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又眨了眨眼,“原来还想看看月色,现在看来,到底是按捺不住了。”沈二老爷正在外院款待来悼唁的同僚,也不知得不得闲。
那边郑燕见这次有了大太太身边大丫鬟的陪伴,格外顺利的出了内院,心中一阵暗喜,步履也就轻快了起来,问身边的小丫头,“你看我今日的打扮,可看得?”那小丫鬟不过是郑家花了几百钱买来的,因郑家是小门小户,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知道穿金戴银就是好的,目露艳羡,“小姐衣裳首饰都很漂亮。”
郑燕抿着嘴笑了笑,面露得色,“这算得了什么,日后比这更好的还有呢。”
正文第五十三章事端(一)
沈大太太身边的丫鬟蝴蝶原是陪着郑燕出了内院的,一直冷眼瞧着郑燕与她的小丫头得意洋洋的炫耀,忍不住在心里不屑的冷笑,到底是寒门小户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才出了那乡野之地,到了这金陵城,不过见了些皮面工夫,浮光掠影,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了,这还是没影儿呢,就是真做了沈二老爷的夫人,能不能辖得住这一大家子还另说,难怪太太曾说起郑燕好拿捏的事情来。
郑燕对于自己身旁蝴蝶的想法却是浑然不知,看着外院那景象啧啧称奇,“还好这沈夫人死了,不然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小丫头咯咯直笑,想到自己以后成了“沈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说出去不知有多体面,多风光,再有意外之喜,说不准就抬了做姨娘,也是满面春光,“小姐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主仆俩旁若无人的说说笑笑起来。
蝴蝶看着暗暗蹙眉,颇有些怀疑大太太的眼光,说起长相,这郑燕虽有几分姿色,但也不算美人,比起故去的沈夫人,可就差了一大截;再论起性子,沈二老爷到这份上,瞧得上眼的也该是红袖添香的女子才是,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沈家好歹是书香门第,这当家主母哪能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到时候人情往来,岂不是贻笑大方。故去的沈夫人娘家是扬州赫赫有名的宁家,这郑燕娘家可就只是一介寒门了,哪怕是继室的地位身份不及原配,但这身份差得太多,怕也是说不过去。
这样说来,这郑燕唯一的好处便是好拿捏,可看如今的情形,只怕也是个惹事的主儿,见了一点子小场面,就失了体统的人,到时候能不能任由大太太驱使还两说。蝴蝶就想到自己屡次旁敲侧击的劝说大太太的情形,心中不由有些烦闷。
沈大太太禀性愚弱,又因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不免有些底气不足,行事也就愈发的乖张起来。在沈大老爷面前自然是一味的奉承柔顺,暗地里却使尽了手段去打压那些个姨娘们,为人又是格外的苛刻吝啬,时常克扣了下人的月钱和姨娘们的脂粉钱,是以家中上上下下都不大喜欢这大太太,只是无人敢在她面前露出现形的。沈大老爷又是个万事不管的,成日里只知道和年轻貌美的小妾玩笑取乐,沈大太太也就愈发的得了意,得了闲便将那些姨娘们叫来立规矩,原本想着不管谁生养了儿子都养在自己名下的,哪知这些人,竟无一人争气的,女儿倒是不少,只是儿子却一个也无。
眼看着沈大老爷已经是胡子苍白,却膝下无子,也就更有了由子隔三差五的纳妾了,沈大太太早不知吃了多少干醋,只是为了在沈大老爷面前维持贤妻的样子,一直没敢发作。沈二老爷也曾经委婉的劝诫过沈大老爷要注重修身,沈大老爷哪里听得,反倒编排了一通不是。若不是沈二老爷将燕姨娘的儿子过继给沈大老爷,大房还不知要怎样的乱呢。
蝴蝶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脚下就放慢了几步,回过神来时,郑燕已带着小丫头绕过了回廊,蝴蝶忙快步跟了上去,一面却遇上几个穿着青衣的小厮。蝴蝶早有预感会遇上小子,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些慌乱,忙垂下头不敢四处乱看,只顾盯着脚下一路向前走。
