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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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似玉-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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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应该换口味了,早就换口味了。韩金坊说,你跟韩少爷在一起吃的是烧麦,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吃的是烧饼、包子?

  梅香摇了摇头说,我不明白你的话。

  韩金坊说,青楼里的女孩子,我是最知道的了。最讨你们喜欢的男人想吃什么,你们就想吃什么。九蝉呢,喜欢吃的是油炸丸子,你就跟着他吃油炸丸子是不是?

  梅香眨了一下眼睛说,韩少爷,你未免管事太多了。我吃九蝉的油炸丸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真的跟我没关系。韩金坊说,我来四喜堂不是看你吃九蝉的油炸丸子,我要找蓉妈。

  蓉妈出去了,她不在。梅香微启两瓣油亮的嘴唇,那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冷硬。

  你们要把她给我找回来。如果她不回来,我就一把火烧了四喜堂。韩金坊醉醺醺的大声嚷道。

  烧吧,把四喜堂都烧了我就搬到别处去,省得你再来纠缠我。

  说着,梅香的眼圈有些潮红。

  韩金坊的心为之一沉,扑通一声跌坐在床铺上,两只手深深地插进浓黑的头发里狠命地揪着头发,有几根头发随之脱落下来。

  他呜呜的大哭起来,说,你还不知道吗?韩家要完了,黑了心肝的蓉妈正在暗中想吞吃韩家的祖业,霸占韩家的田地。

  梅香愣怔着说,荒唐,这怎么可能呢?我不相信,她会拿着鸡蛋去碰石头。

  你不知道?韩金坊痛心疾首的说,我到今天也不明白蓉妈手里的契约上,怎么会有韩家的印章。

  契约?梅香说,什么契约?

  韩金坊说,那是买下韩家几处烧锅的正式契约。明知是伪造的,可是上面却有韩家的印章。两个月前,我把韩家的印章弄丢了,一定是有人拾到后从中做了手脚。

  梅香在惊愕中苦苦的冥思着,很想知道这一切幕后隐匿的真相。她很快想起了蓉妈,继而想到一直穿梭于四喜堂的九蝉。他们在一起总是嘀嘀咕咕的,莫非是他们要搞什么阴谋诡计?

  韩金坊的眼角有一颗泪跌落下来,他对梅香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要说了,这都是天意的。我不怕,韩家不怕跟她们对簿公堂。

  就没有调解的办法了?梅香问。

  韩金坊说,没有。

  后来,梅香让人去天赐福叫来一份局饭,放在她的房间里。还有夜宵呵,酒呢?韩金坊硬着舌头说,我还要喝酒,一醉方休。你要陪我喝到天明,我只有借酒浇愁了。

  两个人一边慢慢的饮着酒,一边说着零碎无聊的话,显得杂乱无章。窗外一切寂然无声,很快下弦月越窗而人,照得房间内一片清凉。这个难以人眠的夜晚,让醉态百千的韩金坊倍感凄惨。

  酒喝过半,韩金坊的脸色涨红,头脑却清醒了许多,他一把攥住了梅香的一只滑如泥鳅一样的手,倾心地摇动着,说出的话已经语无伦次了。他说,梅香,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梅香看着灯光里她手腕上的一排排烟头烫出的疤痕,擎起来给他看了一眼,说,不行,你不要这样再喜欢我了,你是有太太的少爷,我也有了自己喜欢的男人。说着,她撩开旗袍的一角,露出那条丰满而浑圆的大腿,抚摸着膝腿上烙印着香火头烫出来的九个黑色的焦疤,她说,我答应过他了,我就要跟他从良了,过一辈子真正有人间烟火味儿的生活。

  九个圆疤,你烫的?韩金坊问,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九字。她说,你不知道,我已经喜欢上了你家的账房九蝉。

  喜欢他?韩金坊明亮的眼睛随之灰黯下来,他摇摇头说,九蝉算是什么东西?跟他从良,只怕你要后悔半辈子的。

  你怎么这么说?梅香说,你这是嫉忌他了。

  韩金坊说,九蝉的脸看上去很白净,心可是黑透了,我不同意你随便跟他从良。

  梅香挟起一块肉片塞进嘴里,大口的嚼吃着,说,自从一脚踏进了娼门,我越来越知道自己已是隔日黄花,一日比不上一日了。

  真像是一块肥肉片儿,在男人们的嘴里没有多少味道了。她叹息了一声继续说下去,我只有盼着从良,找一个可以信赖的男人嫁给他。风喜有男人了,过得很幸福。亚琴跟了老末,日子过得不是也很好么?

