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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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似玉-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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茔地中间的一条小径上停下来。这个雨天令韩金坊顿感凄凉而怅怀,黄色的烧纸混合着坟场上的草屑,呈现出一缕缕纸烟,发出的令人刺鼻而窒息的气味,让他有一种身心随同弥散的烟气一起被放逐的感觉。站在茔地中间浑身湿透了的马儿,伸着脖颈发出时断时续的喷鼻声。也许厌烦流散在坟场周围的烧纸的气味,一下一下地刨着蹄子。

搬离
从茔地归来,马车在城外的一条岔道口停下后,韩金坊看见管家跳下马车,把一个卷起的铺盖担在自己的肩头上,然后低着头忍住泪水说,少爷,事已至此,我应该走了。

  管家幽幽地哭泣起来,分不清他的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最后管家哽咽了一句道,少爷,你一定要保重啊,就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沿着一条细窄而泥泞的路径蹒跚而去。

  这场雨水渐渐归于平静。几天之后,脸色蜡黄的韩金坊接到了九蝉的最后通牒,要他净身出宅,搬迁到九蝉给他临时安置的城里瑞庆和杂货铺一间闲置的偏房。

  韩金坊对报信来的伙计说,我不能这样灰溜溜的搬走,我有话要跟九蝉说。

  那个新来的伙计剜了他一眼说,那你就去找他说呀。

  在三太太居住的卧房前,韩金坊看见九蝉正站在廊檐下,凝神的望着一个鸟笼子逗弄着鸟儿。九蝉头也不抬地说,哦,是韩少爷啊,你有什么事?

  你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狗。韩金坊怒气冲冲地大骂道,你是小人,你太卑鄙了。

  九蝉冷兮兮地一笑,翻了翻眼睛说,亏你还是韩家的少爷,怎么说得这么难听?你吃喝嫖赌,花天酒地,败光了祖业,变卖了家产,还不是脚上的泡儿自己走出来的,跟我九蝉有什么干系?

  放屁!明明是你背地里跟蓉妈捣鬼吞吃了韩家的家业。韩金坊眼里飞溅着火星子说,你是一条咬人不露齿的狼狗。

  九蝉说,我不想跟你废话了,这是县府老爷的判决。今日我就要你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许踏进这座宅院一步。否则你要蹲牢的。

  韩金坊愤愤的骂道,狗日的九蝉,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九蝉看着脸色苍白的韩金坊,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奸笑,说,少爷,你的三太太咋安置,我要跟你商量一下呢。九蝉说,我知道你的口袋里还有一点儿散碎银钱;也只能勉强够你维持度日的了,你怎么去养活你的三太太和孩子,不如让我替你寄养着好。

  韩金坊破口骂道,你是一条狗。说完,他调头便走,走出去两步之后他收住了脚步,茫然地环顾着眼前雕梁画栋的宅院,想到在搬离这里之前,应该到房间里看一眼三太太,确切一点儿说,他要去看一眼孩子,那毕竟是韩家惟一的血脉。

  屋里响起了孩子的啼哭声,搅扰得韩金坊怦然心动。他迟疑了一下走进去,站在门口,望着正在给孩子洗脸梳头的三太太的背影。他的脚步声让三太太的肩头一颤,以为走进房间来的是九蝉,便头也不回地说,九蝉,你又去纠缠四喜堂的那个小贱人,还有脸面回来见我?挨千刀的,你再去找她我就把你的孩子掐死。

  韩金坊脚步缓慢地踱过去,他说,掐死她吧,反正她是一个小冤家。

  三太太在刹那间吃了一惊,猛的扭回头去,望着韩金坊眉头深锁的表情,便说,你来了?

  韩金坊嗬嗬的笑起来,笑得有点儿让人难以听下去,说,韩家完了,你怎么办呢?

  你呢,你想怎么办?三太太畏缩地向后躲闪着。

  狗日的九蝉,杀死他也发泄不掉我心头的仇恨。韩金坊说,你不要害怕。韩家的祖业到头来都是别人的,这是命中注定的。你三太太不是我的了,孩子也不是我的,都是命中注定的,谁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韩金坊走过去抓住三太太滑溜如鱼儿一样的右手,在她的手背上拍抚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好歹是一场同床共枕的夫妻,我要把你的东西归还你。