迎面又走来四五个小厮,俱是一样的装束,见了郑燕一行人,不免大为奇怪,看那衣着装饰似乎不是粗使丫头,若是内院的小姐和丫鬟们,是断不会出了内院的,也就多看了几眼。其中一个身着蓝色粗布衣裳的小厮就混笑着拦住了郑燕,“姑娘瞧着十分面生,也不知要去哪里?这沈府弯弯绕绕的,别迷了路罢。”
郑燕家中原也极少见陌生的男子,此时见了,下死眼的将那小厮盯了几眼,见他相貌清秀,一双眼炯炯有神,似有说不完的神韵,不由面色微红,微偏了头,绞着帕子,也不说话。那小厮见了郑燕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喜悦,“不然让我为姑娘跑一趟便也罢了。”
蝴蝶万万没有想到沈府的小厮这样没有规矩,见了年轻姑娘就和鬼迷了心窍似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不由大感惊骇,又见郑燕没个端庄样儿,更是暗叫不好,忙上前扶了郑燕,呵斥那小厮:“我们姑娘可是大太太的表侄女儿,那容你在此放浪!”那小厮似笑非笑的盯着蝴蝶,“这个姐姐也是个牙尖嘴利的,这不是拿我取笑吧,若真是大太太的表侄女,又怎么会到外院来?”一句话将蝴蝶噎得说不出话来,扶着郑燕就要离开。
那小厮却大着胆子捏住了郑燕的手,“姑娘好滑的手。”郑燕吓了一跳,忙欲甩开,那小厮却趁机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黄金万两难得,真心人一个难求,不如就从了我吧。”郑燕哪里曾被人如此对待过,又羞又急,却又觉得那小厮的怀中格外的舒服,身子都软了半截,原本挣扎着的身子也就渐渐柔顺了下来。
蝴蝶气得脸色发青,“你还不放开姑娘!”那小厮拿斜眼瞥着她,揽着郑燕柔若无骨的身子,低低调笑,“我们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难道你是眼热了?”郑燕见了蝴蝶的脸色,羞愤不已,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急急从那小厮怀中挣脱出来,斥道:“你个登徒浪子,竟敢对我无礼!”
那小厮本就清秀,此刻更做出一副轻狂样儿来,“姑娘好歹疼我一疼。”郑燕心中乱跳,使了分寸,蝴蝶气极,拉着郑燕就一路快跑,欲回到内院。郑燕却有些不情不愿的直向后望,脸上红云密布,心里还惦记着那小厮。
和那小厮一同来的人一直站在一旁看好戏,见郑燕落荒而逃,都拥了上来,挤眉弄眼,暧昧的笑道:“佳人在怀的滋味如何?”那小厮唾了一口,“还不如前几日的那小红呢。”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你没听那丫头说,那是大太太的表侄女儿,你小子拣了大便宜了!”
消息传到沈紫言耳中时,她正从垂花门前扶了许夫人,不急不缓的上了抄手游廊,只见秋水一个眼色,沈紫言已明白了八九分,神色如常的与许夫人寒暄,“听说令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是无缘得见。”
提起女儿,许夫人眼里满是笑意,“不过是个半罐子罢了,我却听人说起沈家的三小姐是素有才名的,今儿个算是见着了。”
正文第五十四章事端(二)
沈紫言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才名能传出去的,说起那些琴棋之类的东西,身边的大家小姐没有不会的,也算不上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许夫人如此说,大约不过是句客气话罢了,也没多放在心上,她哪里知道,在福王府来往的那些夫人小姐里,经过郡主杜水云的大肆渲染和不吝口舌的夸夸其谈,她的才名早已开始在那些个小姐中远扬了。
沈紫言扶着许夫人去了正厅,福王妃和林二奶奶交谈正酣,杜鹃和海棠在一旁端茶递水,十分的殷勤,沈紫言看着暗暗点头,命随风去叫了沈紫诺来陪着几位夫人说话,沈紫诺却缩手缩脚不敢来,沈紫言闻说,只得罢了。
许夫人原本和林二奶奶相熟,便自己坐在了林二奶奶身旁,和福王妃一左一右的将林二奶奶夹在了中间。不多时众多夫人已陆陆续续的来了,这其中有沈紫言见过的,也有没见过却听过名姓的,更有半点儿也不熟悉的。
沈紫言忙得分不开身,然而一切还是井井有条,林二奶奶原本以半主之姿帮着沈紫言招待那些宾客,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在心里感叹不已。许夫人默然瞧了半晌,眼中微闪,对福王妃笑道:“真不知人家如何养出的女儿,看看这三小姐,再看看我家那个,真真是天上地下。”说着,就笑着问林二奶奶:“听说今年十三岁了?”
