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为何这么久不见朕,却不见你开心?谁给你委屈受了吗?”敬帝缓缓开口,声音极低哑,却又是上位者惯有的威严,他对翟珮示意了一下,又道,“你长姑姑有话要问你,你受了什么委屈,也可在那里告诉你长姑姑。”
翟珮从圆凳上起身,领了命,向翟羽走来。
“不用了,”翟羽半直起腰,摇摇头,“皇爷爷所怀疑的事,确有其事,不用验身。”
“大胆!”敬帝离座,指着殿下翟羽,气得只喘粗气,可几下之后又瘫坐回去,却依旧是呼吸不畅,半仰着头任翟珮替他拍背顺气。
顾清澄此时在一边冷笑一声:“殿下可得说清楚,你认的是什么事?我向父皇检举的可不止一事。你认的,是你女扮男装十多年的欺君之罪呢?还是你连太子殿下的骨肉也不是,乃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野种,乱了皇家血脉之罪呢?”
翟羽也觉眼睛有些酸涩,深吸了一口气,她再次埋下头去:“我的确生为女儿身,但也生于东宫,长于东宫,六婶所说的‘野种’二字,恕翟羽担当不起……”有些罪她可以认,但有些,她却不能。不然,怕是她母妃地下之灵也无法得以安息。
“你还敢狡辩么?你以为杀人灭口之后,当初太子妃在行宫被劫一事就已经真的无人知晓?已有当年之事幸存目击者证实太子妃其实在行宫就已被山贼劫走,而非后来的上山祈福途中被劫!亦有前丹阳寨山贼指证咱们这位太子妃在山寨中,可是与当时的寨主齐丹青夫妻相称,共居一室。而齐丹青,据当年攻上丹阳寨的兵将指证,却是齐鸣福之子齐源,自齐家谋逆抄家问斩一案中逃脱,上山落草为寇的。齐源和太子妃曾是青梅竹马,本要互许婚配的,这样的情况下,谁能保证殿下你是皇室血脉呢?”
“这种但凭口说的证据,随便就可栽污,哪里可信?父王、母妃恩爱甚笃,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母妃真被劫走那么长时间,我父王为何要替母妃掩藏这一事实,”翟羽抬头看着顾清澄,牙齿咬的唇内血肉生疼,“何况我母妃回宫后,可是足月而生!”
顾清澄站起身来,“呵,虽然当时太子殿下薨逝后,东宫内所有侍姬及其奴仆皆已殉主,无人出来指证。但在太子妃被劫前,太子殿□边可是一个侍姬都没有啊,为何偏偏之后,殿□边就多出这么多侍姬?这分明是感情不和的佐证!”
转向敬帝,顾清澄徐徐福□去,“儿媳之前也已向父皇推断过,太子殿下甚是爱护太子妃,因而太子妃被劫后,为免太子妃被世人诟病怀疑清白,才将此事掩了下来,后来只为上太平山营救太子妃,才重新找了人演出太子妃新遭劫的假象。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太子妃回来并产下长孙殿下后,原本性子温和的太子殿下,却一日日变得糊涂起来,对朝政也再不如以前般上心。至于长孙殿下所说的足月而生,儿媳曾问过太医,只要用药施针,便可拖延瓜熟蒂落之期,只是对母体耗损巨大,这也可解释为何太子妃诞育长孙殿下后,就一直体虚病弱。最关键是,太子妃当年产子和后来长孙殿下的脉一直是由已经告老还乡的徐太医在请,从不假手他人。这是不是也从另一方面证明其中有问题呢?”
翟羽捏住拳,尽力控住身上的颤抖,盯着顾清澄,一字一句地说:“六婶真是好推断,如今翟羽身处劣势,辩无可辩,自是只有由六婶从这些表象之中一步步将翟羽与母妃父王一道推入不忠不孝之地!六婶所说之人皆已去世,空口白话的,竟是要往逝去之人身上泼脏水么?若不是六婶已嫁入皇家,这样妄议皇族秘事怕真是居心叵测!”
“父皇,儿媳绝对不敢,”顾清澄身子福的更低,脸上是极无辜的慌乱,“父皇知道儿媳的推断都是在已有事实上稍作的猜想,即使无法保证可信度,可儿媳也只是怕乱了皇室血脉,不敢称是居心叵测啊,父皇!”