  韩金坊殷勤的给梅香挟了一筷头菜,劝慰道,梅香,你说得这么伤感干什么,我心里有些不好受。

  好吧,我什么也不说了,反正我决意要跟九蝉从良了,他已经答应了我。说完,梅香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韩金坊放下酒盏说,咱们不能再喝了。梅香,你要怪只怪我当初没本事娶你做我的太太。如今呢,也许用不了太多久,韩家就要毁在我的手里了。

  梅香又哭又笑的把酒盏和筷子摔到地上去,嚷道,当初就是你哄过我也骗过我,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话,我要睡觉。

  韩金坊用尽了力气将梅香弄到床铺上,她很快就睡着了。窗外,仍是清凉如水的月华,像飘满天际的霜雪铺盖了梅香的整个房间,让韩金坊感到了一种从未体味过的深深的凉意。除了梅香轻微而均匀的鼾声,他侧着耳朵听到了窗外拂过的风声,发出铜丝般的颤响一直响到了天明。

  早晨醒来以后,梅香伸出手去抓床边的茶杯,才发现自己的身边早已空无一人。不知何时韩金坊离去了,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弃在那里。梅香揉了揉惺松的睡眼,恍如一场破碎的春梦一样,让她再一次分不清自己是身处在梦境里,还是陷身于真实的生活之中。

  在1939年的这一年中,韩金坊经受着一生中的一次次沉痛而致命的打击。莫大的打击,让他似乎感到身心俱焚。他把韩家的家业搞得七零八落,以致使风落城里一个最强盛的大家族,从此渐渐走向最后的没落。一切起因的祸首就是四喜堂的蓉妈,还有一直在幕后暗地里参与策划和操纵的九蝉。

  到了夏秋之交的季节,先是风落城中二十多个带有血腥气儿的地痞混混儿,有一天砸上门来,站在韩家牌坊式的门楼下拼命的拍打着门环,用脚踢响韩家的门扇。他们手里都高举着盖有官府印鉴和韩家印章的上百份地契,口口声声说韩家已经把土地售出给了他们,土地就要统统由他们收缴回去了,并且不停地骂着脏话。韩金坊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时摸不着了头脑,他有些糊涂了,韩家几时跟这些地痞混混儿有过仇怨过节,值得这么大吵大闹?即使跟他们有什么新旧纠葛和仇怨,但凭韩氏家族在风落城里的赫赫威势,打死他们也不敢欺上门来。韩家的门环,那是谁都可以胡乱敲打的吗?

  那些混混儿们有的手里操持着砖头与瓦块,还有的手持着粗硬的木棒,把韩家的两扇大宅门嗡嗡的敲响。他们的样子极其凶煞,咄咄逼人,看上去有十二分的硬气和霸气。韩金坊走到宅院门口站在牌楼下嚷道,你们都想干什么?

  站在宅门外溜来溜去的地痞们包抄过来,高举着手中的一份份地照和契约一类的东西,比比划划地说,我们可是预付了大笔钱,购置下了你们韩家的所有土地。如今接收土地的期限到了,你们应该归还我们的土地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老夫人下葬
韩家财大势大,还没潦落到出售土地的地步,真是笑话!韩金坊说,你们再敢胡闹就报官了。

  韩少爷,你想抵赖吗?地痞们齐声嚷道。

  你们的凭据呢?

  有哇,白纸黑字,上面还有官府和韩家的印鉴呢,地痞们高举着手中的地照喊道。

  韩金坊接过去看了一眼,很快就明白了一切,说,这都是伪造的,有人设下的圈套。

  那些地痞们相继都变了脸色,举起了手中的木棒,气冲冲地说,韩少爷,你该识相了。你们韩家的土地变卖给了我们,收了我们的银钱就要归还土地,一亩地都不能少。

  韩金坊踢了一个地痞一脚,骂道,你们真是胡言乱语,都给我滚开,再不滚我就报官了。

  这时,只见从地痞中间走过来一个人,韩金坊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人,却是多日前给县府沈县长传递书信的官差。那个人快步如飞地走过来,目光漠然地扫视着韩少爷和他身后的管家,什么话也没有讲,却从身后抛过来一根捕绳,说,沈县长已经有交待,如果拒不交还土地,韩家就是犯了诈钱坑骗之罪。韩少爷,如果等到官爷插手办案,那时候什么都晚了,你还想尝一尝蹲牢狱的滋味吗?

