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利克小声地对小虎说,“你能帮我打发他吗?”
就这样,小虎和詹姆斯在赖利克先生的门前相遇了。在这之前,他们就像所有的陌生人一样,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彼此擦肩而过,而现在他们总算聚在了一起。
9 初遇
很久以后,小虎仍然会记得第一次见到詹姆斯的样子。他穿着贵重的西装,皮靴铮亮,看起来高大而英俊,就像他在海报见到的那个骑警那样让他印象深刻。
小虎记得自己面对这个年轻人说的第一句话:“赖利克先生病得很重,他不能见你。”也记得詹姆斯的回答,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高大英俊的加拿大年轻人说话,那声音后来伴随了小虎很多年,成了小虎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尽管这段回忆带着不可避免的苦涩,但毕竟还是美好的。
小虎听见詹姆斯说:“他病得连他最后的报酬都不要了吗?”
“赖利克先生真的病了。”然后,他把门关上,把这个自称为詹姆斯的年轻人关在了门外。
小虎听到詹姆斯在门外吆喝着:“赖利克先生,你死了吗?你要死还没死,我父亲想知道你为什么还没有把那两千名工人送来。”
赖利克先生没有回应他。詹姆斯在他门上踢了一脚后,就再也没动静了。只剩下一片寂静。
小虎追了出来。
此时一个掌灯人在小巷里点亮了一盏灯笼。小虎看着詹姆斯恼怒的背影叫喊道:“詹姆斯?尼克尔先生!”
“干吗?”詹姆斯停下脚步。
“你需要工人吗?我可以为你工作。我叫小虎。”
詹姆斯大量着小虎,说:“我们要的是大人,不是小孩。”
“我已经是大人了,今年我19岁了。”
“你撒谎吧,你看上去最多只有15岁。”
“我没有!”
“你还是个孩子。”詹姆斯坚持说,他想离开,不想在这样一个幽暗陌生的小巷里跟一个陌生的小孩子纠缠不清。
就在这个时候,赖利克出来了,头上戴着那顶他老是戴着的巴拿马礼帽。他朝着詹姆斯,自我介绍说:“尼克尔先生吗?我是利奥内尔?赖利克。”
赖利克摆出一副派头十足的模样,伸出颤抖着的手。詹姆斯回握住他。
“我很抱歉,最近我身体不好。患了一种在香港这里常见的反复发作的疾病……”
“我看得出来,先生。”詹姆斯讥讽地说。
赖利克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他现在只对詹姆斯手上的那个信封感兴趣。“我看到你手上有个信封,是给我的吗?”
赖利克伸手要去拿那个信封,但詹姆斯轻巧地躲过了。
“首先,我想知道,那两千名工人在哪儿?”
“考虑到这里的实际情况,招募工作还是很顺利的,我一直打算给你父亲发电报来着。”
“赖利克先生,我已经查过了,这几个月下来你什么也没有做,还是缺两百名工人。”
“是这样吗?我们还缺两百名工人吗?哦……我会加倍努力的。不过,你得先把这两月的工资给我。”
“工资?”
“每月十镑,我们当时说好的。”
“我父亲可没有提过这件事。”詹姆斯有些不耐烦地挥动信封,说,“这是你最后一笔酬金了……”
“也许你现在就可以给我……”
“不行,看不到那剩下的两百个工人,你什么也别想拿到。”
“好吧。”赖利克无奈地耸了耸肩。
詹姆斯似乎对自己如此轻而易举的成功感到吃惊,他把信封收起放进口袋里,说:“那我们明天早上六点钟在你的办公室见吧。”
詹姆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后,赖利克先生压低声音,说:“这个小混蛋!”
