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世”的广告总是占用很大留学版面,往往占到全开报纸上四分之一的空间。在这相对巨大而又不环保的广告栏醒目位置斜体字拉出一句话,像一个人横空冲刺到你面前似的,“皇朝万豪酒店 8月26日下午3点 飞世留学讲座 敬请您的光临!”
我骑着自行车来到这个位于机场高速脚下的五星级大饭店。环顾四周,只有停汽车的停车场,并没有停自行车的位置,难道五星级饭店里的人都不骑自行车?我把自行车停在一格汽车位上,靠一边码好,以免挡了其他人存车。还没等上锁保安便赶忙跑过来,急着来收存车费了,我赶紧摸口袋里一角一角的零钱(口袋里其实也没整钱。)。
“先生,这里不能放自行车。”
他叫我“先生”!我才十七岁,原来以为只有大人才能被称为“先生”,心里仍然很高兴被当作大人来看待。
“哦。”我继续用目光向四周搜索。
“停后边吧。”保安指了指酒店旁边的小巷。
我收起还没叉上的锁,骑上车向小巷走去。心中暗想,以后我留学回来看你们还不让我在这儿存车!
五星级酒店真是不错,进去有人帮你开门,满眼的金碧辉煌,踩在脚下的地毯又厚又软,空气中飘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儿,大家都是那么彬彬有礼,去留学讲座的走廊上还有专人指路。想到留学之后就可以天天来这样的地方,我不禁美滋滋的将微笑挂在嘴边。留学生和五星级饭店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大概都是一路的高级货色吧。
留学讲座每一个环节都是那么的吸引人,进门人手一个的纸袋里装着介绍爱尔兰风土人情的画册,包装精美,图文并茂。画册旁边靠着同样制作考究的文件夹,里面有“飞世”公司介绍,及爱尔兰各大学学费一览表和预算,大致的看了一下。
四下张望,柔和的黄色灯光映在每一张充满希望的脸上,两百张座位上几乎满员,都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同样怀揣出国留学的梦想。他们身边几乎都有家人陪伴,大概只有我孤身一人,我妈和我也习惯了,从小到大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只要能办好事情,一个人也不是问题。
“你也是要去爱尔兰的吗?”我明知故问的和旁边一位小伙子搭讪。
他没动声色的点下头,脸渐渐红了,接着转过来打量我一眼,又迅速将头扭回正前方,脖子伸得好长,像在人群中拼命拥挤向前看热闹似的,眼神里充满焦虑和不耐烦的神情,仿佛在埋怨讲座已经迟到。
我知道他这是缺乏社交经验引起的紧张,便没再说什么。 txt小说上传分享
5、寻找贩卖自己的中介(下)
留学讲座终于开始了,大家马上强抑心中的兴奋努力使自己平静安静下来。先是“飞世”总经理致词,无非是一些感谢和替公司吹牛的话,但大家听得都很认真,结束之后报以在“两会”期间才能听到的极其热烈的掌声。
第二个节目是介绍爱尔兰风土人情,台下的人用眼睛旅行时,恨不能马上钻到那些美丽的图片里去,只能用“无比向往”来形容人们此刻的心情。
接下来,“飞世”公司一位负责爱尔兰留学的经理为大家做留学预算。一堆加减乘除之后,他的账算完了,学费一年需要六万人民币,生活费每月五千人民币(房租加吃喝),打工每月能赚一千二百欧元(合人民币一万两千块),一年赚十四万四千块,减去六万学费,剩下的八万四,再减去一年六万块的生活费,还剩两万四千块钱。
“这两万四算不算盈余?”他大声问台下听众。
“算!”台下异口同声。
“两万四乘以四等于九万六,留学投资四年就回本,去爱尔兰留学等于不用钱,每年还送往返机票,你说好不好?”他将手中的讲解棒掷在讲台上,话筒“嗡嗡”作响。
“好!”台下群情激昂的声浪很快盖过那令人生厌的“嗡嗡”声。
“总之一句话,只要五六万块钱就可以把孩子送到爱尔兰留学!就可以改变他的一生!”经理手做下劈状,以政客毋庸质疑的口吻和传销的煽动性结束算账演出。
台下观众依旧以看春晚的热情欢送他下台。
“飞世”秘书报出下一个环节我没有听清楚,周围都是窃窃私语,都在用自家存折上的数字做比较。
听到前座两位阿姨的对话。
这个说:“出国有这么便宜吗?”
