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哭起来,秋菊一反常态,并不去抱他安慰他,她只顾着把自己的衣襟解开,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她贴身挂着的铜戒指,一张嘴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那鲜血和簪子上留着的儿子的血混在一起,仔细地涂在了那小铜戒指上,然后把它挂在了儿子的脖子上,然后抬起头来对彩蓉说:“蓉大娘,我求你一件事。”
彩蓉的眼泪早已是蓄满了眼眶,听秋菊这么说,她不敢开口,怕露了出来,只是点点头。
秋菊说道:“这戒指是我娘留给我的,上面有着我和小少爷的血,我的魂魄也会附在这上头,让他永远挂在胸口上,这样我就会永远地护着他!”
彩蓉哽咽地说道:“秋菊你放心,它会永远挂在小少爷的脖子上的!”
秋菊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好像要把他的模样带到另一个地方。
彩蓉硬起心肠来,挥挥手让喜鹊带着孩子先出去,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人。彩蓉不知道还能和秋菊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嗫嚅了半日还是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彩蓉没有走远,她只是在那院门口等待着,努力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可是里面一点声息也没有。其实时间并没有很久,可彩蓉就觉得好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就在她几乎忍不住想要进去看看究竟的时候,从院子传来了沉闷的扑通一声。
等彩蓉进到里面的时候,整个院里已空无一人了,只有井台上放着的一双绣着两朵黄色*的布鞋在告诉着人们,这井里又多了一个可怜的冤魂。
家规 第十四章 少爷的怪病(1)
第十四章 少爷的怪病
随着扑通的一声,秋菊在吕家堡永远消失了,在这个她苦苦挣扎了十九个年头的尘世上永远消失了。
对于吕家堡来说,这犹如一粒小石子投进了一个大池塘,只在那水面上略略泛起几道小波纹,就沉入了水底,再也无声无息了。
秋菊的离去只是对几个人的生活发生了影响。头一个就是那高高在上,执掌着全府上下生杀大权的吕夫人,她终于松了口气,对吕家堡的声誉威望最大的威胁消除了,儿子的名声保住了。而且,这一条性命的消失,是出自她的自愿,想来天地鬼神、佛祖菩萨不会把它记在她的账上,免得再多一个冤魂纠缠得她不得安宁。
第二个就是那患了疯病的二奶奶金凤,在她几天不见秋菊之后,她终于问起了这个自小跟了她十几年,有着说不清的“恩怨”的丫鬟,在得知她走了且是永远也不会回来时,金凤大哭了一场,任是再多的人也劝不住,直到被灌下了极重的安神药才昏睡过去。可出乎所有人的料想,在她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后,似乎换了个人一样,神清气爽和没病一样。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仆妇都极为惊异,但吕夫人的心里清楚,这就叫心病还须心药治。
影响最大的,反应最强烈的就是那吕家的宝贝根子,小少爷吕伯修。秋菊奶娘是他最亲近的人,在他的记忆里,只要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得到她的身影;只要他一哭,奶娘就会把他搂在她那温暖的怀抱里,用轻柔好听的声音来哄着他。可是这一切他都无法再找到了,他再怎样地哭叫吵闹,也唤不来秋菊奶娘的身影。在连续几天的哭闹之后,吕伯修那刚刚大病初愈的幼嫩身子受不了了。他再次病倒了,浑身火烫,说着胡话,在那断断续续的呢喃声里,只能分辨出两个字来……奶娘。
小少爷的病忙坏了喜鹊,这时她才知道当日秋菊有多辛苦。喜鹊是又悔恨又害怕,知道自己是因那一时的嫉妒闯下了这弥天的大祸。虽然她并不清楚秋菊到底是死还是活,可从彩蓉反复的告诫当中,她明白秋菊一定不在这世上了,而自己将永远背着这个罪恶的包袱。所以她更尽心地伺候着病重的小少爷,只有把这孩子照顾好,才能让那含冤衔恨离去的秋菊在地下安心一点,也能稍稍地赎些自己的罪过。
孙儿的病让吕夫人是六神无主,她生怕是秋菊思念儿子前来接他同去,于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她让彩蓉陪着,到秋菊自尽的井前烧纸焚香祝祷,求她不要把这吕家唯一的命根子带走,并再次重重起誓,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孩子。
回到上房,吕夫人顾不上身上衣服湿了一半,一屁股坐在那椅子上沉思着,彩蓉连叫了几声她都没答理。彩蓉也不敢说话,主仆两个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各自想着事儿。
突然,彩蓉想到了一件大事:“小姐,我想起来了,小少爷的病是不是鬼魂在作祟呢?可能是他的命里招了什么吧。”
吕夫人奇道:“什么命里招了什么呀?你忘啦,他的命可是大富大贵的呢。”
彩蓉一拍巴掌说道:“问题就出在这呢,那个算的哪是小少爷的命啊,那是二奶奶的……”
没等她说完,吕夫人也醒悟了过来:“哎哟,看把我给急糊涂的,对呀,这原不是他的命呢,坏了,他的生辰八字可不知道啊!”
