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什么烧锅上的契约?韩金坊满腹狐疑地接过去,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墨迹委婉而清丽,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契约的右下方是县府的印鉴和韩家的印章,还有两个手指的画押。
蓉妈悄悄的注意到韩少爷的手指僵硬如钩,倏的抖了一下,脸色也由红转白了,那种眼神里透着冰冷如水的猜疑和愤怒。
笑话,我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老掌柜活着的时候,我从未听说他把韩家的四处烧锅都出兑变卖给你,这简直是太荒唐了。蓉妈,你怎么会跟我开这种天大的玩笑?韩金坊粗鄙的大笑道。
韩少爷,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蓉妈变声变色地嚷道,当初韩掌柜预想到烧锅难以经营下去,就准备全部变卖了,要接手经营瑞庆和的商号和钱庄。我听说后就找到韩掌柜,提着两大皮箱的金条和光洋,跟韩掌柜签订了这几份接手经营烧锅的契约,如今你要翻脸不认账啦?
荒唐!韩金坊道,我看出来了,这契约都是伪造的,是你的一个圈套。
该死的韩金坊,这契约可是白纸黑字,怎么会是伪造的。不仅有县府衙门的印鉴,还有你们韩家的印章和老掌柜的画押,你想抵赖吗?蓉妈跺着脚说。
这就是伪造的。蓉妈,你别胡说八道了。就是把你的四喜堂砸锅卖铁,也凑不够两皮箱的金条光洋。韩金坊以一种讥讽的口吻嘲笑道。
蓉妈一下无言以对。她想了一想说,这样的话,咱们只有对簿公堂了,韩少爷。
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承认的。韩金坊气急败坏的说,到县衙门打官司我也不怕。
韩金坊,你输定了,蓉妈说。
有证人吗?
证人?蓉妈道,你家的账房九蝉就是证人嘛!
九蝉?韩金坊喊道,九蝉!
九蝉磨蹭着从外面走进来,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少爷,你找我有事?
九蝉,你知道老掌柜把烧锅都变卖给了蓉妈的事情吗?韩金坊问。
知道。九蝉出乎他意料的说,我是这儿的账房,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怎么不知道?
还是少爷被土匪黑手绑票的那几天,老爷跟蓉妈签订的契约,你怎么能知道呢。九蝉垂手站立在一旁说。
九蝉,你不要再胡说了。我知道老爷当时为了凑足赎金变卖了五处烧锅,还有两处没有变卖,更没有跟蓉妈签什么契约。韩金坊厉声嚷道。
少爷,我记得当时好像是签了契约的,而且是我查收的金条和光洋。蓉妈手里有契约,我那里也有一份这样的契约,不会弄错的。九蝉模棱两可的说。
韩金坊气咻咻的一拍桌子,喊道,你们不要再演戏了,不要再骗我了,想吞吃韩家的祖业你们是打错了算盘。说着,他把捏在手中的几份契约哧啦哧啦的撕掉了,把许多块破碎的纸条丢在地上。
九蝉噤声不语,面面相觑地看着蓉妈的脸色。蓉妈并不怎么显得惊惶失措,反而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说,我预料到你会撕掉的,撕就撕了,但是当时跟韩掌柜是立了一份两式契约的,我这里还有呢,然后她从口袋里又抽出一份契约来,在韩金坊的眼皮底下晃了晃。
韩金坊大声骂道,蓉妈,你这开窑子的破货女人,真是黑了心肝,我不会饶过你的。
那咱们就走着瞧了,蓉妈泠冷的一笑。
老东西,我要去县府衙门告你的罪状,让你吃官司,韩金坊说。
好哇,老娘奉陪到底了。
蓉妈,韩金坊说,你欺人太甚!
我没有欺负你,我怎么敢欺负你韩少爷?!蓉妈回答。
韩金坊气愤至极地问,蓉妈,你到底想干什么?龙湾的那处韩家的烧锅我拱手送给了你,你怎么还要打韩家的主意?
蓉妈鸦声鸦气的冷笑道,难道只许你们韩家开设烧锅,有店铺商号,天天财源滚滚的,就不许我蓉妈也有自己的烧锅和店铺吗?
你们都是有钱人,可以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我们这些人呢?我恨死你们有钱人了。
韩金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逼视着九蝉说,她真是有毛病了,一定是脑袋出了毛病。
蓉妈声嘶力竭地说,我没有病,我要上公堂跟你打官司。
那好,韩金坊说,咱们到县府衙门去见。
蓉妈站在韩金坊面前提高了音调说,韩少爷,去县府能怎么样?你还以为县府的大门给你韩家敞开着,那是韩掌柜活着的时候了。告诉你,韩少爷到那里去还不如一个跳蚤。
韩金坊气恼地说,你们想吓唬我?错了,我不怕你们给我下刀子。都给我滚出去!
