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去寻人,就将沈紫言独自抛在了此处,自然是不会放心。可若是先扶着沈紫言回去,路程太远,也得费不少时候。
沈紫言看出他的心思,向前走了几步,“我来的时候,秋水一直跟着现在应该还在外面。”杜怀瑾听了这话,忙出了院子果然见秋水面色如常的候在一旁,见了他出来,没有见到沈紫言,心中大惊。
她是见着福王抱着晕厥的福王妃出来的,想也知道里面出了大事。此刻却只见到了杜怀瑾,没有见到沈紫言,让她十分不安。正胡思乱想着,就见杜怀瑾站在院子门口,招了招手,“你去找人来,抬着藤屉子的夫人春凳过来!”
秋水应声而去,心里却似有所觉。
杜怀瑾又折转了回来,看着杜怀瑜奄奄一息的模样,又是痛心又是悲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冒着风险和二夫人来往,就该料到会有这一日的处境。他已经不想再问杜怀瑜到底是悔也不悔,只知道此刻,他已经料到了一个事实。
下手这样狠,杜怀瑜这两条腿,只怕是废了。
即便是遇到医术高明的大夫,暂且治得好,那也会落下病根。总而言之,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方便了。棉裤早已被打得露出了棉絮,其中杂糅着鲜红的血迹。叫人触目惊心。
北风夹杂着大雪,一次次呼啸而过。杜怀瑾的心,似那湖面,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再也感受不到丝毫温暖。他挺拔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杜怀瑜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一动也不动,如同风里的雪人。
蓦地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温暖自他的肩膀,一直传到心里。
沈紫言轻声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纸终究包不住火,即便是你不瞒着,这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她说得是实话。不管杜怀瑾是否替杜怀瑜隐瞒着,他都尽了做弟弟的义务,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没有什么愧疚的地方。
说白了,她根本不同情杜怀瑜。今日的果,也有往日的因。之前和二夫人纠缠不清,醉生梦死之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她所怜悯的,是一直被杜怀瑜冷落的大夫人。这时候消息必然已经传到大夫人那里去了,还不知道她怎样的担心。
将心比心,杜怀瑾若是出了事,沈紫言自己只怕也不得安宁。有些时候,心上的伤,远远比身上的伤来得痛楚。
没多久,秋水就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急匆匆进了院子。那几个婆子见了这副景象,也是一惊,然而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将杜怀瑜抬到了春凳上。“将大少爷抬回院子。”杜怀瑾默默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沈紫言微微有些诧异,原以为杜怀瑾会跟上去,没料到他突然间转头,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见着沈紫言眼里的诧异,杜怀瑾苦笑了笑,“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能不能找太医,能不能救活,却是只有爹能决定的。”
沈紫言心里猛地一哆嗦。
第一百五十一章尘土(六)
想不到事情竟到了这一步。
都说虎毒不食子,杜怀瑜是福王的亲生儿子,沈紫言不相信福王当真会见死不救。可杜怀瑾和福王相处十多年,对于他的脾性自然是最熟的,他说出来的话,也叫久无法质疑。
似是看出沈紫言的疑虑,杜怀瑾苦笑了笑,“紫言,你不明白,爹最恨人品行不端,出了这事,爹根本不会容忍。大哥即便是过不久康复了,再去了山西,还是免不了一顿打,到时候伤上加伤,只会更严重。这事情累到一块,我倒情愿大哥拖上些日子,等这事的风头过去了,爹的怒气慢慢消了,再提彭家的事情。”
沈紫言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救得太快。
去山西是势在必行,若是这次杜怀瑜好了,福王只会立刻带着他去山西给彭家赔罪。哥若是这么拖上些日子,福王也没法就这么带着病怏怏的杜怀瑜出燕京城。这虽然有投机取巧的含义在其中,可说到底还是为了保住杜怀瑜的性命。
大夫的医术就是再高,杜怀瑜的身子再好,也经不住这么三天两头的一顿狠打。再说人心都有柔软的地方,杜怀瑜病得越是厉害,福王做父亲的,看在眼里,又焉能不心痛?若是福王这次青给杜怀瑜请大夫,那是再好不过了。至少说明福王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儿子。