林二奶奶笑道:“正是呢,足足十三了。”许夫人心中一动,眼中有了些郑重,却还是漫不经心的问:“也不知说了婆家不成?”林二奶奶叹了口气,眼眶微红,“我这两个侄女儿,一个十五,一个十三,都是该说亲的年纪了,我妹妹为此事也操了不少心,只是可怜就这么去了”
福王妃和许夫人忙抚慰了一场,福王妃因说起与沈夫人的相识来,“那时还想着日后亲自登门拜访,哪里知道就这么去了!”许夫人之前也见过沈夫人,不过沈夫人身体不大好的缘故,甚少出门,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罢了,闻言也很是唏嘘,三人感叹了一回。
沈紫言才得了闲在耳房歇了歇脚,墨书匆匆忙忙进来,道:“小姐,金姨娘病死了。”秋水正替沈紫言捶腿,闻言停了一停,沈紫言已坐了起来,淡淡道:“知道了。”语气里有些几分漠然,顺口吩咐道:“去账房领了二十两银子,安葬了金姨娘。大哥那边,派个人去说说便罢了。”
墨书领命而去,路上却不断想到那回话的婆子战战兢兢的话:“死之前神智都不清了,一会叫嚷了害了夫人,求夫人放一条生路,一会又开始骂骂咧咧的,嘴里没句干净话,直闹得昼夜不宁,下人们听着心烦,就用布堵了她的嘴,绑在床上,饶是这样还挣扎不休,没个消停”不由唏嘘不已,若金姨娘没动过那歪心思,现在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因想着自家小姐是个心慈的,也不将那婆子的话告诉她,只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家不可行差一步才是。
那边许夫人就细细问了一回沈紫言的脾气,喜好,末了感叹道:“我家那老大,今年也十七了,福王妃和林二奶奶都是见多识广的,认识的人也多,不妨替我家这小子操操心,有那合适的小姐,也替我们说说。”林二奶奶因听着方才许夫人话里话外似乎都有相中了沈紫言的意思,想到许尚书与沈二老爷既有同僚之谊,且据说这许家大公子许熙从小好学,人又聪明,现在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了,眼珠子转了转,抿着嘴笑,“我这小侄女儿如何?”
许夫人眼中一亮,有些矜持的笑道:“我倒正有这个意思,可巧你就嚷嚷出来了,只是不知你这个做姨母的,瞧不瞧得上了。”林二奶奶轻笑道:“你惯会说这轻狂话,全金陵城谁不知道媒人都踏破了你家的门槛,不知多少人家想将女儿嫁给你家大公子呢。”许夫人微微笑了笑,倒也不是自己眼光高,不过是这大儿子勤奋好学,没有功名断不肯娶妻,这才耽误了,这话哪里好拿出来说,也不明言,含含糊糊的说道:“这孩子也是个心气高的,就想等到登进士科以后再说这些事”
福王妃想到自家的三儿子,哪容得了许夫人捷足先登,心中不悦,眉头微蹙,过了好一会才舒展开来,笑道:“你们俩倒好,躲一旁说体己话去,我是没人搭理的了。”
许夫人打趣道:“你这时候不是想做媒人罢?”福王妃心中大怒,自己那时在李阁老家的端午宴上已经暗示的再明显不过了,怎么许夫人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也就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林二奶奶见着福王妃的脸色,暗叫不好,自己怎么一时就忘了福王妃也有意为杜怀瑾求娶沈紫言的事情了,暗骂自己糊涂,忙拿别话岔开。许夫人也是个妙人儿,见着林二奶奶和福王妃的神色,隐隐也有些明白,想到沈紫言毕竟是要守孝的人,也不急在这一时,就慢悠悠将此话揭过了。
沈大太太在半躺在榻上,身旁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一左一右的替她扇着扇子,却见郑燕略带犹豫的踱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面色铁青,隐忍不发的蝴蝶,吃了一惊,脸色沉了下去,“又没有出去?”
郑燕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只觉得耳根子都有些发烫,垂了头不敢说话。蝴蝶见着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也就如实说了出来:“表小姐倒是出去了,就是半路上又折了回来。”沈大太太脸色愈发的难看,“就没见着二老爷?”
蝴蝶想着出了那等事情,也不知郑燕到底如何,自己得先撇清了再说,上前扶了沈大太太,使了个眼色,沈大太太虽气得不轻,可到底还是明白蝴蝶的意思,忙命屏退了众人。郑燕深深看了蝴蝶一样,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安,可大太太吩咐了,也没有办法,只得跟着众人走了出去。
蝴蝶就将一路遇见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奴婢只劝着表小姐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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