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只得苍白着脸,流泪点头:“好,我答应你。”
“一定不要恨,不要报仇……”翟琛的那句警告,庄楠不是没有听懂,他说小谢如果“听话”,他不会不给留活路……可他不知道,他这警告全属无用,即使他不说,她又怎么舍得自己的妹妹深陷仇恨,活的不开心?
“是……”
眼见小谢应承下来,庄楠无力勾了勾唇角,续道:“你喜欢那个叫夏风的,姐姐看出来了……喜欢的,便去追求吧,但不要如姐姐,一辈子……丧失了自己……小谢,你要快乐……要幸福……天机阁,就散了吧。”
小谢不住重重点头,见她似越发没了力气,便睁着朦胧泪眼,接连唤她:“姐姐……姐姐……”
庄楠摸了摸她的脸,替她擦掉眼泪,随后手便无力坠下,她阖上眼睛,呢喃一句:“现在去的话,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追上他背影。”
生命消逝在庄楠被黑血沾染浸透的上扬唇角,和她依旧放不下的执念与眷恋中……
65圆月
可她却不能哀恸太久,翟琛兵临营前,她得完成庄楠和翟珏的遗愿,护住这三万将士。
喊来人,将庄楠尸体抬回主帐和翟珏放到一处,她凝视床榻上两人各自平静与安宁的神色,长长吐出口气。反手抹去泪水,她一擦眼泪,换上军服,带着人打马迎出营外,在最前排领兵的翟琛转瞬即逝的些微惊讶,和夏风毫不掩饰的呆愕中,坦然一笑:“我和大哥哥就有那么像么?”
夏风侧首瞥一眼翟琛更显冰凉的神情,忙急声问她:“小谢,你怎么在这儿?”
小谢指指自己,嬉笑如常:“我?临危受命,来接待你们……可我虽方才未临战场,却也知琛王爷受了我们的降书,现在却又带那么多人过来,该不会是想来讨茶喝吧?怕是我们这边一人泡一杯也接待不过来啊!”
她这般玩笑般讽刺翟琛以多欺少,心怀不轨,令夏风哭笑不得,却还不得不赶在翟琛前,先问她话以护住她:“小谢,别说笑,你可有见到你大哥哥?”
小谢摇头:“没见着,我许久都没见到她了。”
翟琛此时终于冷冷开口:“可方才分明有人看到她被你姐姐带走了。”
“那琛王爷找那人来和我姐姐对质啊!”小谢摊摊手,“不过可惜,估计你得先让那人死了,去地下找我姐姐了。”
“什么?”夏风惊问。
“师父,您会没想到么?”提到庄楠,小谢还是有些哽咽,揉了揉鼻子,再深吸一口气,“姐夫死了,我姐姐便追随着去了。此时他俩都还在主帐,琛王爷若是想验尸,大可亲自前去看看,不过你要冤我军藏了皇长孙,这罪我们是万万不敢受的。来人!”
她抬手招呼人前来,再盯着翟琛朗声吩咐身后那人:“给我撤营!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都不许留!再全部到这来集合,挨个从琛王爷面前过去,让他看看清楚,这里可有没有皇长孙殿下!包括医帐中伤员,也给我用担架抬着过来!”
“不必了,我找人去搜搜即可。”翟琛淡淡出声制止,鞭尾一指,便有五百来人马从他身后而出,列队向营中而去。
小谢坐在马背上冷笑:“那王爷你可得搜清楚了,不过你确保这队人中间没叛徒?或者要不还是用我的法子吧?”
翟琛唇角似笑非笑地掀了掀:“你倒是谨慎。”
“不得不谨慎,我怕王爷不放心,也不肯信我。王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真容不得我们,想强取我们性命,大可直言,现在也便先杀了我,再您身后的铮铮铁蹄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小谢瞪着翟琛,眼神凌厉,是从未有过的杀气和挑衅。
“小谢!”夏风也没见过小谢这般模样,唯恐她惹怒翟琛,到时不好收场,便先出言训斥住她。
可翟琛却不像生了气,只沉默着看了小谢半晌,才开口说:“你长得像她,性子也像她,尤其是义正言辞生气的时候。”
一番凉飕飕的话,倒灭了小谢的激烈情绪,她呆了呆,才反唇相讥:“至少我眼睛比她好,不会看不清人!”
“是么?”翟琛眯了眯眼,却又依旧不愠不怒地看向夏风:“你说呢?”