在顾清澄和翟羽争论期间,敬帝一直半仰着头,谁也没看,此时却突然将目光狠狠落在翟羽面上,站起身来,由长公主翟珮搀扶着,一步步自龙座高台上下来,走到翟羽身前。翟羽不由暂时住口,将头伏得低了些,看着敬帝那双绣有云纹盘龙并在前端缀有拇指大小的夜明珠的锦鞋。然后她就见到那脚抬起,劲风袭来,她不敢躲,只能由敬帝一脚重重踹在她左肩胛骨上,将她踢得往后跌去。
“孽障东西!还敢口口声声说你父王!朕的太子便是被你这个孽障和你母妃那个贱妇害至如此境地!”敬帝的怒吼似是从喉间深处咆哮而出,极哑而恨。
长公主忙搀扶住气得胡子都在不断抖着的敬帝,也恨恨地说,“太子妃如此不守妇道,秽乱宫闱,混杂皇室血脉,若不是在太子哥哥入葬时发现她的尸体居然被盗,怕是要拖出来鞭尸才能解恨!”
翟羽闻言,却如蒙大赦,感激地抬头看向长公主,果然翟珮面上虽是愤愤表情,看着她的眼中却是怜惜。这位早早下嫁大臣之子的长公主虽难得回宫一趟,往日待她却是极亲厚的。她此时这句话,虽然明着像是在责骂秦丹,实际却告诉了翟羽,秦丹并未葬入太子墓。且如今尸身不知踪迹,不会再被此事打扰,受敬帝的迁怒。
太子当初允她将母妃尸身迁出与齐丹青合葬,但她却在当日便被劫往战场,原本以为此事只能遗憾作罢,却不想有人代她做了……
想到可能替她做此事的那个人,翟羽心中狠狠一抽,却有勇气充盈全身,她浅浅吸了口气,又忍着肩上巨痛重新跪好,却又被敬帝抬脚踹来。这次比上次更重,只听“咔”一声脆响,翟羽直到自己肩胛骨被活活踹断了。而唇里泛起的浓重血腥却还告知她,内脏怕也因这两脚而受创。
顾清澄也在此时不依不饶地说:“就是尸身被盗更为古怪!还不知道被偷去跟谁合葬了呢!生前做尽见不得人的事,死后也还偷偷摸摸的!”
翟羽此时脸色青白,肩上巨痛,额头上冷汗涔涔而落,再也提不起力气重新跪起来,却还是看着顾清澄喘着气道:“请六婶……言辞自重……”
话音未落,蜷起的膝盖又受了敬帝一脚,还好或许是前两脚已耗尽了这位老人年轻时练武所积攒的气力,最后一脚并不很重,并不至骨折,但敬帝的声音却像冰雹冷冷砸下,“说,是谁指使你的?”
翟羽心中一撞,抬眼看向敬帝,极虚弱地开口:“孙儿不明白皇爷爷在问什么……”
敬帝浓眉一拧,眼神如剑:“你不懂?”
翟羽右手撑着地,再使了半分力气,让自己侧躺起来,并支起上半身回答,“孙儿……生为女儿身,一直以来或是父母贪念,为固各自地位,将孙儿当作男子抚养。孙儿胆小,又恐罪及父母,不敢私下告知皇爷爷,是孙儿欺瞒之罪。如今六婶要说孙儿并非皇室子孙,孙儿也没有有利证据反驳,但父王母妃却待孙儿极为亲切,之前也未见父王冷漠对待孙儿,皇爷爷也知,孙儿待父王是极孝顺的……因此皇爷爷现在若要问是谁指使,孙儿实是不明白……”
“孝顺?”敬帝冷笑连连,“你小小年纪心机甚重,在朕面前百般讨好乖巧,将朕瞒得滴水不漏!太子被你所欺瞒也非不可能!你如此心机,怎可不是他人指使?”
“皇爷爷待孙儿极好,孙儿却欺瞒皇爷爷,自知有愧,因此才以孝心侍奉皇爷爷,其余诸事,无不是为皇爷爷真的开心……这般心意,若被说为心机重,且是为他人指使,孙儿着实冤枉,更不知去哪里找那指使之人……一定要说,父王母妃在孙儿还小时,便教导孙儿要待长辈有孝心,尤其是敬奉皇爷爷时……”
“胡、言、狡、辩!”敬帝气急攻心,此时他是恨毒了翟羽的欺瞒,更越想越是怀疑,怎么看翟羽都是不顺眼,此时恨不得又是一脚给翟羽踹去,却被翟珮拦住。
“父皇莫气,好好审她便是,莫要气坏了身子。”翟珮将他扶着往后拉了几步,拍着他胸口给他顺气。
顾清澄盯着脸色发青不住颤抖的翟羽,冷冷一笑,开口说道,“莫怪儿媳再推断一句,琛王可是皇长孙的师父,这教导之责可是全交到琛王身上的。而且琛王为教导皇长孙不遗余力,朝夕相对,这要是没发现长孙殿下是假凤真凰,可也太粗心了些。”
敬帝一哼,看着翟羽像是要就此定罪,缓缓说了一句,“琛王最是心思深沉,极为多疑,倒不是粗心之人。”
“呵呵呵呵,”翟羽忽地大笑起来,她本是肺腑受创,此时笑声甚是古怪难听,像是下一瞬就要咳出血来一般,笑的眼睛都红了,她才看着顾清澄说,“六婶如今是要栽到四叔身上么?这敢情好,我与四叔最是不合,虽然我这次被歹人所劫,是四叔所救,但也不能抵消此前他数次罚我至晕倒之恨!你们现在说我狡诈多谋,说我父母混淆皇室血脉,甚至意图篡谋皇位,毁了南朝国祚,那我便拉四叔下水好了!反正他是现在唯一留下的皇子,看上去也最为可疑,让他以谋逆之罪和我一道被杀,看这南朝万里江山由谁来继,将来会不会拱手他人!”
