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不死也无所谓,到时候父皇别无他法,自然会想开,”太子笑了笑,又问,“我只疑惑你怎知父皇不会派六弟领兵?”
翟羽沉吟,“的确,这是我唯一担心的。虽听说六叔的手反复不愈,但我想那只是他的托词,皇爷爷应该也明白。
六叔和四叔心生不和后,皇爷爷倒是愿意信他,但心底未必不会生疑。皇爷爷现在全心全意信的只有我。何况我毕竟年幼,立些战功,对我以后能跨过辈分登基也有辅助。他心里只要有这个想法,我就能说服他陪我孤注一掷。”
太子拊掌而笑,似是在赞扬翟羽思虑周全,又举起酒杯:“既是如此,祝你心想事成。”
翟羽低垂眉眼,倒看不出什么喜色,一仰首,喝完杯中酒。沉了片刻,她又低低开口:“还有一事……”
听到这四个字,太子的神色也同样低沉下去,长叹一声,截过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待我死后,你便将你娘的灵柩从皇陵里起走,想办法和你爹葬在一起吧。在她生前,我想方设法拖住她,没必要到死后还要在一个墓室里同穴异梦。
至于你爹,当初虽是我逼他至山崖,却是他自己说对不住我,然后跳下去的,倒让我这之后毫无报仇的快意,只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拉住他……
对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你杀父仇人。终究我不杀他,他却还是因我而死,也是我毁了你一家的幸福……
我只是想,以后你到你娘灵前也能这样告诉她,或许她在那边能少恨我一点……”
“这你不必担心,我爹应该早便跟她说了。”翟羽又觉得眼眶发涩,晃了晃杯中酒,轻轻开口。
“也是,是我多想了。”太子自嘲笑笑,又说,“真是奇怪,以前老希望她若不爱我,便恨我好了,越多越好,至少心里有我,怎么也忘不掉……现在,却觉得梦一场一般……待我死后,若真有奈何桥孟婆汤,我一定会认真喝完,将她忘得干干净净,下辈子,也别再遇到了罢。”
太子说到这里,扶着瓷桌稍有些摇晃地站起身,目光依旧停留在翟羽身后那远处高高的宫墙,“翟羽,你说你想要自由,可自由不是飞出这高墙就能拥有的。”
“放眼四海,最高的墙其实在你心里。心自由了,你才真正地自由了。”
翟羽走出园子时,脚步也是不稳。在月亮门前,她回首,心里默念着太子最后说的话,终是转过身去,朝着园中跪下,认认真真地长磕下去。
太子这一生也许就输在太软弱了,唯一的坚持,最后只用在想要使她母妃活下去……若是她母妃从未出现在太子生命中,本性良善的他或许还是会输给四叔,最后无法继位,却或许能平平静静地死去,唯一不甘失意是己不如人,远不该这般失魂落魄、心神俱伤的下场……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匪浅……
翟羽正当感慨,却听得一声叹息,被一双有力的手从后架起。
“跪在湿的地面,想跪多久呢?”
翟羽抬眼,便见到夏风那张过往十分沧桑、现下非常俊朗的面容。
她自己站稳,冲他笑了笑,问:“你可知道皇爷爷怎么样了?”
夏风摇了摇头,“不太好,上午见过太子又昏睡过去,我方才才去了凌绝殿辅助柳医正施针。听说他召见过太子,我便猜你肯定追来了东宫。这才来找你。”
“聪明。”翟羽对他展颜,心里却是疲累非常。想着敬帝现在昏睡,她不如也去小憩片刻,敬帝醒了,自然会召见她。便又对夏风说,“你陪我回去睡会儿?”
“陪?”夏风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仿佛路遇登徒子的良家妇女,“这样妥当?”