蓉妈反诘道,谁滚出去?只怕有一天从这里滚出去的是你。
说着,蓉妈一边倒退着步伐走出去,一边看着站在那里垂手低眉的九蝉点了一下头,然后神情古怪地大笑着,走出了韩家宽阔的宅院。 txt小说上传分享
纵火
疯子!韩金坊望着蓉妈的背影骂道,真是一个女疯子。
蓉妈离去之后,韩金坊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九蝉,脚步沉缓的走过去,用手拍了拍九蝉的肩膀,忽然间张开嘴巴吐出来一口带有血丝的浓痰,呸的唾在九蝉的脸颊上,大声骂道,真是瞎了眼,韩家的人都瞎了眼!
九蝉的眼皮往上撩了撩,抬起手掌唰的抹去肉腮上的那口浓痰,继而一下甩落在地上。九蝉一句话也没有说,仰起头来眼里泛着两道冷冽的白光,神情蔑视地看着韩金坊那张土灰色的脸。那张脸拉得长长的,像一个就要嘣的一声而进裂开来的苦瓜。
这年夏天,韩家连续两次发生意想不到的祸乱,将韩金坊逼到了一个绝望的境地。他没想到在刚刚趋于平静的日子里,会掩藏隐伏着一些蠢蠢欲动的罪恶,并旦掀起了些许波澜。要知道,世间的很多世事谁也预料不到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端。
那天的事情,也许是注定早晚要发生的。那个夜里,韩家从宅门到庭院的灯笼依旧一盏盏的明亮起来,泛白的光色照彻了每一处幽暗的角落。韩金坊还没有睡,站在卧房里的鸟笼前逗弄着里面一只喉韵格外受听的小鸟,那只鸟叼住了伸进来的一根草棍。
这时候,韩金坊被门外雨点般的拍门声惊醒,门口管家惊恐而慌乱的脸一闪而过。
少爷,不好了,管家一脚跌进来说。
怎么回事?韩少爷问,你这么慌里慌张的。
起火了,那边起火啦。
快鸣锣喊人扑救啊!韩少爷说。
火已经扑灭了。管家愁结着眉头说,只是咱家两个烧锅和十几个酒铺往来结算的账目都烧毁了。
韩金坊浑身一震,手里捏着逗鸟的细棍滑落在了地上。他的神色立刻变得忧心忡忡,跟着管家跑往失火的现场,到了那里才知道是九蝉的账簿库失了一把火,很多堆积的新旧账目烧得面目全非,只残存着一堆堆散碎的灰烬,弥漫着呛人的焚纸的气味。一些伙计在往上面泼洒着湿水,地面上污水浊流。九蝉站在那里气色虚白,衣裳的一角沾了两三片水渍。
这里怎么会失火呢?九蝉低垂着头自言自语的说。
韩金坊没有理睬他,颓着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一个伙计回答。
九蝉,这里只有一把钥匙挂在你的腰带上,还有谁能进来放火?韩金坊跺了跺湿脚说。
我不知道,九蝉道。
你不知道?那就是有人故意纵火了。韩金坊眼里透着愤怒,额头上的汗挂在了鬓角上,嚷道,到底是谁干的?