小虎在旁看到了两个人交锋的全过程,他突然对这个小伙子很感兴趣。他说:“我确定要去金山了。”
10 小虎的秘密
这一天晚上,小虎回到了家里。他把装满热水的水桶提到了二楼房间里。在房间的地面上,有一个单人床垫,墙上挂着一面镜子,还有一个雕花的檀香木箱子,箱子上有一个临时摆放的祖先神龛,伴着焚香、纸钱、装饰物,和一张锡板的老照片。
小虎把水桶放下,跪在粗糙的木板地上。他摘下帽子,露出了额头上短短的刘海和后背上的长辫子。他把衣服的口袋掏空,把那些拣来的爆竹放在床铺上。最后,他掏出那个裂成两半的核桃,放在手掌上端详了一会儿。
为庆祝新年到来的爆竹在小虎房间的上空劈啪作响,外面大概是热闹非常吧。但在他的房间里只有烛光闪烁着,幽暗,安静。他穿着宽松的衬衫坐在地板上,刚洗过的头发用毛巾包着,辫子松开了。
那张发黄的锡板老照片上,有一个气质高贵的三十多岁的中国男人和他那怀抱婴儿、漂亮而端庄的妻子。照片上的人像由于时间久远的关系,面容变得有点模糊,尤其是那个男人,已经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了。这张照片放在那个檀香木箱子顶上的祖先牌位旁,箱子顶上还放着饭碗、一点水果和正在冒烟的焚香。
照片上的男人和女人便是小虎的父亲母亲,而那个小孩便是他自己。这么多年来,他从广州来到香港,虽然丢了很多东西,但这张照片还是一直留着。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小虎把毛巾放到一边,脱下湿漉漉的衬衫。就在他扔开衬衫的一霎那,透过那个模糊反光、银粉脱落的变形的镜子,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盯着那个几乎看不清的身影,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上身*到腰际,那带有青春气息的乳房隐现出朦胧的轮廓,一缕缕乌黑油亮的头发松散开来,让他的脸显得更为柔和。
在小虎身上,一直隐藏着一个秘密。那就是她是个女孩子。为了在复杂危险的街头讨生活,她不得不装扮成一个男孩子。在她的内心里,她也一直希望自己是个男孩。久而久之,小虎有时候会真的忘了自己是女儿身。所以,现在,当她看到自己的乳房时,不自觉地便会用双手遮住乳房。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身体。她找来了另外一件衬衫,赶紧穿上,好将这个真相及时隐蔽起来。
她拿着筷子端起一碗冷面条,蜷缩在天窗前,触摸着那张幸运纸条,看着窗外的海湾。狂欢者在下面喊叫着,爆竹发出巨大的响声,五颜六色的烟雾飘荡在洒满月光的夜空中。
小虎充满希望,喃喃自语:“我的运气要改变了……”
外面,一个当地的小戏班正在露天的戏台上为节日中的公众演出。戏台上点着灯笼和油脚灯。一个青衣正在二胡、月琴、笙和琵琶的伴奏下唱着悠扬的假声,全然不顾劈啪的爆竹声。赖利克先生坐在附近的面食店里,品着茶,抽着雪茄,听青衣唱戏。一个侍应在他面前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他疲惫地盯着这个在金色和红色灯笼照耀下的市场。年轻小伙和小孩们笑着,手里拿着劈里啪啦响着的鞭炮在人群中跑来跑去。
在这样热闹喜庆的夜晚,跟赖利克先生一样落寞的,还有詹姆斯。他正坐在一个欧式酒吧里,这个酒吧是英国商人和水手们远离故土身在异国他乡的避难所。他独自一人,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望着夜空,烟花散落之后,是一片清澈蔚蓝。他喝着一杯又一杯威士忌,突然很想回去,想回家。
。。
11 化险为夷
小虎在烟花厂扫地的时候,听到了一阵骚乱声,便走到门前看看。
她看到了满脸恼怒的赖利克先生,身后跟着一个老大不情愿的秘书。一个年长的工人要求詹姆斯脱下靴子,换上拖鞋,但詹姆斯说什么也不肯换。
詹姆斯问赖利克先生:“他在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
“他要你把鞋子脱了。”
“为什么?这是工厂,又不是礼拜堂!我不脱。”
赖利克先生不耐烦了,“拜托,这里是烟花厂,你这鞋钉弄出的一点火星就会把整个地方炸上天的。你就脱鞋吧。”
詹姆斯勉强脱下靴子,他朝着秘书说:“跟他们说说。”
秘书便朝着工作台边的工人说:“各位,这位是我们老板,他刚从加拿大过来,来这里是找工人的。我们需要一些身强力壮的工人去修铁路。一天一加币,很大一笔钱呢。”
还没等工人们反应过来,工头就跑过来了。
“闭上你的臭嘴,你,你们不能偷我的工人,你以为你们是谁!”
秘书没有理他,继续说道:“一年,你们就可以赚到三百多加元。”
这时候,小虎看到雷默领着迪洪,和其他三个打手过来了。她赶紧跑到詹姆斯那儿,对他说:“你们赶紧走,雷默来了。”
雷默一来,便朝着秘书喊道:“这里没你的事,快滚!”
