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4)
转眼间,玉宁被关押在竹林之中,已经过了一个月。她之所以清楚日子,是因为,绿油油的竹林已经从青色转换成了苍凉的黄。
转眼,秋天便要尽了。
每当玉宁打开窗,便是纷纷落叶,满目苍痍。风轻轻一刮,衰老干枯的竹叶便片片飘散,在玉宁的眼前飞舞盘旋。
玉宁望着这萧索的美,听着竹林日渐苍老的低吟声,时时便会忘记秋风意寒,就这么倚在窗边,一看便是一整天。窗外正在进行着四季交替的仪式,窗内,佳人却是若有所思。
这一日,她又是如此。
手中的书,这么多个日夜以来,却还没翻过五页。手中虽然有书,心却不在此。她总是会随着风声渐渐将思绪拉到远处,拉回过去,想着那些现在不应该再去想的过往。
突然,几滴冰冷打在她脸上,再是透过衣衫,冷着她的肌肤。玉宁回神望天,黑夜之中,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偶尔有闪电划过,映出竹林狂风乱舞的模样。
玉宁听着这秋末的冷雨打在屋顶上,落在竹林中,分明是琵琶金线铮铮作响,鼓鸣震天催人上马。
风,刮得越来越猛烈。
玉宁心里一紧,无端端地觉得有些怕,想都没想便关上了窗,将那电闪雷鸣、雷雨交加的夜晚完全从自己的眼前驱除了。
屋里,是黑漆漆的一片。
玉宁背抵着窗棂,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这一片混沌。
缓缓地,油灯,在玉宁细致的呵护下迎风点燃。
好不容易有了生气的火苗,被风刮得呼呼作响。看得玉宁胆战心惊,她转身又将竹门上的帘子拉了下来,将整个竹门的缝隙堵了个严严实实。
转头看去,豆大的火苗不再跳跃,这才放心坐到了床榻上。
虽然秋末很寒冷,但是坐在这小小的竹屋间,竟然没有感到一丝冷意。
一定要说,这些都是允鎏的功劳。
自从那一日拿着账簿前来兴师问罪,之后允鎏总会隔三差五的来几趟,或告诉她,福生已经送了回去;或告诉她,顺天府的人还在废墟上转悠,或干脆便是相对无言,与她一起看着竹林日落,感受着晚风轻拂。
后来,允鎏便不常来了。大概是发现,玉宁根本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沉默仿佛已经成为了她的防身武器,与其将时间花费在她身上,倒不如去做些别的事情。所以,虽然那些对于玉宁来说极其陌生的下属送来了暖被,送来了香炉火盆,送来了一切允鎏想得到的,玉宁又缺了的东西,可是,玉宁却一直没有再能见到她最想见的允鎏。
要说不害怕,是假的。
她确实是怕了。
怕自己人算不如天算,最后消逝在这个僻静的地方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更怕自己在有生之年,不能再得到允鎏眼中的那一丝温柔。
所以,她守着那个秘密,实在忍得太难受。
好几次望着允鎏痛苦挣扎的眼神,看着他在权贵之中拼命周旋,她便想脱口而出,不管不顾。
可是,她不能。
救人就倒底,摆着指头算来,光是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琳琅有没有安排妥当,更不知道左相有没有消除对她的疑虑,对于她将抱着一切秘密缄口不言深信不疑。
而这一切,却是决定自己能不能说出来的关键。
更重要的是,被关在这里,她都无法联系少爷。更别说,知晓少爷那边的进度了。
玉宁对着油灯吹了一口气,灯灭了,雨还在下,甚至更加猛烈。让躺在床榻上的玉宁有着屋子在剧烈摇晃的错觉。她睁眼瞧着一团黑暗,听着雨声竟然有了些丝睡意,朦朦胧胧之间,似乎是听到了敲窗声。
玉宁翻了个身,没有理。
可是,这敲窗声规则而有韵律,敲三下,便停一阵。与那些杂乱无章的雨点击打的声音截然不同。
玉宁一下坐起,狐疑地瞧着窗户。
果然,敲击的声音又响了。
三下之后,又是一阵停顿。
之后,再继续。
“谁?”
玉宁轻轻问道,只是房间里头太静,寂静将她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听在玉宁耳里,更是多出了几分诡异。
外面的人不答,又在继续敲窗。
“是谁!!”
玉宁被恐惧侵蚀着,气急败坏地叫出了声。
这一下,敲击声果真停了。
一阵沉寂之后,代替它再次响起的是个男人的声音,甚是温柔。
“……是我,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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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海棠依旧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完结)
“无月?”
玉宁愣了半天,只觉得有些恍惚。自己明明是在一个谁都不知道不清楚的地方,无月又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自己太过于孤单,想着那些过往竟然成痴了?
“凝心,真是我,无月,你快开门啊。”
外面冷雨漫天,稀里哗啦地下着。玉宁心里虽然有些害怕,可是听着这外面的动静,不由得又想,若真是他,岂不是让他在外头干站着白白淋雨么?
