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扇子的梅香一声惊叫,浑身哆嗦得如筛糠一样。韩金坊的手也是一抖,茶杯里的茶水漾溢着飞涌出来。
你们都是什么人?韩金坊心中有了一种情势不妙的预感,就壮着胆子问。
一个壮汉用身体堵住了房间的出口,另两个壮汉各自按住了韩金坊的肩膀,阴冷地一笑说,韩少爷,你慌张什么。我们不会伤你一根头发,只要老实的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会保证你平安无事的。
一个壮汉说,韩少爷,请吧。
韩金坊看见他们从各自的绑腿上,拔出了一柄烁烁闪着青光的腿刺子,恍然明白他们一定是城外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土匪了。
他清楚凡是黑道上的土匪,都是杀人如麻,杀人如抿死一个臭虫。
他们一定是来绑票的。
韩少爷,知趣的你就别喊叫了,大喊大叫的只能是白送了自己的性命。一个壮汉将腿刺子硬梆梆地抵在他的腰窝处说,听说韩家财大气粗,几日前竟用一处烧锅做赌注跟吕家少爷争强斗气,韩少爷真是出手大方,今天我们就是来会一会你的。
另一个壮汉咬着牙说,韩少爷,在风落城这个地盘儿,我们想看一看你们韩家到底有多少钱?!
此刻,韩金坊脸色虚白,额头也渗出了一层晶亮的汗珠。但是,韩金坊仍要顾及大户人家少爷的脸面和尊严,尤其在他倾心的女人面前,他还想到不能失去大男人的气势。望着蜷缩在床铺上眼神凝滞的梅香,他说,你们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进城里来劫人绑票,就不怕县府抓住治你们的罪么?
县府能怎么样,县府老爷也是吃屎的货色,只怕他见了这些山寨兄弟也要尿裤子呢。你祸到临头,还耍什么硬气?一个土匪哐的踹了他一脚道,你他娘的甭找不自在了。
另一个土匪手持着腿刺子凑到梅香面前,他说,我倒要看一眼四喜堂里什么模样的女人,把韩少爷弄得颠三倒四的。他嘻嘻的狞笑着,伸手牵住了梅香的手腕,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突然哈哈的大笑起来,说,怪不得韩少爷这么痴情,果然是一个能迷住男人的狐狸精。
梅香的眸光里充满了恐惧的神色。在她试图挣脱自己的手腕时,那块光灿灿的金壳表落在了床铺上。那个土匪把金壳表抓在手里,贴在耳朵上谛听着,就咧着黄板牙大笑起来,最后喜不释手的把它揣进了口袋里。
此时,韩金坊一直用力的挣扎着,还是没有挣脱过土匪们的手臂。韩少爷说,你们打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能欺侮她,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个土匪终于松开梅香的手腕,嘿嘿一笑道,韩少爷,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忘记英雄救美人呐。告诉你,她长得天仙一样美丽也是婊子,我们是不会触犯自己的山规押她去山寨的,害怕她给山寨带来晦气呢!
韩金坊还要继续说下去,一个土匪将床铺下的一只袜子卷起来,严严实实地把韩少爷的嘴巴堵住。他嘴里呜噜呜噜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满脸憋得涨红,转眼间又变得青紫。
时辰不早了,快带他回山寨去,站在门口的一个小匪说。
这时,蓉妈气色红润地摇着一把纸扇进来,冷丁看到这种场面竟被吓住了,手里的扇子吧嗒落在了地上。她哎哟一声发出惊叫道,我的妈呀!
站在门口的小匪冷冷的一笑,说,我们是来请韩少爷的,这里没你什么事,给我滚远些!小匪抬腿弹出一脚,将蓉妈踹倒在梅香的床铺上。待她从梅香身上爬起来时,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影。窗外,夜色漆黑如墨,只有铺缀在满天的星斗,还有撞响屋门的一阵阵飒飒的风声。太蹊跷了,梅香皱着眉说,土匪怎么会知道韩少爷在四喜堂呢?
蓉妈浑身没有力气的说,也许是他们早就盯上了韩少爷,才把他绑票的。蓉妈说,都怪他招惹了吕少爷,吕少爷也许是窝了一口恶气,暗中给土匪通风报信的。来者不善,这伙土匪是黑手的人,恐怕韩家从此要倾家荡产了。
梅香斜乜了一眼蓉妈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土匪黑手的人,又怎么知道韩家会倾家荡产?你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 想看书来
乱成一锅粥
蓉妈嘴角浮现着捉摸不定的神情,吱唔着说,他们进城来绑票,一定是黑手的人。韩少爷这么挥金如土的,算是一个大肉票了,轻易是不肯饶过的。
从床铺上翻身坐起来,梅香板着面孔说,一定是有人给黑手通风报信绑走了韩少爷,我猜出来是谁干的。
谁?蓉妈问。
蓉妈,就是你。
蓉妈浑身激灵的一抖,继而吵嚷道,梅香,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昧着良心做这种黑心肝的事情。她抽了抽鼻子说,你这么瞎说万一韩掌柜的知道了,他敢一把火烧了我的四喜堂!
