匆匆,手里都抓着手机,笑容美好地对着手机轻笑。
她们与令小想擦肩而过,令小想闻到了自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的香水味。
她情不自禁地回头打量她们。
就好像,看到了斯小敏。
爱之极限(1)
夏一静静地说:“等你爱上,你就知道了。有时候,爱就是这么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令小想微微牵动嘴角:“从小斯小敏就教育我,再怎么爱一个人,也只以七分为限。”
斯小敏语录第四条:爱一个人,至多七分,三分留来爱自己。
一星期后,令小想从周志红手中拿到了那份刊登着网模专题的报纸。标题醒目——另类T台,别样美丽,突起的异军——且看缤纷网模。
标题之下,令小想看到了斯小敏的名字。她久久地凝视着那三个方块字,像是要从中看到斯小敏的心思。斯小敏那虚荣的妞,一定常干这种事儿,自己捧着张报纸,什么内容不会记得看,只不过紧盯着自己的名字暗爽。
是的,斯小敏就是这种人。
她哪怕是穿一件廉价的新衣服,也得意且猖狂。
令小想把报纸扣在桌上。
周志红边叫奶茶边说:“我们的报纸还是做得不错。”
《N城都市报》固定每周二周五出版,报纸虽然挂靠市委宣传部,实际上多年前就已自立门户,自负盈亏。报纸从前依附市委宣传部的时候,倒没什么名气,自立门户之后,就来了个大改版,与一惯正儿八经的党报截然不同,《N城都市报》刊登的都是街头巷尾的鸡毛蒜皮事,要不然就是令人咋舌的八卦新闻,管你什么人什么事,统统拿来毫无顾忌地冷嘲热讽。
便是这么着,仅仅两个月,《N城都市报》销量大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占据了本市报刊业龙头老大的位置。
这一切,除了领导者的英明决策,更多的当然都缘于编辑们的死命卖力。
用周志红的话来说:“看着风光,谁知道底下的辛苦。”
一般编辑记者底薪一千二。在这座房价均万的中等城市里,一千二能干些什么?但如若上稿,头版头条的稿费就是一千二。依次类推,但凡上稿总有不菲的钱拿,即便角落里的一条小道消息。如果运气好,关于某某街某某大妈的鸡半夜被盗,类似文字也是可以换来百把块的稿费的。
所以,大家都打破头地找消息写稿子,肯奔波肯劳碌,收入总是让人颇感欣慰。
只有斯小敏,她从来不跑小道消息,她只做名优企业采访。周志红对此记忆犹新。
“她第一次上的稿子,就是对全盛地产老总的采访手记。”周志红慨叹地说,“无数人登过这家门,只有斯小敏成功了。”
这篇稿子让所有人对斯小敏刮目相看。除开报社开的稿费,斯小敏还拿到了全盛房产支付的八千块的所谓的“辛苦费”。
那是斯小敏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钱。
令小想可以想象得出来,斯小敏的双手,一定微微地颤抖了。当然从此后,她再没把八千块当回事儿。
“这个网模的专题,也是得到了赞助的。不过我也记不清是哪家了。”周志红轻啜口奶茶,“怎么突然想起要看这个?”
令小想笑了笑:“斯小敏做的一切,我都感兴趣。”
周志红拍了拍她的手:“我听梁主任说你拉的那单广告已经到账了。小想,我看好你。”
她拿起包说:“我得走了,今天要带儿子去吃肯德基。”
令小想赶紧说:“谢谢你了。”
周志红笑笑,冲她摆摆手,转身走了。
令小想独自一人喝完了手上的奶茶,突然有点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
她有点想念夏一那小子。
一星期了,自从那一个意外的唐突的亲吻,夏一竟像是销声匿迹了。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
没有他在身边,像是少了许多乐趣。最起码,是平添了许多孤单。
爱之极限(2)
令小想信步走进附近的超市。一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