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一点吃午餐的胃口都没有，请要出去用餐的公司同仁回来时顺便帮我买个饭团，我坐回计算机前继续排版。
死线前交稿就算了，偏偏有些作者无视字数上限的存在，一本七万字的小说硬是写个八万九万才收尾，这么勤劳是好事啦，但可就苦了我这排版的美编。在每本书页数固定的既定事实下，要将不可能化作可能，以自助餐吃到饱的气势，用尽一切办法将爆掉的字数塞进书肚子里去！
非常时期，已经容不得我打回重写。哼，给买这本书的人赚到！
排版系统「ID」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我两眼干涩，拿出眼药水点了点眼睛，叹口气继续工作。
眨眨眼，眼角溢出水珠……猫爵的迷惘我能够体会，我也时常感觉自己看不清楚目标。
「唉！」又叹口气。
「奇奇你还好吧？」隔壁桌的小美编艾咪探出头，「怎么一直叹气？」
「幻觉天境。」我淡淡的吐出这四个字。
「哈哈……」艾咪只能干笑两声，悻悻然的缩回位置前。
没错，就是这位艾小咪妹妹害我日夜长吁短叹，旁人都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相思病！
抱着绝望的心情，我一面工作一面正在思考要以切腹还是跳淡水河谢罪天窗，突然隔壁的艾小咪妹妹发出兴奋的欢呼。
「来了来了！『幻觉天境』的稿子寄来了……呜呜呜！终于收到了好感动。」
我跟另一个美编纳豆，同时从座位上弹起，冲到艾咪的座位旁。
「收到了？确定是那三套书的封面？」纳豆连声追问。
「FTP资料夹里的文件名称无误，确定是那三本新刊的封面没错，不过缩图太小看不清楚。
「快快快！打开来看看稿子有没有问题！」我拍拍艾咪的椅背，催促着。
「太好了你们果然没让我失望。」艾咪夸张的拭泪，她推荐的工作室若是真的出包，看我们不揍死她！是正咩也没有特权！
在我们眼巴巴的盼望下，艾咪下载档案，开启。
但一瞧见对方交来的封面图档，我整张脸都绿了……
华丽描爵士★ 正在：【手机噗】今天晚餐吃好料的，超级期待（刀叉图）。
我或许……果然不适合干美编这行吧……广告设计其实也没学得多专精，透视烂得一塌糊涂，配色也常被批评美感微妙，只不过磨了几年经历，认识几个在线画家，就觉得自己有点本事。
其实根本完全不行，更别说还要指导画家……当初的雄心壮志如今想起，只觉得是个笑话！
小老鼠缩在墙角自我厌恶中。
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房门什么时候被人推开都不知道，直到头顶传来叫唤声，感觉身体被黑影笼罩，我才发觉有人进到屋子里。
「小老鼠，偷吃油，上了灯台下不来，吱吱叫……」
哈哈哈，真不好笑。
我没有心情理会他，将身子往墙角缩，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猫爵推了推我的肩膀，「怎么，又缩成鼠球啦？发生什么事，打你的手机好几次都不接。」
「没什么啦。」我缩进墙角，指尖在地板上画出圆圆的蘑菇，一颗颗的数着。
一株蘑菇啦啦啦，两株蘑菇啦啦啦……
猫爵抓着我的肩膀将我拉开了些，看见我手上的动作，失笑。「哇！你数起蘑菇来啦，这么严重？」
他对着地板上我的一团指印招手。「晚安蘑菇先生，请问我们家小老鼠在吗？」
我幽幽的回：「蘑菇先生说他今天心情不好，小猫咪乖，冰箱里有吃剩的美佳猫罐头肚子饿自己去拿。」
「呿！我何时说是来讨吃的？……好啦我的确是来讨吃的，你昨天答应做给我的狮子头呢？」
「……在冰箱啦，你自己弄热。」我拨开他的手，继续数蘑菇。
「别这样嘛，我开玩笑的。」猫爵在我身边蹲下，我被他挤得贴到墙上。「小老鼠怎么啦？」他讨好的笑着，头贴在我的背上磨蹭，敢情真把自己当成了猫。
「……」唉，这要我怎么说。
指尖在地板上画出好几个蘑菇的形状，我默默的数着这些不存在的小蘑菇，这是我要自闭时的习惯，因为画圈圈已经不流行了，所以我立志要带动数蘑菇潮流！
