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军师顾虑周全,但说得轻松,一时之间,又哪里去找这样合适之人?”
“以属下看,庄家二女儿庄小榭容貌与翟羽多有类似,是不错人选……”
“小谢?”翟琛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边勾起一丝笑容,看着安池摇了摇头,故意说的慢且清晰,“不可,我答应了翟羽,不对小谢动一根手指头。”
“王爷!”
“怎么?安军师是不是又要说些让本王舍情而取义的话,劝本王不要沉溺于情丝缠绵,从而失了从前的心狠果决?”翟琛凉飕飕一笑,手中茶盖一下下有节奏地轻敲茶盏,“也对,若论慧剑斩情丝,本王当向安军师学习。此时想想当年之事,如若不是安军师少年时执意出外追寻所谓武学之道,怕本王生母也没机会被充作奴役入宫,现在,也不会有本王。安军师当属本王第一恩人。
安池额上瞬时冒出无数冷汗,连身子都有些软了下去,一个字都再说不出口。
翟琛漠然看了片刻,便放下茶起身,弯腰用双手将安池稳稳扶了起来,还换了称呼:“安池舅舅快请起来。”
待安池站好后,翟琛扶住他双手,俯视安池那双素来凌厉此时却在不断躲闪的眼睛,言辞恳切地徐徐开口,“母亲当年之事,已为舅舅毕生遗憾。昔年舅舅曾冒险夜夜潜入宫中,教琛以武功,之后又替琛谋划,争得这武林地位与半数玄衣骑。舅舅于琛,亦师亦父,若无舅舅教导,断无琛之今日,舅舅为琛的第一恩人,绝非妄言。但今日之事,还望舅舅能以己度人,莫要行差踏错,引得琛与舅舅反目才好。”
在翟琛冷甚玄冰的眼神逼迫下,安池除了一身虚汗地连连点头应下,也别无他法。
翟琛看着他出帐时还有些颤抖的背影,凝神想了想,忽然开口:“安平,你进来。”
眼见安池脊背又是一僵,翟琛终是稍觉心安,沉声吩咐进来的安平再斟一盏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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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池步子僵硬,出帐后几十步,却被面露急色的胡将军拦住:“安军师,王爷如何说?”
安池抬眼,看着满头大汉的胡将军,心里却又忽生一计,面上却只是灰暗又肃然地摇了摇头。
“王爷果然不肯杀了皇长孙?”胡将军闻讯暴跳,“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宫中要收回兵权,王爷这么久的谋划便不是都成了泡影?”
“唉,我也是没了办法。我平时也算是心思深沉的,可遇上王爷就怵的很,他铁了心要做的事,我劝不来。”安池一声接一声地长叹。
“连你都没办法……”胡将军急得接连擦汗,又突然一顿,问,“那军师您说,要不干脆私下……”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安池抬眼将胡将军瞪住,又神秘地瞅了瞅四周,更压低了声音,“可是那人是王爷的心头好,我今日不过一提要替王爷下狠手,王爷便诸多责骂,甚至用安平的安危威胁于我,让我怎么敢动手?”
“啊!王爷怎地如此糊涂!”胡将军大嗟一声,在安池示意下又不情愿地低下声音,却一脸不平与不敢相信,“您说咱王爷咋就好上了这一口呢?”
“这不是我们该议论的,”安池警惕地叮嘱胡将军,又叹息着摇头,抬手拍了拍胡将军肩膀,“总之此事已是定局,你我已经尽力,如今便听天由命吧。”说完便转身要走。
“什么听天由命?我老胡从来不信什么命!”胡将军一把拉住安池,眼露恨色,“听你这样一来,我更觉翟羽此人更是不得不杀了!只要杀了‘他’,王爷定能恢复以往理智……安军师你有儿子在王爷近旁不能妄动,我老胡的妻子都在京城,不怕!”
安池眉头紧蹙,似是想劝,“将军……”
老胡手一摆,“安军师不用再劝,我心意已决!”