九蝉浑身不由的颤抖了一下,却若无其事地说,老夫人那里也有一把钥匙的。
老夫人可是病倒在床上,她能来这里纵火吗?九蝉,韩金坊说,我看你的心里有鬼。
韩金坊不停地骂着粗俗的脏话。但是,无论他怎么大发脾气,九蝉都对韩金坊的叫骂声充耳不闻。过了一会儿,他已经没了踪影。
这桩焚火毁账的事尚未了结,县府一位跑官差模样的人,就在第二天早晨叩响了韩家宅门的铜环。那个人抽出一封县府沈县长的书信来。韩金坊展开信细读后,方知蓉妈已手持契约先将他告了一状。
那个人似笑非笑的说,韩少爷,沈县长的话你要听的。你必须履行蓉妈手里的契约,把你家的四处烧锅归还给她,否则你就等着吃官司吧。
韩金坊分辨道,我不怕吃官司。我是冤枉的,这是蓉妈设下的一个圈套,我们韩家从未要把烧锅转售给她。何况韩家的烧锅只有两处了,哪里还有四处烧锅给她?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若打起官司来一旦输了,你就要吃苦头坐牢狱的,那时候可是人财两空了。那个跑官差模样的人一拂袖子走了。
韩金坊把书信摔给管家看,管家看完后把书信揉成一个纸蛋儿扔在地上,说,老掌柜在世的时候,沈县长每年都亲自来登门造访。老爷有求必应,那是因为给他们使了银子。如今老掌柜的不在了,他就狗眼看人低,偏袒起蓉妈了。
咱们到了这步田地,你说怎么办?韩金坊问。
我们只有去县府面见沈县长了,要他出面调和此事,让蓉妈的算盘落空,管家说。
韩金坊说,这件事情你去办吧,需要打点钱咱就去打点。
这天晌午,韩金坊正在卧房里睡觉。管家从门外进来大口喘息着说,少爷,我去了一趟县府,没有见到沈县长。我多次央求门前的官差禀报,他都避而不见。后来,站在门口当差的跟我说了实情,他说蓉妈已经使了大笔钱早就喂饱了沈县长,连县府里看门护院的都得到了蓉妈的好处。
我不怕,我们韩家也有花不光的钱,还怕跟蓉妈打官司?韩金坊信誓旦旦的说。
少爷,你还蒙在鼓里?自从那天账簿都被烧毁后,钱库里的钱也不多了,有人看见九蝉夜里还在钱库里倒腾什么。韩金坊翻身坐起来问,你说什么?钱库里的钱要光了?
没错,少爷。管家说,听县府里的官差讲,跟随蓉妈去贿赂沈县长的还有一个人。
谁?
九蝉。
九蝉?韩金坊对管家说,难道是他跟蓉妈勾结在一起,要吞掉韩家的家业?我不相信。
谁知道呢,管家嘴里含糊的说。
每次心情糟糕的时候,韩金坊都要喝很多的酒。这天傍晚,他满腹郁结的依旧喝了很多酒后,摇晃着肩膀嚷着要去四喜堂寻开心。管家紧紧的拉住他的胳膊说,少爷你喝酒喝多了,到四喜堂去会跟蓉妈吵起来的,你不能去。
韩金坊醉眼朦胧的说,你知道什么,我要去找梅香。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不能没有梅香,没有她你让我怎么活下去。说着,他将管家推到一旁,径自晃晃悠悠的走出去。
夜幕拉合之后的胭粉巷,依旧充满了女人暧昧的脂粉气息。
巷道里,站在自家堂前的女孩子穿着宽肥的红绸绿裤,有的身材高挑,穿一袭色彩十分艳丽的短袖旗袍,惹得几个男人捏着自己口袋的一角,在不停媚笑的女孩子们面前蹭来磨去。徘徘徊徊的,一束束痴迷的目光停落在她们的笑脸上。韩金坊看见老魏肩挎着一个破旧的布包,站在那里不厌其烦地兜售他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致命的打击
在四喜堂的门口,韩金坊一抬头却撞见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九蝉,疲惫的神情中夹杂着一种飘手飘脚的满足。九蝉看见他吃了一惊,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就硬着头皮走过去,说,少爷,你来啦?
你也来了?韩金坊的目光散落到了别处去,说,你不要唤我少爷少爷的,在这种场合没有少爷和奴才之分,都是一样的。
九蝉眼里透射出冷静的光芒,那是两道刺痛而恶毒的光芒。
他哼了一下就不再答话,直起胸脯从韩少爷跟前走出了四喜堂,两个人如同匆匆擦肩而过的陌生路客。
韩金坊深刻记得,那天九蝉微露出诡异的一笑,笑得意味深长。刹那儿,他感觉到一层冷意袭来,一阵冷风吹过去,他想,一个家族里的账房也想兴风作浪,人心真是难测,谁能够说得清楚谁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梅香正在房间里吃东西,跟珍儿、宛儿两个女孩子,抢吃着碗里的油炸丸子。她们吃得很贪婪,丸子塞满了她们的嘴巴,嘴唇上涂抹着油汪汪的一层。
梅香吃掉碗里最后的一个丸子,抹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这时韩金坊紧锁愁眉的走进来,他瞥了一眼梅香说,你不是最喜欢吃烧麦么,怎么喜欢上了吃油炸的丸子来。梅香温柔的捶了他一拳,笑道,什么东西吃多了都要发腻的,我就不能换一换口味么。
你是应该换口味了,早就换口味了。韩金坊说,你跟韩少爷在一起吃的是烧麦,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