  接着,韩金坊从口袋里抠出梅香首饰盒里的那枚金戒指,说,还给你吧,让我最后一次给你戴上。在三太太困惑的目光注视下,韩金坊将那枚金戒指戴在三太太的小拇指上,就背过身子走出了房间。好半天,三太太的视线还停留在她那根变得僵直的手指上,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韩金坊在被逼无奈之下搬离了出来,住进了南关街瑞庆和商号的一间闲置的偏房里。那是一间临时用来仓储粮食的仓屋。起初,里面堆积着破烂而且发霉的杂碎东西,废弃的堆在那里没有人翻动的痕迹。墙角和窗棂上积满了灰尘,织满了密密麻麻的蛛网。

  他站在门口伸颈探望着,环顾屋里寒伧的一切,觉得这里好像是一座没有香火的草庵破庙。

  在与这间偏房相邻的是一个苇草铺苫的马厩,不断传过来马儿咴儿咴儿的叫声和敲蹄声。一个瑞庆和的小伙计,正在马槽前筛搅着草料。小伙计走过来说,韩少爷,你就住在这么寒酸的地方?

  要趟哪条河就脱哪只鞋子,我只能住这儿了,韩金坊一边打理着铺盖和包袱,一边埋下头去说。

  小伙计一声苦叹之后,站在偏房前不再吱声了。也许小伙计已经意识到韩少爷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个昔日锦衣玉食一掷千金的阔家少爷,一下子沦落到如此落魄的境地,真是让人难以相信,无法言说。于是,小伙计充满怜悯地说,韩少爷,还是我来帮你收拾一下屋里吧。

  韩金坊无声地点了点头。

  小伙计两只脚踩着一个木凳,挥动着一把扫帚清理着墙壁上浮挂的灰尘。小伙计一边清扫着一边说,谁能相信你会让人算计成这样,我一点儿都不相信。可是贫富跟生死一样都是轮回的,祸福也是不可测的。富贵如浮云,少爷你要想得开啊。

  韩金坊摸了一下鼻子,他说,我怎么会想不开呢?再大的灾难,我也不会去绳勒脖子上吊的。

  小伙计说,那就好呵。

  黑夜渐渐的来临,小伙计回到了马厩在马槽里添加着一筛筛的干草。马儿咀嚼饲草的声音格外清晰,似乎满庭院都能听得到。

  那种声音在很大的程度上,刺激了韩金坊肠胃里的食欲,这时他感觉到有些饿透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铺好床褥安置好东西,到大街上美美的吃上一顿饭菜。

  大街上的店铺正在纷纷关门打烊。惟有烧麦馆和包子铺的人还在来来去去。肩搭着脸巾的伙计,端着一屉屉热腾腾的吃食跑前跑后,一缕缕蒸腾的香气窜跳到了街头。韩金坊用鼻子贪婪的吸着一丝丝肉香,正想迈步跟着包子铺的伙计走进去,却看见老末、亚琴、邱先生、凤喜、还有梅香远远的拐过来,径直走进了隔壁幌儿飘动的烧麦馆。韩金坊隐身躲在一个店铺前,透过窗棂能看清她们呼噜噜吃着烧麦的动作。梅香一口口的吃着烧麦,有时候用手支着下巴颏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的模样依旧很美。

  想一想自己面临的窘境,韩金坊不知该不该迈进烧麦馆,两只脚不知往哪里飘。最后他决定躲避开她们去天赐福美餐一顿,吃饱肚子也就是了。

  在天赐福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来,韩金坊用手抿了抿前额凌乱蓬起的头发。坐下要喝茶的时候,他才觉得身边不停穿梭走动的伙计,正用看去有些陌生的眼光扫视着他,那是一种很诧异的神色。无论怎样,韩金坊都明显觉悟到自己的谈吐举止,实在比不上从前那么优雅从容了。他在伙计们盯视的目光中感到内心虚浮,不知所云。伙计给他沏了一碗茶,富有意蕴地笑了笑。这种看似平淡却有着深刻寓意的笑容,究竟是一种同情还是兴灾乐祸,他一点儿也猜测不到。

  韩金坊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然后不耐烦地喊道,伙计,倒茶。

  伙计提着一个茶垢斑斑的大茶壶走过来,却看见韩金坊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啪嗒一声摊开在酒桌上。

  也许是饿急了眼,韩金坊要了一屉肉包子,还有四碟酒菜。伙计轻声提示说,韩少爷,你一个人怎么吃得下这么多酒菜,两碟菜就足够啦。韩金坊醮了一下碟子里的蒜酱,咬了一口包子说,你咋知道我吃不下去,我还要喝两壶酒的!他用手指敲打着酒桌,嗡声嗡气的像要跟什么人吵架斗气一样。

  伙计知趣地退下去,说那好,你慢慢吃。

  已是午夜时分,韩金坊喝得一塌糊涂。在两个伙计去搀扶他站起来的时候,呜的嘴巴一张,满口的秽物喷溅在两个伙计的身上。伙计呕得胃里难受,朝地上一口口的啐着,小声嘟囔着说,家业没了,你跟酒较什么劲儿?