“唉,可是王爷那边……我是怕王爷知道了,还是不会善与将军……”
“安军师莫怕,王爷最多一时怒气,想通了也便好了,毕竟翟羽一死,一切都有了解决办法。安军师尽管袖手旁观,等我老胡的好消息。”
安池无奈地点了点头,但还是不忘细声叮嘱,“将军您身手非凡,但还是需要小心那个夏风,那人武功超绝,与我也是不差许多,或许还要先调虎离山才好下手,夏风对庄家二小姐有情,将军您或许可以先绑了那庄小榭再去。另外,我怕你一时找不到翟羽下落,不妨盯着军中有无信鸽往来。今日我遣去找王爷的一名暗卫如今不见下落,想必是得王爷之命沿途跟随翟羽一行,到时必有消息传回。待信鸽放回,将军只需跟随鸽子便能找到翟羽下落。”
“多谢军师提醒。”胡将军表情莫若醍醐灌顶,拱手一礼之后,转身匆匆告辞。
而安池虽已找到挡箭牌,却也暗自思定需多找可靠之人跟着胡将军同去,务必一击成功,否则徒生事端。退一万步讲,即使杀不了翟羽,胡将军一时愤怒杀了庄小榭也勉强可行。
可他们怎么也料不到,此时翟羽早就和夏风分道而行了。
就在告别翟琛不多久,翟羽便从马车里下来,蹭着林边,溜进林中,那里有夏风早备下的一匹良驹。马儿四蹄裹着厚重棉布,以减低踏步之声。翟羽抚了抚这匹马的鬃毛,便弯腰解开它被拴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先缓步而行,待出了树林后,再下马用匕首去了马蹄束缚,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此举翟琛当然不知,而在后来赶至又被他派去跟踪的暗卫当然也不知道。
翟羽对夏风说,自己决心要与翟琛彻底撇清关系,怕翟琛找人跟踪于他们,更怕翟琛那些属下会想要加害于自己,便想悄悄与夏风分开而行,待一月后,夏风再凭借高超武功甩掉所有人,与她在澹州青石镇相聚。
夏风也有着让她永远脱离翟琛的私心,而后发觉暗卫跟随,更是证实了翟羽想法般,毫无担忧地越发卖力,载着车中被他偷放假死药的墨涟一路朝西北方向而去。
墨涟吃了假死药,最初没有呼吸,降低了被翟琛发现的危险,而随后,又因为他和翟羽身量相似,又一路围着披风,便瞒住了跟踪的暗卫。
直到胡将军抓着小谢前去找夏风,夏风为救小谢,又一人敌多,战的颇为费力,而马车中的墨涟一露身形,胡将军走神大惊,一时不敌被夏风斩于刀下,可夏风也已接近力竭,无力再顾那暗处的暗卫。
暗卫将消息带回主帐,翟琛当时便摔了一个茶碗,一面找人去将夏风请回,一面催着急马直奔红叶城,亲自一个个询问此次所来的朝廷使者,终于从主使身上寻到破绽。
原来,在那个翟羽失踪的下午,她是真的曾潜入红叶城,见了主使曲季宪,与曲季宪说担忧他会杀她,请曲季宪装作从未见过她,也只做她失踪配合着他一起寻她,再另找人护送她回京。
她密见曲季宪商量好了一切事宜,再装作一下午只是因太过伤心混乱想寻地静静,然后回到他身边。
他见她回来,便首先放宽了心,认为她并未被朝廷之人绑走,更以为她若自己要走早便走了……
何况晚上她又对他说了那些话,一点点卸了他的防备。她毫不避讳地提及翟珏和庄楠对她的所言所语,使他安心其中并无什么不该有的话,便忽略了她会自行回京的可能。而她之后的流泪、怒怪、酒醉、撒娇,那一幕幕她和他以后各自安好的场景,也让他以为她只是不肯原谅他,只是因为过往诸多仇怨,才赌性子决绝离去……
而最后,最绝的一招便是夏风。他想,夏风一定能看住她护住她,却不防就连夏风也中了她的计,被她设计成了圈套中的一环。
夏风闻讯带着小谢匆匆赶了回来,一进来听他说了翟羽已必然无法和他在澹州相会,便是呆若木鸡,也将翟羽对他说的一一交待。
话音甫落,拔剑声与拔刀声同时响起,两人对视时,显然都是恨不得杀了对方。
可两人相决又有什么用呢?此时还能不能将翟羽救回更要紧。
夏风先收了刀,冲了出去,险些撞倒了帐门口站着的小谢。
而翟琛望着他一阵风似的背影和追随那背影一同消失的小谢,缓缓跌坐回椅子。
扶着额头,翟琛觉得胸口空去的那块,极疼。
白天从红叶城出来,他便曾纵马疾行充当发泄,可无论马行的怎么快,眼前还是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几乎是要当即发兵回京。若不是安池拦着他说翟羽落入敬帝之手,他若造反,翟羽只会死得更快,他立时便反了。
她什么都猜到了,什么都想到了,什么都安排妥当了。
而他看尽天下事,看透天下人,自筹能将一切握于掌中,却偏偏错看了她。
看他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弟,什么都学不好,最后倒将他的心思与习惯摸的这么透彻。
她早支好了一张网,柔情为丝,密密织就,百转千回,步步为营,终是一点点将他收进了网里,让他无能为力。
“翟羽,你以为这是对一切人都好么?可笑至极。”翟琛神色如冰地望着帐中跳跃的烛火,喃喃自语,“你让我忘了你……让我娶后、纳妃、生子,一切与你无关……可若你这般出事,我定不如你所愿……我怎么如你所愿?”