翟羽横他一眼,似是恨不得踹他两脚,最后却什么也不说地调头往自己园中走去。夏风无奈笑着跟随。
一路走到她床前,她倒在床上,将小臂横在眼前,听着夏风明显有些迟疑的脚步靠近,才梦呓般喃喃:“夏风,我害怕……”
夏风听的一怔,蹙起眉头,想问她在怕什么,最终坐在床边,只轻又认真地说:“我在这里。”
翟羽僵了下,手臂阴影下的唇角却终是为了这四个字缓缓扬起。良久,她才放下手臂,却还是闭着眼睛,缓缓道:“那你要一直守在这里,直到我醒来。”
“嗯,我一直守在这里。”夏风的声音柔的一如此时从轩窗吹进来的微风,稍稍打了个旋,便已消失于无形。却留下让人安心的力量,携翟羽沉沉坠进夏日午后的好梦。
后来,翟羽回想起这个下午,认为自己的确是预感到有事将要发生,这才心情焦虑,连补眠也要夏风守护才敢入睡……可或许是百密一疏,她还是算漏了一处……也许该说是她终究没算到,居然有人能有这等本事和胆量,将她从翟珏造反后就守卫严实、密不透风的宫中劫出来。
是的,她醒来时手脚被缚,眼前漆黑,张口不能言,置身一辆正飞速奔驰的马车上。
她被人劫走,不知下场如何。
42被劫
是谁呢?谁劫走的她?谁能劫走她?
翟羽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将那日下午的事再三回忆——
那天,她睡的很沉,因此,只觉没多久就被夏风从床上唤起来。原来是敬帝醒了,柳医正找他过凌绝殿去共商敬帝病情。确保她醒过来后,夏风便跟着再三催促他的小太监一起走了,而她下床来,准备再去议政处召见两个大臣,可还没走出自己的院门,鼻端忽闻一阵异香。刚念着闭气,脚下一软,便已经人事不省。
那阵异香应该是迷药,可是谁施的,她当时毫无所觉,现在也想不出破绽来……即使是有人武功高强能将她一无所觉地迷倒,又是怎么弄出宫来的?
而至于……目的……
是看出她即将领兵,怕她势力过大,所以刻意破坏?还是想将她带到某处,干脆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
那做这事的人,怎么想,那个人也逃不脱干系。
而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劫走她了。
马车行了许久,终于停下,有人上的马车来将她抱下去,步伐平稳地走了盏茶时分,将她放在了一张有些潮冷的床上,转而出去了。没过多久,又进来,扶着她坐起靠在床头。翟羽鼻尖嗅到饭菜的暖香,匙碗相碰的脆响后,随后便有什么温热的物体沾了沾她嘴唇,应该是肉片,翟羽没有如此人所愿张开嘴吃东西,而是扭头避过去。此人不依不饶地追逐,翟羽咬紧嘴唇,摆明了态度,终于听到瓷碗被放在桌上的声音,双颊却蓦地被人死死捏住,推的她后仰,然后将一杯温水闷闷灌入,翟羽挣扎无能,更险些呛到……
这杯水灌完,耳边响起一个中年女人略显尖刻的声音:“长孙殿下,我可没什么耐心,如果你不乖乖吃饭,那我便一杯杯给你灌水,长孙殿下在马车上颠了这么许久,再灌下这许多水,如果我不让你如厕,会不会很有意思?”
翟羽咬紧唇角,朝向这声音听上去完全陌生的女人,又怒又恨,呼吸沉重。
见她表情愤慨,那中年女人轻蔑一笑,“如果皇长孙乖乖吃饭,我便解开绳子,还让你重见光明怎样?”
翟羽犹豫片刻,终是缓缓点了下头。
轻蔑笑意再次响起,手脚的束缚却与此同时被解了开来,翟羽将已经麻木冰凉的手沉沉抬起,自己将眼前的布条取了下来,一面适应眼前光线,一面慢慢给自己活血。
然后她看清了眼前的中年女人,微胖,却是一身紫色劲装;脸带凶相,表情轻蔑,手上把玩着一把匕首,刚才割断她手脚绳索想必便是用的它……
回想了下刚刚手脚绳索相继被割开中那短暂的间歇时间,翟羽知道眼前的女人必是个高手……她是被豢养的杀手?还是纯粹的江湖人士?听她的口气,并不怎么懂规矩,不像是被深宅高墙所束缚磨砺过……
不过,其实她不用多想多猜了吧,绑走她的应该非翟琛莫属。
可他居然也放心让这些人来接触她?就不怕她的真实性别因此暴露?
不过也是,太子如果死了,他如今想再争皇位,便必须是明争,不用再借她的身份隐藏半分……她的性别暴露了有什么关系?或许死了更好……
“既然解开你绳子了,饭便殿下自己吃吧?不过如果等会儿我进来给你送热水时这饭菜还没动过……我自有一套方法收拾你。”在她的怔愣中,那女人打了个哈欠打算转身便走,可翟羽却一下拽住她的衣角,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这哑药可不能给你解药,否则你真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可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女人说完,冷笑一声,将衣角从她本就没多少力气的手里夺走,转身出门,听闻一阵锁链轻响,门外就再没了动静。
翟羽坐在床上,将视线落在热气腾腾的饭菜上,其实腹内空空,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静坐了片刻,她的唇角才缓缓弯起,她这算不算因为轻敌而导致的功败垂成呢?