梅香咬着苍白失血的嘴唇,说,你哪有什么良心,你的良心早让狼狗叼走了。说罢,她抬腿走出了越来越觉得闷热的房间。
外面的夜风渐起渐大,呜呜的像有什么沉长而呜咽的乐器吹响。风终于刮得更大起来,远处隐隐响起了震荡而破裂的雷声,刺人耳膜。梅香站在四喜堂门口的一道台阶上,茫然环顾着阴云布满的夜空,她知道一场冲天荡地的雷雨就要来临了。
韩家的内宅乱了,乱成一锅粥。
韩掌柜得知儿子被土匪黑手绑票到了城外一个山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一个衣衫破旧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走进了韩家的门宅。他扎着宽皮腰带的腰部硬硬的,像掖藏着一把铁家伙。韩家的老管家把他拦住后,那人将一封书信呈递上来,还有一块光灿灿的金壳表。管家认得是少爷的物件,看出了里面的蹊跷。
待送走了那个人后,忙将书信和金壳表一并呈交给了韩掌柜。他看过了书信,才知道儿子是被土匪黑手的人绑票了,而且是在四喜堂被绑走的。他认得那块金壳表,这是他花费了很大一笔银钱,委托县府的沈县长从京城里买回来的。由此,他确定儿子真的被土匪绑了肉票。
一时间,韩掌柜觉得自己的双腿变得酸软,气喘起来也很难受,憋闷得他一阵又一阵的咳嗽,连叫骂儿子的力气都没有了。韩老夫人急忙唤来了一个丫头,给他上下不停地揉抚着胸脯,好半天韩掌柜才缓过来一口气。在连续咳了很长时间以后,他才骂出了一句:孽障!
三太太早已从九蝉那里得到了信息,但她并没怎么生气,或者撒泼似的大哭大骂,而是慢悠悠地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韩掌柜面前,她抱着臂膀阴声阳调地说,我就知道你的宝贝儿子,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日夜去四喜堂跟*鬼混,让三个太太寡守空房,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这个孽子,真是丢光了韩家的脸面,韩掌柜嘘嘘的气喘着说。
三太太仍是用阴阳怪气的口气道,一定是那个四喜堂的小婊子暗中勾搭上了土匪。她纠缠少爷,小妾没有做成,就设下了这么个圈套等着少爷往里钻的,她把咱们韩家可是害苦了。
九蝉说,黑手是城外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手下的那些土匪是什么屎都能屙出来的。
三太太恨恨地说,一定是四喜堂那个千刀万剐的小贱人弄的手脚。她扭头对九蝉说,你现在就给我找人去,无论花多少银钱,都要雇佣几个地痞混混儿敲断小贱人的两条腿。
慢着。老夫人伸手拦阻道,谁敢肯定就是四喜堂的女孩子干的,我想有多大的胆儿她也敢。这桩事情暂且撂一撂再说,还是先想办法把少爷赎回来,赎晚了他就没命了。
韩掌柜张着嘴大口的喘息着,睁着灰黄的黯淡无光的眼珠,轻轻的点了点头。
九蝉斜着眼睛偷窥着韩掌柜,然后诌媚地走上前去,显得胸有见识地说,黑手将少爷绑票,无非就是为了敲诈咱们一笔银钱。现在,也只有凑足银钱去赎回少爷了。
老夫人说,钱算得了什么,还不是人挣的?只要少爷平安无险的活着回来,什么事情都好办。说着,老夫人手扶着韩掌柜的椅背轻轻的啜泣着,用脸巾擦拭着眼窝的片片泪痕。
韩掌柜口气细弱地说,黑手在信上索要了这么一大笔数目的银钱,咱们哪里能凑得出?他用手揉着自己的胸口,虚虚的仰躺在椅子上,看不出有一点儿力气。
老爷,九蝉说,咱们已经是无可奈何,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哪条路?老夫人忙问。
只有把烧锅变卖了,才能赎回咱家少爷,九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韩掌柜的喉结咕碌碌的上下滚动着,间或轻咳一声,仰在椅子上静听着九蝉说下去。九蝉继续说,黑手一定知道咱家的家业,家财又大,怎么也不会轻易把少爷放回来的。咱们出面找县府衙门也没有用,弄不好却害了少爷的性命。 。 想看书来
不散的阴影
你说只能变卖烧锅啦?韩掌柜慢慢的睁开眼睛问。
眼下,也只有变卖烧锅赎回少爷了,九蝉说。
韩掌柜青黄着脸说,你是账房,要计算一下变卖几处烧锅,才能凑足这笔赎身钱。
老爷,我心里有数,早就计算出来了,要变卖五处烧锅赎少爷的钱才能凑够。末了,九蝉说,咱家别处还有三处烧锅,照样日进斗金的。
韩掌柜发出一声凄苦的叹息,他说,也只能这么做了。九蝉,变卖烧锅的事情由你去操办吧。
是的,老爷。九蝉看了一眼旁边三太太闪烁不定的表情,应声退出了内宅。
韩掌柜接过一个丫头手里的湿巾,擦了—把额头上粘湿的汗水,冲老夫人、三太太和丫头们摆摆手,说,你们都出去吧,我要静心的歇一会儿。窗外,从三太太的房间里不断响起女婴一声声的啼哭,弄得韩掌柜心里有些忧烦,他自言自语道,我韩家开始走了霉运,难道这是韩家的末日来临的预兆吗?