这下子两人都干瞪着眼发愣了。是啊,吕夫人只是急着逼秋菊去死,早忘了问她孩子的真正出生时间。这下可好,秋菊死了,林月娥躲祸跑了,金凤是个疯子,就算她没疯,恐怕这事她事先也不知道。唉,这可怎么办呢?吕夫人发起愁来了。
家规 第十四章 少爷的怪病(2)
最后还是彩蓉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对吕夫人说:“小姐,我看找着这个人她一定知道。”
吕夫人立刻就问:“谁?找谁?”
彩蓉笑道:“我的小姐,找那个帮她接生的稳婆呀,她一准知道。”
吕夫人一下子恍然大悟,也喜笑颜开了起来,用手一拍自己的脑门子说:“对啊,我真是糊涂了,那米家在城东,找找那边有几个稳婆,是谁接生的就一定能知道。不过这事可不能张扬,免得旁人生疑。”
彩蓉自告奋勇地说:“小姐,这包在我身上,我女儿也快生了,我就说是找稳婆,说慕名而来的肯定能行。”
吕夫人听了相当高兴,她情不自禁地拉着彩蓉的手说:“唉,这些年要不是你,我还真难过这许多的关口呢。”
彩蓉连连说:“哪儿话啊,小姐对彩蓉的恩德才大呢。”
彩蓉的办法果然有效,那城里的稳婆也就这几个,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当年替秋菊接生的李稳婆,说是慕名来找她替女儿接生。等把李稳婆接到了家,闲话中说起当年的事来。对当年秋菊那样危险的生产,李稳婆是记忆犹新。见有人问起,她是扬扬自得地吹嘘了一通。彩蓉乘势问起那孩子出生的时辰,就这样,吕家这小少爷的真正出生时辰总算有了着落。
吕夫人一见孙子真正的生辰八字到了手,心里很是高兴,赶紧派人送到那天齐庙去。天齐庙的大师父把吕伯修真正的命格算了出来,原来他根本不是金命,而是木命,而且他命宫之中五行缺水,说要改个名字才压得住。
吕夫人看了那张算出来的命纸,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那就是了,他命中缺水,而他的亲娘却死在井里,并且那尸身到现在还浸泡在那水底呢,又如何能不阻着他的命水呢?她立时叫彩蓉派可靠的人去把秋菊从井里打捞出来,好好安葬,又找了当年替孙子起名字的那个先生,就说是孩子命中缺水要换个镇得住的名字才行。反正儿子再也不会有别的子息,那仲齐、叔平也只有等来世才会再有的了。
那先生给孩子起了个新名字叫吕宏涛,解说道是希望他将来的成就能宏伟无比,这涛字又是合着波涛滚滚,水流不尽能解他五行缺水之苦。自此,这吕家堡未来的继承人,吕夫人的命根子,大少爷的唯一儿子就叫吕宏涛了。
说来也怪,打那以后,吕宏涛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没多少天就完全康复了。他毕竟只有两岁,慢慢地对那秋菊奶娘的记忆一点点地淡了,加上喜鹊带着赎罪的心情,对他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小宏涛开始像当初依恋秋菊似的依恋起她来。
吕夫人经过了这事,把这孙子是看得更紧了。她把孙子接到了自己的院里,亲自照看起来。名义上是说金凤的身子不好,免得劳累了她,可实际上她是怕金凤万一再发病,胡言乱语起来,让慢慢懂事的小宏涛听到坏了大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很平静,也很平淡。由于有了孙子,吕夫人自然成了老太太,而两位奶奶们也升格成了大太太和二太太。
吕正龙失去了“那个”后倒也安分起来,他把以前寻花问柳的心思开始放到那商场和官场上去了。他捐了一大笔军饷给曾九帅的湘军,以此得了个五品的同知职衔,从此做起官来。或许是有同样的情形,他和那些太监往来密切,先是搭上了安德海的亲信,在小安子倒了之后,又设法搭上了小皇帝身边小李子的门路,几番精心营运后,他钻营到了内务府,亦官亦商忙得不亦乐乎。
家规 第十四章 少爷的怪病(3)