“你给我住嘴!”敬帝恨的又像是恨不得冲上去,亲自将翟羽给打死,但却被翟珮死死拉住。
“羽儿,你就少说两句吧!”翟珮皱眉相劝,又对敬帝说,“其实,容女儿说句公道话,以往羽儿待父皇的孝心,女儿看在眼里也是十分感动的。父皇还记得五十大寿那次羽儿献的万里雪景图么?那次女儿入宫,看着羽儿忍受极冷的天在雪地里一笔笔练习描绘雪花飘洒的情景,这才有了那雪景图上与众不同栩栩如生的落雪啊。羽儿的手都是被冻的紫红紫红的,睫毛上都结了冰,让人看了好生心疼。”
“呵,她当时为了讨父皇欢心,自是什么苦都肯吃的,”顾清澄不屑反击,“再说刚刚说到的琛王一事,要知道琛王生母敏采女,可也是因私通大臣,秽乱宫闱才被白后处死,谁知道琛王是不是……”
“你也给我住嘴!”敬帝瞪向顾清澄,喝止了她的话,直瞪的顾清澄匆匆跪下。
敬帝又转头,凉飕飕地盯了翟羽半晌,才慢慢开口,“伪孝,假善,倒是哄得朕险些将南朝江山错托一血统不清的女子!”
说完,他拂袖转身,一边复向高台上行去,一边冷冷朗声开口:“来人!将此贱人拖下去,杖毙。对外,称皇长孙忽染急病,暴症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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杖毙么?
翟羽口中微苦,唇边微嘲笑意泛出,可空荡荡的心口却觉得安宁……
要杀她的话,意味着就不会追究四叔和此事间的联系了罢……
只是不知道,杖毙……会不会疼的厉害……
至少死状也是很难看的……还好,他不在这里,关心她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在这里……
殿外有侍卫进来,欲拖她走。翟羽身上无力,甚至无法跪下来“谢恩”,便干脆什么也不说,只听之任之,由得他人架起她两腋,将她往殿外拉。即使这样触动她肩胛骨伤,疼的她险些背过气去。
翟珮皱紧眉头看着这一幕,实是不忍,便又出声相劝:“父皇!杖毙太过残忍了些,即便真要赐死,毒酒一杯也就罢了,毕竟羽儿她……”
“朕心已决,拖走。”敬帝依旧背对门口,仿佛连回头看翟羽一眼都觉厌恶,语气更是毫无商量。
“父皇!”
翟珮匆匆喊完后,却不料顾清澄也突然开口求情:“父皇,方才是儿臣莽撞了,但现在请多听儿臣一言,再做决定。”
敬帝为此,才转过身看向跪着的她:“哦?”又往门口一个示意,那些侍卫便暂且停下了动作。
“父皇决定这样处死翟羽,是决定将琛王撇在此事外了吗?难道父皇就丝毫不觉得琛王可疑?”
翟羽心中一个咯噔,明白她这是铁了心要将翟琛拖下水了。她匆匆抬头去看敬帝,只见他听了顾清澄的话,神色又忽地凌厉起来:“若是为此,不要再提!”
顾清澄顶着头上莫大压力,继续抢言:“父皇,儿臣有一往事,对儿臣来讲是极为不堪回首的……但今日为了南朝国祚,想不知羞耻说来与父皇一听,”稍稍顿了下,便又继续,“当初,儿臣本来是铁了心要嫁给琛王的事,父皇可还记得?”
她突然提到此事,敬帝也面露疑惑,重新坐回金座,抬抬手,让她站起来,继续说。
“父皇一定好奇,为何当初儿臣本已如愿以偿求得赐婚旨意,却突然以命相逼要求悔婚?”顾清澄起身,瞥了眼翟羽,唇角弧度阴森而尖锐,她就带着那笑容,继续缓缓往下说,“因为,当初琛王对儿臣说,他喜欢的是我们的皇长孙。”
翟羽霎时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笑意轻蔑的顾清澄,浑然不知该作何反应,脑中懵懵然一团,心跳却一声响过一声。
她实也好奇当年翟琛向顾清澄说了什么话,让顾清澄转变如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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