那个答:“可不,我邻居家的孩子现在就在爱尔兰,人家花六万多就出去了。不要家里钱不说,还总往家寄钱。”
“那赶紧让咱家孩子也出去得了,一起走还有个伴儿。”
“我跟你说,出国就得抓紧,可别耽误了。像咱家王芳,这都毕业在家一年了,就为学英语准备出国,这下说什么也得赶快送她走了。学英语出国学得快,还能赚钱,在家只出不进。”
另一位则点头称是。
我有点不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出国留学到底指望孩子赚钱去了?还是读书深造去了?我可不像他们,我出国一定要读书,上完大学回来肯定能赚大钱。
很快进行到下一环节,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登上讲台,举止大方,身着休闲装,与套在西装里的“飞世”公司职员形成鲜明反差。经介绍,这位就是经“飞世”之手送走的爱尔兰留学生,现在探亲回家和大家见面。
台下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无论大人小人目光中都充满向往,甚至崇拜,像演员训练班的学员见到三流小明星一样。
他先用英文做了通自我介绍,口音有点怪,和学校里的英语磁带一点也不一样,仿佛是两个地方的人在说普通话,一个来自西藏,一个来自东北。大意听得明白,他叫Jack,来自沈阳,去爱尔兰一年半,在一所什么大学里做学生,爱尔兰很美丽,人很热情,打工赚钱够花,也够交学费。旁边很多学生模样的人或戴眼镜,或裸着双眼,均作投入的花痴状用手托着下巴,不时向空气点头表示自己听得懂,即使不懂也要装出懂的样子。开始没怎么理我的酷男孩一边听,一边嘟嘟囔囔的给他爸翻译,其中有几句话翻译得差出十万八千里,但他仍然得意洋洋。
Jack讲完英文,又在秘书的引导下用中文把刚刚那段话重复一遍,酷男孩没料到这一手,我用余光瞄过去,他的脸又红了,像情窦初开的姑娘遇到流氓一样,又惊,又羞。
秘书小姐用麦克风广播,这个环节是“问题与解答”,欢迎任何人提问与爱尔兰留学相关的问题,由Jack和“飞世”为大家做出解释。
有家长提问了关于租房子的问题,还有提出打工的问题,也有提出雅思分数的问题,更有甚者,提出关于结婚生子拿绿卡的问题。真是五花八门,可见人们对爱尔兰留学的关注度之高之广泛。
留学讲座末尾,“飞世”又给人们带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即刻交纳留学订金,即刻优惠三千块留学手续费。听到这个消息,人们像疯了一样拥向咨询台,我也过去探个究竟,但听到的声音不是“我要报名!我要报名!”,而是“真的假的?”。
接下来十天,在炽热的阳光中,我抱定出国的梦,骑着那辆银灰色的捷安特自行车穿梭于各大五星级饭店,参加各个中介公司举办的留学讲座,见到虽然长相不同,但同样狂热的留学大军。
最终,我选择了肯大手笔投资在广告和讲座上,并给人以实力雄厚印象的“飞世”公司帮助我飞上蓝天。
热情渐渐冷却的过程中我慢慢明白,羊毛必然出在羊身上。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6、张鹤姐姐(上)
飞世公司在中山公园附近的一座高层写字楼里租了办公室。这是一栋过气的高层建筑,一共十六楼,它存在的最大作用是站在顶层可以俯瞰整个中山公园,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感觉。去的时候正在拆除外墙老式的白瓷砖,取而代之的是貌似新潮的海蓝色长方形玻璃,已经贴了一半,感觉这楼的确年轻几岁。
坐上“吱吱”作响的老电梯来到十二楼,踩着水磨石地面沿着走廊走到底就是飞世公司。虽然以前在电视里经常看到公司的模样,但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真正亲身进到公司里,与它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有些激动,还有些紧张,目光不知该放在哪里,老老实实坐在前台对面的沙发上,双脚并拢。