吕宏涛一天天长大了,出息得聪明俊秀。全府的下人都暗中说,这小少爷在这府里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主子,全无他祖辈的骄纵蛮横。他还特别好学,小小的年纪就口出豪言,说自己定要从科举的正途出身。果然,在他刚满二十岁的那年,可就真的中了秀才。这下老太太自是欢喜得乐开了怀。
可就在全府上下喜气洋洋的时候,吕大少爷却病危了。这场病来势极凶,前后不过一个来月的时间,他已是卧床不起,水米不进,奄奄一息的了。
吕老夫人这一吓是非同小可,想她吕家两代两房单传的就数这一棵独苗儿,而且是经历了多少的风波曲折,好容易才长大成人,这吕家的香火后嗣就全指望着他呢,他要再有些三长两短的就如同天塌下来一般。
渤海城里大大小小的医生都被请到了家,远近的寺庙、尼庵也烧遍了香。可这一切的努力都像是泼在了水里一般。甚至于大夫亦不肯再开药方了,急得吕老夫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全府人等正忙乱着,从京里传来了好消息,老爷就要回来了,并请来了名动大江南北的扬州神医叶天凌。大家都说这下可好了,大少爷有救了。
叶天凌两个指头捻着下颌,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躺在病榻上的吕宏涛,只见他面色枯黄,双目紧闭,形销骨立,看起来简直就和死人一般,只有那微微翕动的鼻翼表明了他尚有一息的生气。
叶天凌伸出三个指头,轻轻搭在那枯柴般的手腕上,屏息凝神,两眼微合,沉思了片刻。“咦……”他口中轻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足足有半炷香的工夫,皱紧双眉,微微摇了摇头,收回手站起身来。
吕正龙关注地看着这一切,见状连忙起身道:“叶兄,小儿他……”
只见叶天凌摆摆手,做了个出去谈的手势。
“好好,我们到书房谈。请,请。”吕正龙说着,忙引叶天凌来到书房。
宾主二人坐定,童仆送上香茗,吕正龙挥退了下人,神情紧张地问道:“叶兄,有话但说无妨,小儿之病是否已真是无救了?”
叶天凌摇摇头,“吕爷,那倒也不尽其然,只是在下心里有些疑惑。请问,令公子近日莫非遇到什么大的违逆之事吗?”
吕正龙一脸的不解,“这倒不曾听说啊,小可只有这一个独生子,又是两代单传,我老母亲极其地疼爱。小儿今年刚中了秀才,正是合家欢喜,并无任何不豫之事啊。”
“那就怪了,”叶天凌奇道,“若论令郎之患嘛,也不过就是平常的风寒而已。虽然日久缠绵,寒邪侵入了经络,那算不得什么大症候。服上几帖药,再施针两次,再调养个把来月,当可痊愈。但我刚才诊脉时发现他的体内有着一股奇怪的气息,似乎在抵挡药石的功效。”
“啊!这……”吕正龙惊道。
叶天凌问道:“要是我所料不错,令郎日前所服的汤药基本都被呕出,是吗?”
“是啊!”吕正龙重重地叹了口气,“咳,是啊,听家人说刚开始他人还清醒时,每次服药之后就会反胃,将汤药悉数呕出。这几日来,已是不省人事,但每次好容易将药灌下,一会儿便从口中溢出,几乎顿顿如此。什么法子也都想到了,可都没用!”
叶天凌神色凝重地说道:“想来这其中定有古怪。据在下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来看,此种情形一般是在那些遇到大悲、大痛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是那些已是了无生趣,一心向死的人所特有的脉象。令公子年纪轻轻,又生在如此的富贵之家,若非遇见非常之痛,当不会如此这般。要是不能解开其中的症结 ,不要说在下无能为力,就是你请来了大罗金仙,盗得那老君灵丹,也是无力回天的。”
家规 第十四章 少爷的怪病(4)
吕正龙一闻此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