  韩金坊拍着那个伙计的肩头,说,兄弟,你不知道,家业没了,女人也没了,一切都归别人所有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只能借酒浇愁了。

  在瑞庆和的仓屋寄宿的日子里,韩金坊的口袋里日渐干瘪。

  他的心里再也清楚不过了,一旦口袋里的钱花光,他只能去喝西北风了。因此,每天除了简单的吃嚼几个包子和馒头充饥外,更多的时候跟那个喂马的小伙计吃得一模一样,就是瑞庆和灶房上的一些残羹剩馍。他吃得一个劲儿的咂舌,已经顾不得往日一个富家少爷的脸面了,到了这一步谁还会想得那么多呢。

  从西关街搬离出来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韩金坊又去了一趟四喜堂。这么长时间没去那里了,四喜堂跟他一样起了很大的变化。蓉妈摇身一变成了韩家那几处烧锅的掌柜,自然不屑再把四喜堂经营下去,索性转手出兑给了城里一个开过小店铺的人,名叫丁二。因为自从老末离开这里去说书馆当茶房后,丁二一直在四喜堂充当着大茶壶的角色。

  走进了四喜堂,韩金坊的心情极其复杂,仿佛四喜堂的一切对于他都索然无味了。想起这段短暂的如同梦魇中挣扎的经历,他  时刻感受到岁月的轻薄与无情。

  丁二是熟识韩少爷的,看见他进来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皱了一下眉头说,韩少爷,今日这么得闲呢?韩金坊口气冷淡的说,我找梅姑娘。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风喜被害
丁二故意问,你找梅香?

  嗯,梅香。

  韩少爷,丁二说,她今日不能接客了。

  韩金坊十分困惑地抬起头来问,她怎么了?

  有人包了她一个月的房,丁二回答。

  韩金坊问,是谁包的?

  你们韩家的账房先生九蝉啊。丁二说。

  呸,他是一条狗。韩金坊吐出一口唾沫后对丁二嚷着,我要找他算账,是他把我给毁了,把韩家给毁了。说着,就往梅香的房间撞去。

  丁二伸出手臂拦阻着他道,韩少爷,你来这里多少次了,应该明白谁出了大价钱她就陪谁。窑姐儿拿了钱就得接人家的客,你不能搅了我的生意啊。

  韩金坊反驳道,你是怀疑我拿不出来钱吗?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钱来丢进丁二的怀里,说,我要包房三天,让梅香来陪我。

  丁二有点儿哭笑不得,把怀里的钱塞回韩金坊的口袋,摇着头说,你的这点儿钱,还不够九蝉额外赏赐我的钱多。算啦,留着回去过日子吧。

  韩金坊还是捏了捏口袋说,我今天不跟他算账,哪天也要出掉这口恶气,转身头也不抬地回到了瑞庆和的住处。在路上,韩金坊想着自己太让人可怜了,连吃饭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活得有气无力,哪里还有闲钱去找女人?

  对于九蝉来说,在人生的这场重大际遇中,他拥有了莫大的意外的满足。九蝉做梦都没有想到如同天赐的一样,让他转眼间过上了早就梦寐已求的富庶生活。他觉得一个人活着无非是想拥有很多钱,过上一种自己安逸而令别人垂羡不已的吃喝玩乐的生活。

  除此之外,人活着还能图希什么呢,他想。

  在四喜堂梅香的房间,几天的时间里,九蝉始终没有挣脱梅香尽显的娇媚与温柔。至于梅香说出来的那些格外缠绵而温存的话语,他只是与她口头上敷衍了事。对于这样一个为他捧出了一腔痴情的烟花女子,他心里是知道该怎么去做的。

  梅香用夹杂着嘲弄的口吻说,九蝉,你该得意了。你把韩家的祖业窃为已有,还把韩少爷净身赶出了家门。

  自作自受。九蝉不悦的说,韩金坊不是一个什么好货色。

  你是什么货色呢?梅香说,你心里最明白了。

  九蝉说,梅香,我知道你心里还装着韩金坊,你心里还有他,就应该跟他从良去呀!

  梅香说,你发什么脾气,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嘛。

  九蝉点了点头,捏了一把梅香的脸蛋,说,只要你真的喜欢我,我就把韩家的大宅院尽快卖掉,把你赎出去,怀揣着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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