小谢脸却刹地白了,夏风看在眼里,叹了声气:“老子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转而又压低声音问翟琛,“翅膀找不着,你倒有心情调戏小姑娘。”
“你护她护的太明白,”翟琛清清淡淡地点明,见夏风皱眉,他又继续开口,也说的很轻,“你去看看庄楠是不是真死了?如果是的话,其实不用搜了,翟羽多半已不在营中。”
“那怎么办?”夏风着急,“她若是自己离开,不会不来送翟珏的?莫非她是被敬帝那边绑走了?还是她干脆就此不告而别?”
“我不知道,”翟琛眉间凝重,也摇了头,握住缰绳的手渐收渐紧,“你先去看看吧。”
小谢见夏风进去,似是明白了什么,突地从马上翻身下来,跪在地上:“王爷,半年前您带我在身边,说让我帮你和大哥哥一个忙,以后有机会便替我实现一个愿望。为了帮你这个忙,我成了间接害死姐姐、姐夫和这么多兵员的凶手,现在,我便请王爷还我这个恩情——请您帮忙保我姐姐、姐夫的全尸。”
翟琛高居马上,远远望着她头顶,“你信任我?”
“我相信大哥哥,相信她这么多年陪伴和帮助的人,再不济也至少能有一点可取之处,”小谢一字一句,说的似是恭敬却又暗含嘲讽,然后又自嘲般摇了摇头,继续恭声道,“我会将姐姐和姐夫完整交给王爷,之后便求王爷劝着皇上别在他们尸身上出气。”
翟琛没有立即答话,而小谢便一直低头跪着,很快,夏风便出来了,他看着眼前景象,有些不明,但还是先冲翟琛点了点头。
翟琛似是觉得有些头疼,抬手摁了摁眉心,当手放下时却突然问夏风:“叛王妃畏罪自尽前是的确有了两个多月身孕么?”
他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小谢更是大惊,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翟琛。夏风是何等人精,转念间便懂了,于是拱手回答:“是,尸状能看出确有两月身孕。”
“父母造反,皇孙却无辜,想必父皇也会这样想。本王明天会找人接走叛王和叛王妃遗身,你准备一下。”翟琛淡淡说完,不看小谢感恩拜下,便又吩咐安池:“安军师,你和胡将军在此查明皇长孙是否遭他们绑走,记住,若无痕迹,不可妄杀。本王略感不适,先回去了,徐军医,你一起。”
安池探究地看了翟琛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不容拒绝,便和胡将军一起跪下领了命。
而翟琛却和夏风另带一千玄衣骑,迅即打马而回,更到营中发动其余兵卒开始铺天盖地的搜索翟羽下落。
可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入夜之后,翟琛和夏风依旧在山间找寻,一路倒在荆棘与密林之间,寻到了些许从衣服上挂下来的衣料。
夏风攥紧那碎布,看向翟琛,无比紧张:“这应该是翅膀身上的。以灵犀的脚力,从这些密林中过去也倒不要紧,可她骑这么快是要往哪儿去?”
翟琛面色深凝,“夏风,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可方才你不是找人去问了红叶城那曲季宪,他和手下都说没见到皇长孙,而城守也说没有异动么?”
“是啊,”翟琛缓缓呼出口长气,“只要她不是被那位的人带回了京,其余的,便不用担心。”
夏风拧眉,再多问一句:“京中可有对翅膀身份与身世的异议和异动?”
“暂无。”
夏风依旧难解慌张与担忧:“我就是怕……怕庄楠不安好心对她说了什么,让她自己回京去了。”
翟琛眼睛一眯,瞳中神色深沉似海,幽冷如冰,“她若真那么蠢,庄家剩下的人便不必留了。”
“不可!”夏风霎时急了
翟琛瞥他一眼,“小谢和翟羽,对你而言,谁轻谁重?”声音凉且缓,如此时初升的月色。
夏风别过目光,沉声回答:“我只知,若小谢出事,翅膀会恨极了你。”
翟琛不语,唇角隐隐牵起似讽刺般的极小弧度,夏风见他不说话,再侧眸,便觑见了这个弧度,他也嘲了声:“是啊,她之前恨你也不轻了,罢了,别再废话,继续找吧。”
正当夏风再度凝神找去时,却有人来报,翟羽已经悄悄回了营。
夏风立马看向翟琛,而后者已经疾甩马鞭,飞驰而出,只丢下句话:“你们继续找!”
在其余兵士连声应“是”声中,夏风快马直追翟琛而去。
两人披星戴月、快马加鞭赶回军营,果见原本翟羽偷换墨涟的小帐中,她正安坐榻上,仰头望着帐顶,还似是才沐浴过,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晾发。听见他们动静,便回过头来,明眸含情巧笑。
翟琛显是气急,竟失了平日气度与淡定从容,几步逼上她面前,连声音都是从齿缝中逼出来的:“翟、羽!”