原本算准此时的他不会入宫,而宫中戒卫森严,她还将东宫的守卫与侍奉全部换掉了,他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来去自由。却没想到他有本事潜进武林高手不说,还能将她堂而皇之带出宫……
可如果是别人呢?不对,别人就更没有这个本事了……而且绑走她有什么用处呢?不就为了眼看要落在她身上的兵权么?如果不是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还能是为了什么?
手脚都渐渐恢复了知觉,开始发热,翟羽捧起饭菜,开始慢吞吞吃着……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她也不允许自己绝望。目前不知翟琛打算如何处置自己,不如先静观其变,看有没有机会逃走……即使到时候兵权旁落,她最没出息的不过就此逃逸山野,放弃爱恨家仇重新开始,由得他们几个斗去,谁输谁赢都和她再没关系……
心里暗暗笑了笑自己的随遇而安和不思进取,翟羽放下了手上没吃几口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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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翟羽偷溜下床研究了下房间的构造,果然除了门被锁上,窗户也被钉的死死的,她还想,为了怕她逃走,是不是这一路上到一处就得钉一处的窗子?可事实证明,她想错了。在这里,一待就是好几天,看来是存心想将她困在这里拖延时间了……
她随身藏着的匕首在最开始醒来便发现已被搜走,而除了嗓子不能发声,内功也始终使不出来,浑身软绵绵的多走几步都会疲惫。而这么些日子,门窗被困,屋外还轮换着高手守卫,她没有找到一点逃走的机会,就连装病,也不过换得那中年女人越发淡漠鄙夷的目光。
如果主谋者真是翟琛,翟羽有些懂他为什么不用小满来守她的原因了……一是在敬帝昏倒之后,小满便被自己寻了个错处调去皇陵除草,一时无法回宫,二便是怕她会对自己心软……
在严密的看守下,时间一天天过去,翟羽心情也一天比一天低沉。在最无聊时她甚至想过,会不会翟琛压根就没打算再放她出去。
可第十天的夜里,她刚睡下,正对着床顶发怔,门口锁链却忽然一阵响动,翟羽立马满怀期冀望过去,心里有丝期盼是谁找到她了来救她了,可视线里出现的却只是那女人。她疾步走过来,对她冷冷一笑,一掌敲在她颈侧……
翟羽再度醒来时便又是在马车上,手脚又被捆了起来,眼前也被遮住,一路上没给她任何机会判断身在何处该如何逃脱。这一行,又是许多日子,途中经历了不少难走的山路,而且越到后面越难走,不得不常常将她从马车上拖下来,几个人轮番扛着用轻功翻山越岭。这么疲惫急切的赶路终于在一天停了下来,那一天她又被人迷晕,最后的意识是她被人装进了麻袋。
再度醒来时,手脚重获自由,眼睛睁开居然也能见到光亮,而耳边的声响……耳边听到的声音让翟羽一下子从所躺的榻上坐了起来——
这……这是将士操练的声音啊!
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使得翟羽震惊不已,视线环顾四周,果不其然身处一顶较为宽阔的羊皮营帐,简易的行军榻过去几步是一架三开面的白缎屏风,隔断了营帐外端隐隐可见的书桌和这床榻。
翟羽低头看看身上,只一套贴身中衣,不由有些无措,而正当她既莫名其妙又不知如何是好时,帘帐一声轻响,便可见屏风外站着一个颀长人影……
虽然是穿着军装铠甲,是她未曾见过的他的模样,即使是隔着屏风,只能见一个模糊剪影,可她还是一眼便看出这是他……
“果然是你……”本能开口,却惊讶发现她居然能说话了,不由自嘲地笑笑,垂下目光,“你还是拿到了兵权。”
他没有越过屏风过来,而是径直走到屏风那头的书桌前坐下,先取下头盔,给自己倒了杯茶,才用她许久未曾听过的熟悉嗓音,慢条斯理回她,“不是我,是翟琰。”
“六叔?”翟羽皱眉,不过转念便想通,“也是,六叔毕竟比你可靠多了。”
而且……
翟羽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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