只是沈紫言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方才杜怀瑜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了,让人心里一阵发慌。想到此处,也就说道:“不如我们给大哥送些丸药过去,不管怎样,暂且先敷上再说。”杜怀瑾叹息着点头“也只能这么着了。”
二人一齐回了院子。杜怀瑾吩咐小厮从箱笼里寻了几味丸药,就和沈紫言说道:“我去给大哥送去,你安生的在屋子里歇着。”沈紫言本来想去看看大夫人,可身子有些疲惫,想到自己可能有孕在身的事情,也不敢大意,就点了点头。
杜怀瑾就松了一口气大步的走了出去。
沈紫言坐在屋子里,心里乱糟糟的。一面寻思杜怀瑜和二夫人之间的事情,怎么突然被福王知道了。一面又在想,福王妃现在如何了。总而言之这些事情累在一起,让人有些应接不暇。好像自进了福王府以后,就难得有安生的日子。
可是沈紫言丝毫没有后悔。
当有一个人在身边遮风挡雨的时候,觉得这人世间,哪怕是千疮百孔,哪怕刀山火海其实都有值得人留恋的理由。不过是为了那么一个人,愿意再相信这人世间一回。也愿意说服自己,其实上苍在考脸人的同时,也给了人一席托身之所。
沈紫言想了想,也寻几味药,命秋水送去:“你去看看大夫人。”秋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应声而去。白蕊就端着枫露茶上来,
沈紫言淡淡的抿了几口,又是一阵恶心,忍不住又吐了满地。
这下沈紫言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若不是现在府上兵荒马乱的,多半已经和杜怀瑾挑明了。可现在事情接踵而来,沈紫言相信,杜怀瑾也没有了那个心情。自己又何必在这节曾眼上给他添乱!虽是如此想,可还是忍不住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甜滋滋的。
从方才起一直被阴霾笼罩的心田,此刻也有冲破乌云,重见光明的那种欢喜。
明知道此时不该有这种心情,可还是止不住唇角微勾。她到底还是有了一个孩子,和杜怀瑾的孩子。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初楚大夫明明说过怀孕艰难怎么现在一下子就
虽然还有许多未明之事,可沈紫言倒也不急以后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时间慢慢去探究,现如今,最该担心的,是眼前的事情。福王妃晕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歇一歇便也罢了。问题重大的却是杜怀瑜,沈紫言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挨过这寒冬。
今天的冬季,雪这样大,原本是赏雪观梅的好时候’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正这样想着,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沈紫言心中一喜,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就见丹萼和墨苔两个,簇拥着墨书,毒了进来。主仆二人已有经月不见,此刻竟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沈紫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和往日在自己身边时,已经大有不同。梳着妇人的圆髻,十样锦的妆花小袄,油绿色的棉裤,容貌虽无甚大变化,可眉目间隐隐有了几分妇人应有的沉稳和圆润。
好像不过是一夕之间,墨书便由她身边那个小丫头,变成了一个妇人。沈紫言不由眼眶微湿,携了她的手,命人搬着小杌子让她坐下,“你可还好?”墨书也是眼睛一红。白蕊几个知道她们主仆二人要说些体己话,都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墨书含泪笑道:“一切都好。”只是万千话语如同索绕在舌尖的春水,绵绵长长,就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沈紫言就点点头,“林成待你可好?”墨书双靥微红,微垂下头,笑道:“待我十分体贴。”说着,大着胆子望着沈紫言,“那时万事不懂,只知道三少爷待您极好,现在却是明白了”
沈紫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墨书的脸就一直红到了耳根子。但还是欣喜的望着沈紫言,“小姐,您当真是”说到此处,沈紫言也觉得有些羞赧,笑道:“还不知道是不是呢,就是一直犯恶心,也觉得有倦意。”墨书眼中一亮.“那就是了。”
沈紫言见她答得极快,就促狭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倒是知道得多。”墨书就抿着嘴笑了笑,“小姐忘了,我十岁的时候,小妹妹才出生呢。”她不提,沈紫言倒忘了这一茬了。也就笑道:“你妹妹也该有八九岁了吧,找个时候送到二少爷身边去。”
能够在沈青钰身边服侍,那是天大的体面,墨书忙跪下谢恩。沈紫言忙携了她的手,“你我之间,不用讲究这些。”朝夕相处十多年,彼此都有了一份感情。墨书也不矜持,笑道:“我妹妹之前是想要进府做个小丫头的,想不到能到二少爷身边服侍,我可得好好和她说说。”