「一、二、三……」猫爵也跟着我手指的动作一起数，「四，五……」数到最后一个他拿出口袋里从不离身的细奇异笔，在自己的手心画上扁圆的蘑菇头跟细长身体，手递到我面前。「六……？！」
我笑了笑，手指戳进他手心里的图样。「六。」
五指收合，猫爵握住我的指头。摇了摇。「怎么啦？抱怨也好，说给我听听吧？」不死心的又问。
面对他一再追问，我终于决定松口。
肯定是我不接他手机，他又从编辑部听到什么风声，才找来我这的。或许我早就料到他会过来吧，虽然心情很差，还是做好答应给他的狮子头放进冰箱……许多时候与其说我照顾他，他拉我一把的情况还比较多。
我起身，坐到床沿，沉默了一阵思考该如何开口。
猫爵没有再追问，跳上我的床，抓起床边的欧笨抱枕搂在胸口，趴在床铺上侧着身体看我。
「喵！」
喵什么喵？！我斜眼瞪他，这么大一只哪是猫啊，我看老虎还差不多。
猫爵拿欧笨匠的大头顶我的腰侧，我看在欧笨匠很可爱的分上才愿意说的，才不是觉得他耍萌很有笑点。
「我啊……」
「嗯哼？」
「可能会辞职吧。」
话才刚说完，「什么？！」猫爵立刻从床上跳起，听到可怜的小弹簧床发出痛苦的嘎叽声，我那个心疼呀！
「你要辞职？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吗？！」猫爵抓着我的肩膀，要我转过身面向他，连声的追问。
他脸色惊慌。反应比我想象中激动，我略微一楞，才说：「就是……出了些问题。」我叹气，「唉！你还记得前几天我跟你提过那个社团『幻觉天境』吗？」
「记得，怎么了？」
「他们终于交稿……对啊这是好事，但我一看到稿子就傻眼了。」我顿一顿，心情还无法从当时的震惊中恢复。「他们交来的那三张图，画面的架构跟用色，都是抄袭某位同人画家的。」
「三张都是？」
我点头。「对方不是很有名，连个『咖』都称不上，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他是我最近想要提拔的画者，我欣赏他画面的饱满度跟用色的大胆……那三张图，我在他的个站里见过，事后也比对过好几次，确定是抄袭，那种特别的构图只有他会用。」
「嗯，所以要怎么处理？送印时间很赶了吧，来得及退回重画吗？」
「不。」我抹了抹脸，觉得心力交瘁。「对方不承认抄袭，也不打算重画……这样说吧，就算他愿意重画，我想时间也不允许。」
「所以？」
还有什么所以呢……「总编的意思是……那就先装死吧，反正已经来不及了，除非我能在礼拜三之前生出新的三张图来。」
「装死？」猫爵厌恶的皱起眉头，「好，就算对方是小咖，迟早会被爆出来的吧？！……更何况，那个人不是你以后要用的画者吗？」
「你想说的是背叛对吧？」苦笑，我说得咬牙切齿。「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枉费对方如此信任我，我却连他最基本的尊严都无法保障，坐视他的作品被人抄袭。
「可是，又还能怎么办呢？时间真的来不及了，这三本书的相关广告已经打下去，还有超商上架的合约，延期的话，违约金可不是小数目。」
「这也太……」
我打断他的话。「总编知道这是不对的，大家都知道，我们严重警告那工作室不能再犯，书出版后，道歉的公告也准备好了，还有赔偿对方的相关配套……我知道我都知道，这是工作，这是不得已的，但……」
我捏紧拳头，在自己大腿上重重槌了一记。「但我无法接受！猫，我无法接受这个……那家伙那么的信赖我，我还记得他兴高采烈跟我讨论画作的表情……我不想再扼杀他们了。」双手捂着脸，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些对梦想抱着期盼的芽苗，或许不尽成熟，青涩也是无比的美丽。
不了解这些创作背后的心血，怎能随意评判呢？没有谁，有资格给别人打分数。
「这是工作啊！我明白的……我们会道歉会反省！……但我却不能事前阻止错误发生。」