  韩金坊气呼呼的骂道,狗日的东西,这是他们在捣鬼!之后,他再也没了一点儿说话的力气。管家发现韩少爷双腿软软的抖动着,似乎要瘫倒在那里,便急忙唤来伙计把他搀回到卧房去,并且将韩家的宅门关闭了。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韩金坊开始跟蓉妈进行了明暗之中的较量,结果在县府对簿公堂时,仍是输得一败涂地。韩家另外的两处烧锅,被迫转手交给了蓉妈由她接管经营了。韩金坊站在公堂上,在几个官差的胁迫之下摁上自己的手指印儿。从公堂上下来后,不啻于一道劈雷将韩金坊击倒在地上。当他听说韩家的字号招牌从烧锅上被扯下来劈成了两半,已经改头换面悬挂上了蓉妈的新字号,韩金坊倒伏在床榻上放声嚎啕,哭泣不止。

  接下来由韩家经营的七八千亩土地,也被县府的沈县长判给了地痞们为之瓜分了。未了,县府的师爷给他们一拢账,到头来韩家倒欠下了地痞们很大的一笔钱。经过沈县长的判决,最后韩家偌大的宅院和火磨等都归属于九蝉,由他出面顶替还债了。这个消息已经是在县府判决七八天以后,韩金坊病卧在床上从管家嘴里知道的。多日来,一直走霉运的韩金坊经历了一场场突发的意外变故后,一下陷入了人地无门的绝望之中。实际上,他两手空空已经一无所有,变成一个穷光蛋了。他开始一夜一夜的失眠,无论睁眼或者闭上眼,总觉得有一口深不可测的洞井在眼前晃动,让他一次次的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祸不单行。这种夹杂着摧毁性的打击来得太突兀了,也太残酷了,让他无法顾及,无所适从。多少天后才得知消息的韩老夫人,在病榻上骤然昏厥了过去。在桌案上的灯盏耗尽最后一滴枯油的时候,老夫人冷丁挣扎着翻身坐起来,睁着一双异常幽亮的眼睛,阴气重重的喊了一句老爷,莫非韩家的气数已经尽了?之后,一拱身从床铺上栽倒到了地上,旁边的丫头呼天怆地的哭叫着把老夫人抱起来一看,没有了一丝气息。

  韩老夫人下葬在韩家那片茔地的那天,天空铅色一样的灰暗,浓重的湿雨云如同破棉絮似的悬浮在半空中。接着开始淋淋洒洒的落雨,掠过韩家房宅上冰冷的瓦檐,雨水从瓦檐上流注下来时别有韵味,哗啦哗啦的像翻动着黄色的纸幡一样。

  那场雨水连连绵绵的下了三天,老天始终哭丧着面孔。按照落葬后的第三天要去祭坟的丧俗,韩金坊照例吩咐管家备置了很多冥钞和扎彩,还有金银玉箔和几十种供品送到韩家的墓地去。

  那天,管家把这些东西统统放置在几个猪腰子形状的柳条筐里,上面覆盖着一片防雨淋湿的绸布。

  韩金坊看着管家把最后一件东西塞进柳条筐,他说,你让酒铺的伙计送来一坛酒,祭奠时要用的。

  一坛酒?如今要用一碗酒,也得由九蝉点头答应的。管家躬着腰背说,少爷,你忘记了?现在咱们韩家宅院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由九蝉说了算了。

  韩金坊想了想说,大太太、二太太呢?

  管家咧了咧嘴巴说,已经被九蝉给撵走了,回到乡下去了。咱家的老妈子、丫头和那些吃劳金的伙计,也都挟着铺盖让他给轰走了。

  三太太呢?

  管家说,没看见。

  唉,真是像做了一场恶梦一样。韩金坊对管家说,韩家不该走的人走了,该走的还没有走,你怎么办?

  管家声音呜咽的说,我跟着老掌柜打了这么多年的天下,你才有了这份祖业。韩家兴旺发达的时候我跟着,韩家倾家荡产了我舍不得离开啊。

  韩金坊看见管家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就伸手掏着自己的口袋,他掏出一大把钱塞进管家的口袋说,你也该寻一条生路去了。

  管家眼睛酸涩地望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还给韩少爷说,少爷,来日方长,你留着用吧。我可以还回到乡间种地去,怎么也饿不死的。

  雨水仍在簌簌的飘落着,从灰色的云团中淅沥而下。在这场浓稠的雨水中,一辆马拉的顶棚车嗒嗒嗒走出了西关街。约莫半个多时辰,马车在韩家茔地中间的一条小径上停下来。这个雨天令韩金坊顿感凄凉而怅怀,黄色的烧纸混合着坟场上的草屑,呈现出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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