沈紫言就揶揄的看着她,“我们墨书这样机灵,想来妹妹也是差不离了。”墨书脸一红,嗔道;“小姐,您就会打趣人。”二人笑闹了一阵。墨书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进府的时候,听说大少爷被王爷打了一通”
沈紫言正为这事愁着,可墨书毕竟是丫鬟,有些话不好和她说.只叹息了一声,“也不知怎的,王爷突然大发雷霆。”墨书本就没有打听此事的意思,不过是想知道三少爷和此事有没有关联,知道没有,也就松了一口气。
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墨书听出了端倪,忙站了起来。杜怀瑾已大步走了进来,见了墨书,微微一怔。墨书见着他面沉恕水,知道必是有事,也就立刻退下了。
杜怀瑾看也没有看她一眼,面罩寒霜,眼里满是杀机。沈紫言见着,心里跳了一跳,立刻就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怎么回事?”杜怀瑾咬了咬牙,冷声说道:“你打量大哥这次为什么被打?”沈紫言微微一愣,万意识的说道:“难道不是为着和二嫂的事情?”
杜怀瑾冷笑了笑,“那你可知道,这事是谁透露给爹的?”沈紫言怔住,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杜怀瑾的脸色,已经预示了一扭。然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总不能,是二嫂自己吧。”杜怀瑾冷哼了一声,“不是她是谁?”
沈紫言愕然,二夫人虽然有些不靠谱,可也不至于愚钝到这地步。哪有人会将这等丑事,告诉自己的公公!看着她面上的错愕,杜怀瑾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她去告诉爹,说她有了大哥的儿子,求爹放了大哥。”
沈紫言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事也未免太怪诞了一些。沈紫言活了这十多年,当真还没有见过这么荒诞的事情。没有哪一个父亲,能容忍自己的二媳妇和大儿子纠缠不清。更何况杜怀瑜还是被寄予厚望的世子。这要是怪罪下来,只怕是杜怀瑜也保不住二夫人。
看着他眼里的杀意,也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多半是后悔当日没有立刻毒死了二夫人。可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后悔也无济于事,再说,二夫人那时候若是立刻死了,只会激化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也会让人乱嚼舌根。
就这样慢慢的死去,只会当做是病死了。自然也就了无痕迹,谁又能想到在这仅剩的两个月里,二夫人就坐不住了!难道当真是二夫人一时糊涂?
沈紫言却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多半是有人在二夫人跟前说了些什么,逼得她坐不住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散去(一)
难道是杜怀珪?
倒不是沈紫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杜怀珪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一般人,在得知自己的妻子举止不端以后,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生气,或是觉得羞耻。可杜怀珪却反倒是帮着杜怀瑜隐瞒,即便是兄弟,也不可能亲密到如此地步。
沈紫言可不相信杜怀珪对于二夫人和杜怀瑜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到底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的,说什么也该有所察觉才是。沈紫言越想就觉得其中有猫腻,从杜怀珪在福王面前说出真相开始,沈紫言就觉察了异样。
杜怀瑾一双眸子里满是怒意,浓密的眉毛紧紧拧成了一团。沈紫言很能理解他的心情,的的确确,不管杜怀瑜做错了什么事情,都是他的大哥,如今被二夫人害到如此境地,他恨杜怀瑜不争的同时,对二夫人的恨意只怕是又深了几分。
“爹是否给大哥请大夫了?”沈紫言艾艾的看着他,“打得这般重,也拖不得。”杜怀瑾的脸色更是难看,“还没有。爹不肯松口,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过不了。”沈紫言这下有些急了,“总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吧,大嫂可不就就要临盆了,大哥出了这事。”
沈紫言本来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n
只是看见大夫人,就如同看见自己逝去的母亲一般。一个没有男人支持的女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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