第二天后晌,九蝉走到内宅进了韩掌柜的寝房,看见他正愁眉苦脸的喝一碗药汤。汤碗里的药水泛黑而混浊,飘转着酸苦的气味,直刺九蝉的鼻孔。待韩掌柜喝干碗里的最后一口药汤后,九蝉走近前说,老爷,您吩咐的那件事办完了,银钱已经凑足,只待去城外跟黑手赎人了。
韩掌柜干涩的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问,你变卖的都是哪几处烧锅?九蝉把自己变卖五处烧锅的情况叙说了一遍后,他低着眉眼神色惶乱地说,老爷,白城、金州府的烧锅没什么变化,只是龙湾的那处烧锅早易主了。
你说什么?韩掌柜问。
老爷,九蝉断断续续地说,龙湾那处烧锅的林掌柜,这么多年都是给老爷管事掌管烧锅,如今他给别人效力了。
咦,他这是胆大欺主,我韩家还没败势呢,怎么就这么做,真是反天了,韩掌柜嚷道。
九蝉回答道,老爷,这怨不得林掌柜。他说烧锅早已被转送了出去,连同烧锅上的酒匠,哪怕一根草刺儿都归了人家。他也没什么办法,拿谁的劳金只有给谁做事了。
大胆,没有我的话,怎么能有这样的事情?韩掌柜咚咚的拍着桌案,铁青着脸说。
九蝉显得有些怯懦地说,我问过了,接手咱们龙湾烧锅的是胭粉巷开窑子的蓉妈。蓉妈手里是有正式文书契约的,那是少爷签下的一份将烧锅转送给她的契约,如今蓉妈已经接手掌管那处烧锅了!
岂有此理,我怎么不知道?真是荒唐!韩掌柜嚷道。
老爷,咱家只剩下两处烧锅了。我听城里的人说,少爷与吕少爷在四喜堂为了争夺一个*,把龙湾的烧锅做了赌码才斗垮吕少爷。眼下城里人都知道这码事,只有老爷您还蒙在鼓里。九蝉老实的回答。
混账!这个混账东西。韩掌柜哆嗦着嘴唇说,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快去把老夫人给我找来。九蝉低声下气地把老夫人唤进来,韩掌柜劈头盖脸地对她说,都是你娇宠他,把他宠惯坏了,竟敢把烧锅拱手送给了妓院的老鸨子,你怎么会不知道?老夫人说,我几天前才知道此事。韩掌柜怒气冲冲的说,你知道了还要瞒着我不跟我说?老夫人用低弱的声音回答,我怕你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韩掌柜浑身抖成一团骂道,孽子,他早晚得把我气死。
他指着老夫人的鼻子说,这个败家子,我再也不想看他一眼,就是韩家断子绝孙,我也不会再养他这个败类。你们给我记住,我死之后不许他给我戴孝、哭丧、摔丧盆。如果你敢违背我的话,我在阴曹地府也饶不了你,让你不得好死!
韩掌柜的脸色黄蜡蜡的吓人,嘴唇青白,一只手抬起来正要拍击桌案,九蝉霍然看见他的那条胳膊,在半空中软软的滑落下来。
接着,韩掌柜的喉咙像被一口浓痰卡住,嘴巴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