多么悲哀，我眼睁睁的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猫爵的手爬上我的背，犹豫了会，他将我揽进怀中，拍拍我的背脊，声线温柔低沉。「这就是你要辞职的原因？觉得失望了？……我以为你已经看透出版业的黑暗。」
不只出版业，每样物品光鲜亮丽的外表底下，总有不能对外人道出的阴暗面，在业界打滚那么多年，我的确已经看透，告诉自己专心做好手上的工作，坚持自我认定的真理。
但这件事，已经超过我的忍耐范围。
「不知道……就觉得做不下去，等到这次书展结束，我会递辞呈，把这件事的责任带走。」我垂着头，闷闷地说。
「太过分了吧！竟然让你当代罪羔羊！」猫爵蓦地拉高音调，拳头往床面一捶，动了怒气。「我去找总编谈，怎么可以让你背这黑锅！」
见他当真掏出手机要打，我很讶异他怎么会有终极BOSS的电话——但这不是重点赶忙拦住他，抢下他的手机。「别做傻事，你想自毁前程吗？！又不是多大不了……」
「没多大不了？！错误的事就该矫正，误杀也是会判刑的，并不会因为犯意的深浅而被赦免……既然这样，这间出版社我也待不下去！」猫爵双手环胸，怒气腾腾的坐在床上。
「猫爵，你何必……」
「米奇，你听好。」猫爵指着我，眼神炯亮如同两团熊熊火炬，专注的将我望入双眸中。「——除了你，我谁也不服！我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
我受你的邀请进入这间公司，如果你要辞职，那我也不想干了！……相信你手下很多画者都这么想吧。」
「猫……」我头痛极了，对他说这些，可不是逼宫的意思，世界不会因为我们改变运行方向。打心里叹口气，我揉揉发疼的额角。
「唉！你不用这样……」手在他膝上拍了一拍。「好吧，我再去反应看看，应该会有别的办法的，不过就是违约金嘛哈哈……」
猫爵垂眸，看着我搭在他膝上的手，低头沉思。「……是周三要送印吗？几点？」
「周三中午，你问这干嘛？」我抬眼看他，那只猫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什么严重的问题。
「你说……三张封面对吧？有没有内页插图？」
「没有。猫爵，你该不会……？」
就见对方抬头朝我狡猾的一笑，笑容有那么点傲、那么点自负。「多大尺寸的图？三张风格都要不一样？作家有指定吗？」
「呃……新系列是十五乘二十一公分的正A5本，一张卡漫一张半真人风，都有作家指定……等等，猫爵，你还是……」
「卡漫吗？我《天气？轻》那本画册的风格如何？半真人风就用我之前给言情类的画法？另外一张没有特别指定我就画自己习惯的。」
「是都可以，但是……」
「礼拜三中午之前，三张图，没问题，我接！」猫爵圈起拇指食指，比出OK的手势。笑容放大，他露出白白的牙齿。「只要能生新图出来就行了对吧？」
「没错，但……」他不是还要赶稿吗？场子的新刊怎么办？……就算再怎么快手，两天不到的时间生出三张彩图也太过勉强……
看出我脸上的犹豫，猫爵揉揉我的头发，说得充满自信。「放心吧，虽然要赶三张图，？我一根发丝都不会打混的，保证都是能上书店当海报的完美作品！」
「我不是这意思……」
「不过构图嘛……现在没时间跟编辑讨论，就照我认定的画没问题吧？放心，我不会让作者们失望的！肯定会给你能让书籍大卖的好图。」猫爵在我脸颊上摸了一把，我疑惑的回望他。
他笑容灿烂的跳下床，拎起丢在一旁的背包。「好！那就开始构思吧，今天之内要将线稿完成。」
「但……不只一张图。」我在后头小声的附注。气死人了，都不让我把话说完！
「咦？！」猫爵傻住，立刻回头看我。
「……那三套书，因为下个月要出第二集，得在月底之前画好第二张封面……」若非图稿量大，我当初也不会决定交给工作室处理。
我这么一说，猫爵果然瞬间变脸，再多三张图，绝对会与他出本的计划相冲突。
仿佛能看到他脑子里的工作表在喀喀喀的挤出时间来，猫爵舔一舔嘴，下定了决心似的，毅然决然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