飞世的格局很简单,不算寒酸,只能说是一般,进门迎面的前台后面设计成公司的标志,“飞世”二字规规矩矩的趴在墙上,下面英文“FAST”同样一本正经,一个桔子似的橙色球体被它们压在背后。前台左边大房间里有十几个天蓝色的工作隔断,其间坐着或敲打电脑或伏案忙碌的职员;前台右边是一排排被透明玻璃隔成的小房间,该是用做咨询的,见里面有穿制服和不穿制服的人不住的张嘴闭嘴,像玻璃缸中的金鱼。
不多时,负责接待的女职员步履轻盈的走过来,她叫张鹤,虽然穿着深蓝色制服仍甩不掉刚毕业大学生的气质,白嫩的脸蛋上有几颗黑痣,并不令人生厌,长发及肩,双眼带着一种睡不醒似的迷离,但不风尘,身材苗条,凹凸有致,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普通话极其标准,不带任何地方口音。整体感觉:专业中带人情味。
妈作为观察员的身份坐在旁边,主要由我来谈,她做补充。张鹤有条不紊的按程序做事,将一项一项落实,做下笔记,“到所辖区派出所开具无犯罪记录,到时要公证。
我点头示意,心里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犯罪记录。
“户口本和毕业证书要带来复印件和原件。”
“嗯。”我的头脑中浮现出它们的模样。
张鹤在笔记本上动了动手中的铅笔,接着说:“还需要一张银行存款证明,如果有二十万以上的存款证明给到使馆,签证成功率会高些。”
“啊?”我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带着上当受骗的语气质问:“不是说五六万就够吗?”
张鹤依然慢悠悠的说话:“这二十万只是存款证明,证明银行里你有这些钱,并不要给任何人的,使馆也许会查,也许不会。如果没有这张存款证明使馆都不会受理你的签证申请,使馆调查时查不到,也会拒签。”
听到这话,我像刚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又跌进万丈深渊,要去哪里再弄二十万来?她不知道,这七万都是求爷爷告奶奶凑来的。妈在旁边也面露难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张鹤看出我们的为难,试探着问:“那十万呢?最少也要这个数了。”
7、张鹤姐姐(下)
我尴尬的咬着嘴唇,脸肯定涨得通红,都能感觉到热度在不断上升,毛孔发胀。
“我们实在没有这些钱,你们有什么办法吗?”妈在旁边问。
“其实,像这种情况我们也遇到一些,我们公司可以帮忙出具存款证明。”张鹤面带歉意,大概是为了刚刚我们的难堪。这不能怪她,毕竟是家里没钱,我还想做有钱的事情。她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帮忙出具十万和二十万的存款证明。”
“那太好了!”我马上转忧为喜,心里悬着的巨石立刻落地,碎末也一点不剩的随风飘走。
“但要收取一定费用。”不知为什么她总在收费之前要周折一番,不能一次把话说明,也许是公司培训时要她这样与客户沟通,也许她就是不愿提起“钱”这个字眼的善良性格,两者比较,我宁愿相信后者。
在十万和二十万的假存款证明之间,我选择了二十万的,手续费两千五百块,大概和高利贷一个价,却全然没有高利贷收不回账的风险。没办法,我缺它就出不了国。
一切谈妥后,张鹤拿出两份合同,告诉我们详细阅读条款后没有异议就可以签。妈和我一人一份大致读了一遍就在尾页签上我的名字,全过程只有五分钟。我们不精通法律,这些条款看上去讲得通就可以了,真有什么问题的话,一般客户也看不出。只能用“中介公司也愿意多做成一宗生意,多赚一份钱。”来做自我安慰。
交完五千块订金,拿到收据,张鹤让我按照复印件上的条目准备材料,我什么时候准备好,她就可以在什么时候将我的签证申请递交至大使馆。
再见到张鹤时已是九月末,秋老虎肆虐,整整一个月都在太阳下骑自行车奔波。把各种材料送到她手里时我不断在后背生的痱子上搔痒。
“秋天容易生痱子,擦点痱子粉吧。”她建议。
“嗯,擦了,不太管用。”我不好意思的说。
“喝点绿豆汤也行。我弟弟总在秋天生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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