利剑出鞘,烛火为剑风所熄,一片黑暗中,主帐正中上方议事的长桌从中间断裂,轰然倒下。
69得失
现如今下,野鬼坡上的整个军营即使不知道出了何事,但也因胡将军之死而备感惊惶。环顾方圆百里,最得意之人当属安池。
虽未能成功杀掉翟羽,但翟羽如今的情况,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关键是此事与他彻底撇清关系,不会被翟琛迁怒。
他站在主帐外,忍住想哼小调的冲动,脑中渐渐浮现翟羽那张堪称完美的脸。
祸水一般的东西,自然是不该久留的。自从快三年前,他催促着翟琛用翟羽的身世来给当时便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太子最后一击,却被翟琛断然否决时,他便察觉到这个最初翟琛口中的“棋子”已经不是那么简单。而这次在军营,翟琛几度的心绪起伏都缘于翟羽,就连他儿子安平都红着脸来问他“王爷是不是喜欢皇长孙”时,他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将翟羽杀之而后快。
却不想这祸水最后倒是自觉,省了他几分力气。
身后主帐突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安池回首看了看,只见灯火已熄,其余倒没了动静。
如今他所要做的所有事便是不顾一切拦住翟琛,只要他不冲动地冲回京便可。其他的放消息和找人去寻去拦,沿途打探什么的,他倒是可以帮着做好,只要低调些不太惹人注目便罢了。反正能寻回来什么消息呢?即使寻回来,晚了这么多天,也拦不住了。
野鬼坡昼夜温差大,夜风吹的安池搓了搓手。望着无边无际的夜色,和逐渐寥落的灯火,他倒也想起许久不曾想起的往事来——
那年也是夜深,西里的草原长的比野鬼坡更要好上许多,他想趁着夜里离家,去南朝找高人学武,想有朝一日变得强大,改变族人世代受欺的命运。可刚走了没多远,就听有人打马追来,是那丫头,哭得眼睛红肿,拽住他衣角说:“哥哥是不要阿敏了么?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给她讲了许多大道理,又信誓旦旦地哄她,说有一天一定衣锦还乡,将她娶回帐中,与她死生不弃。她红着脸,依依不舍地,终是放开了他的衣角,在夜色中目送他远去。
许多年,他吃了数倍于普通人的苦,终于凭着过人的天资和一定的机缘,学得一身绝世武功,可回去西里,却不过得到她当年不幸被选去做了上供南朝的奴役,后来一朝得幸,育有皇子,却因不守妇德与人私通,已经被赐死。
那是西里最后一批如同进献牲口般向南朝进贡年轻劳力,之后因为多种原因,敬帝暂止奴仆上贡,改为加倍收贡牛羊。而其实,这最后一批中,本来也不该有她,毕竟她是族中长老之女,也算颇有身份。只是在劳力将要启程被押往南朝的最后一天,有一名女族人自了尽;而她,在他走后,一直在当初他们分手的地方等他回来。那地方,恰好是族里通往南朝的必经之路,押人的官差怕少了人被上面降罪,见到守在那里的她,不由分说拖上她就走……
那样活泼骄傲的小女孩,笑容比阳光更灿烂。十二岁时,整个草原就再无女子马术能赢过她了,何况,她还精通箭术,穿着红色骑装,在马上变幻各种好看姿势,将箭稳稳射入靶心。她是草原上的一颗明珠,许许多多好男儿望着她,都觉自惭形秽,却又跃跃欲试,纷纷在她面前讨好,她却只是喜欢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叫他。
如果,他早早地娶了她,必定能免她后来灾祸,不会有她之后无尽悲苦、被人冤枉、草草结束的一生。
可他不允许自己那样想,如果他早早娶了她,而放弃了自己的梦想,那他和她,最终也不过是一对庸庸碌碌的平凡夫妻,还是要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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