秘书赶紧回退,连忙应和:“是,是,我们这就走。”
赖利克先生也很给雷默面子,摘下帽子,对着雷默点头,微笑。
詹姆斯不解地问:“这家伙是谁?”
“我警告过你的,你选了一家受当地黑帮保护的工厂。这个人叫雷默,在当地以凶残霸道著称。”
詹姆斯毕竟年轻气盛,他怒视着雷默,拒绝退让。
赖利克见势便说:“我们走吧,少惹为妙。”
雷默站在詹姆斯面前,一脸无视他的模样,把铜头手杖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
詹姆斯的手慢慢地伸进口袋里,想去摸他的左轮手枪。
赖利克先生阴沉地说:“你要是在这里开枪,我们都会没命的,笨蛋。”
詹姆斯看了看堆放在工作台上的那些黑色火药,以及捆成一团的爆竹,又看了看雷默,只好作罢了。
他们走出了烟花厂,来到大街上。
赖利克撑起雨伞,詹姆斯吃力地一边走,一边拉上靴子。秘书匆匆跑在前面,没有等他们。
赖利克先生说:“在中国做事,你得明白这里做事的方式,不然会吃亏的。”
詹姆斯说:“我知道了。我们还需要再找一百个人就可以了。”
秘书突然回过头来,朝着詹姆斯喊:“雷默可不是好惹的,你自己小心点吧。”
“詹姆斯先生!等等!”
小虎从工厂的一个窗户爬出来,追了上来。
詹姆斯说:“什么事?”
“修铁路要用到黑火药的,对吗?”
“你说炸药?当然……”
“我会弄黑火药的,我可以做得很棒!”小虎很自豪地说。
“对,你会炸得不错的。”詹姆斯继续往前走,不当小虎的话是一回事。
“你招我吧,我会帮你很多忙的。我可以把人给你带来,到你的办公室。我可以把工厂的人带来。”
詹姆斯这时才有些感兴趣,他停下脚步,对小虎说:“那你帮我找人吧,我会按一个人头一先令付你钱的。”
赖利克先生听了,赶紧对小虎说:“你疯啦,雷默会要你命的。”
小虎说:“我不怕雷默,今天晚上我就把人带来给你,等着瞧吧。”说完,她就跑回去了。
詹姆斯望着小虎的背影,对赖利克先生说:“我喜欢这孩子的胆量。”
在潮湿冰冷的夜幕下,赖利克先生弯腰靠在门廊的柱子上抽雪茄烟。詹姆斯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小虎穿着一件长长的薄布外套,带着二十多个男人走进院子。
“詹姆斯先生,”小虎说,“我把人带过来了。”
詹姆斯站在台阶上,清点着小虎带来的人数。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屋顶上有人冒出了一个头便匆匆消隐不见了。
詹姆斯清点完人数满意地笑了笑,对小虎说:“干得不错,钱你拿着。不过你还是小孩子,我不能要你。”
赖利克先生看着小虎,以及小虎带来的人,突然他听到了瓦片断裂的声音,一块瓦片落在了他的脚旁。他警觉地意识到要出事了,有人已经向雷默通风报信。他暗骂了一句,他妈的,便扔掉烟头,独自一人急匆匆地穿过后门逃走了。
赖利克先生刚走,雷默便带着一帮吵吵嚷嚷的打手窜了进来。打手们跺着脚,大声吆喝,吓得院子里的工人四处逃命,消失在墙外和小巷里,只剩下小虎和詹姆斯。
雷默向前跨了一步,阴森森地说:“你小子敢挖老子的墙角,不想活了。”
迪洪在旁边应和:“小猪猡。”
雷默带着他的手下慢慢地朝小虎他们围拢,包围圈越来越小了。詹姆斯从口袋中掏出左轮手枪,往空中开了一枪,说:“都不要过来!向后退!”
雷默听到枪声僵住了,在枪口的逼视下,只好一步步地往后退。
等隔了一段距离后,詹姆斯朝着小虎喊:“小鬼,我们走。”随即他们便朝着小巷的深处跑了,身后响起了雷默的叫喊声:“给我追,抓住他们。”
夜色中飘着毛毛细雨。小虎带着詹姆斯穿过一个又一个小巷,然后在赖利克先生的房子前停住了。远处还能听到雷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