迎着他的怒火,翟羽却眨了眨眼,还娇俏地吐了吐舌头:“不许生气,我明天一早就走了。最后一晚,你要纵我任性,别对我发火。”
翟琛紧紧闭了眼,只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拳头捏的死紧,不知是气,是急,还是痛……
翟羽站起来,笑着攀上他手,又回头看看夏风,再压低声音:“就你们俩人回来?你看,我想的不错,你定是借机说我失踪,我也是悄悄回来的,方便你给皇爷爷交差。”
翟琛睁开眼,冷冷笑了声:“你倒是机灵。”
“那必须的呀,”翟羽似没听出他的讽刺,只笑得讨好,还拍了拍他手背,“你出去等我会儿,我有话要对夏风交待。喂,你今晚得留给我,不许安排他事。”
翟琛眯了眼,上下打量她,却见她一脸坦然明媚,便只能轻咳一声,无奈地由她推着往帐外走,而她将夏风拉进帐中,放下帐帘时,还机灵笑着冲他嘀咕了句:“走远点,不许偷听。”
翟琛回头看了看微微摇晃着的帐帘,薄唇微抿,最后却还是往外走了十来步,一路走来,隐约听到她是在和夏风商量明天在哪里会和,再一同离去。
随着距离渐远,声音渐悄,终归于无。他仰首看看已渐至中天的明月,今日十五,倒是月圆时刻。
盏茶时分,翟羽便和夏风一同从小帐中出来。翟羽拎着一个牛皮水袋,裹着一件黑色披风,抬首见着他,便欢快飞奔而来,一把抱住他:“找个地方陪我坐坐,为我送行。”
66嘱托
翟羽坚持找一个偏远些的地方,这样不容易被人打扰,翟琛随着她,便骑马载着她找了个离营地十里的坡头背面。
一路上,翟羽侧着脸窝在翟琛怀里,安静老实的像个木偶人,从翟琛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披风的兜帽,将她牢牢掩住,从中随夜风飘出来几缕散发,柔柔贴在他襟口,温顺熨帖着他的心跳。
到了地方,她却像一下子恢复了活力,率先从马上跳下,跑了几步,向着月亮伸了个懒腰,才将披风脱下,回转身铺在地上,又笑着冲他晃了晃方才一直抱在怀中的牛皮水囊,扬声道:“知道你不喜欢喝酒,但今晚就陪我喝点吧。”
翟琛松开马缰,鞭头在马侧臀轻轻一敲,纵它跑远去吃草后,才一步步向她走去,一言不发,随着她一起在铺好的披风上坐下,接过她手里才拧开的水囊,仰首灌下一口。
是这里特产的松子酒,入口清香,滑入喉咙却是滚烫的烧灼感。军中不许饮酒,只有医帐在经过城镇时补给过此酒,兑上最烈的烧刀子,用来处理医刀银针或给伤痛难忍的伤兵清洗伤口,甚至干脆用此烈酒麻醉他们的神经,缓解苦痛和脆弱。
她应该是向夏风要来的。
翟羽见他面色沉寂不说话,自己也没急着开口。只是从他手中抢过囊袋,慨然潇洒地喝了满满一口。但酒辣的超乎想象,皱着小脸好不容易咽下去后,她长舒一口气,吐出舌头扇了扇,才靠上了翟琛肩头,低低唤了声:“四叔……”
翟琛的心因这一声低唤平生波澜,他侧过脸,鼻尖清爽又微涩的皂荚香气便更浓了一些,开口依旧是毫不在意的语气:“下午你去了哪?”
她笑了声,离开他肩膀:“去送了七叔。”
他冷冷断过:“他不是你七叔。”
“那你也不是我四叔,”翟羽半眯眼睛,微笑着毫无惧色地迎向他冷厉的目光,最后还是讨好地伸出一根手指,“最后一晚,不许凶我。”
翟琛松了堵着的那口气,但别过目光,心里却依旧闷的厉害,想到下午的担心和惧怕,他依旧忍不住想将她拖过来狠狠教训一番,不过最后一晚……罢了……
他在思想挣扎,翟羽却先缓缓收回手指,又小抿一口酒才低下头说:“我也一直认为自己讨厌他,可等他死了,我却很难过,非常难过。送完他,我就一直在想,是他,我尚且如此,要是是你……呵,我无法想象。”
为她这番情绪低落的话,他又侧首去看她,从她手里拿过酒,喝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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