呼啦一声,门开了,狂风夹杂着冰冷的水滴鱼贯而入。站在外面的那人一个闪身,赶忙进房间关上了门。瞬间,又拿出了一个火舌子,点燃了灯,更是点燃了那个小火盆。
房间里突然明亮起来。
玉宁借着亮光打量,那人则是不慌不忙地脱下了身上的斗笠,无月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玉宁面前。他拍了拍身上已经湿了的衣衫,弹掉了好些尚未与布料合二为一的水珠。微弱的火光映着这四处飞散的晶莹,确实是有几分宁静的美。
“果然是你,我还怕,其中有诈。”
无月抬起头,仔细地将玉宁看了又看,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玉宁惊讶地望着他,在这种孤立无援的状况下,见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无月,这样的冲击让她的思绪停滞了。过了好一会儿,与她的思考能力一道回来的,还有她许久不曾落下的泪水。
“无月……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无月见玉宁说话有些哽咽,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一个哭泣的女子,只好侧过脸去,坐在了一边,全当自己迟钝的好,没有察觉玉宁的异样。
“哦,是少爷让我来的,他给了我地址。”
油灯的柔光照着无月的侧脸,映在玉宁的泪眼朦胧间,是那样的俊俏完美。他对自己的温柔,他对自己的好,玉宁都一一记得。
她只知道,无月不仅将她对他的救命之恩给还清了,反倒让她欠了不少。可是,她没办法还。
因为总是她以身范险的时候,他会第一个出现。而他满身血腥披星戴月之时,她却颇有默契地选择不去想,不去知道。
这是无月想要的一个平和的状态,既然自己没办法还清他的人情,便只好用尽全力去迎合。
只是这样一来,她心中的愧疚便更多。眼下,又添了许多。
“少爷?他……是不是让你给我带话?”
无月听到玉宁的声音已经变得平稳,这才敢转头过来望着她。其实,他早就想这样好好看着玉宁了。只是每每当她落泪的时候,他就会犹如遇见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无月心里再清楚不过,那些眼泪多是为谁流。每每想到此,便会心痛无比。
不去想,不去看。心中淡然,倒也还能够与玉宁维持这样一种知己好友的关系。
于他而言,这便够了。
“他确实是让我带了口信给你,说是……琳琅与子庭还要几日才能到达南边贵州一带,与她的母亲会和。还有,上面那个老头子的疑虑尚未消除,请你稍安勿躁,一定不要因为一时痛而将自己置于危难境地之中。”
玉宁点头。
“那,你便回去告诉少爷,说顺天府的人,暂时还不会离开那里,即便官府的人走了,也一定得确定四处无人监视,再做另外打算。”
无月轻轻皱着眉,听罢之后沉默不语。玉宁知道,这是无月心里有话,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你想说什么?”
玉宁也坐了下来,火盆放射出的温暖让玉宁的身子也暖和起来,渐渐地,她也不再伤感,又回到了平常淡然冷静的模样。
“本来以为,当日那句话,可以免你现在的灾祸。没想到,还是陷进来了。”
当日,显然是指他与玉宁下棋之中,允鎏突然闯入让他不辞而别的那日。
玉宁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无月抿着唇,似乎是有些生气。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布局是为了谁。”
你以前被无常二人折磨,也是为了他。不顾一切跑去内城,想要说明龙凤佩的惊天秘密,还是为了他。
“……这一次,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玉宁抬头,认真的望着无月。
“你想说,是为了救琳琅?如果只是为了救琳琅,你根本就不用下这步棋,赔进你自己。你只要如实相告,告诉他们账簿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不就行了。还用得着你烧钱庄,还用得着你缄口不言,还用得着你在这里为莫须有的罪名背黑锅么?”
无月的几句反问,让玉宁哑口无言。见玉宁一副任他说道的模样,他又后悔了。
他轻轻一哼,将斗笠又披到了自己身上。
“行了,我把你的话原原本本地带到少爷那儿就是了。”
穿蓑衣的动作流畅自然,却仍然掩饰不住他此刻不得平静的心情。
“无月……”
玉宁轻轻喊道。
无月一摆手,示意她什么都别再说。
这一次,他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以后,我会常过来。这个三清观,怕是只有我才能够偷偷进来了。少爷那里一有什么消息,我都会过来告诉你。你自己一定要保重,你要好好的,不能有事,明白么?”
这是嘱咐,也是他的愿望。
玉宁一愣,心中感动更甚,轻轻点了点头。无月见她已允诺,如释重负。
“我走了。”
说着,这个总是在暗处保她周全的男人又如平日里一般,选择默默离去。
无月啊无月,你这般奔波劳累,这又是何苦呢?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无月打开门的一刹那,想起了少爷曾几何时的调笑。
你这样的人,不会明白的。我只要她好,便心安。
这是无月坚定的回答。
现在,他依然如此。以后,也不会有所改变。
……
雨,还在下着。
夜,也已深沉。
白衫的无月只不过是向前走了几步而已,便已经让这天然的屏障给包裹住,玉宁再也瞧不见他的踪影。
……
这场雨,一下便是两个日夜。
没完没了。
允鎏望着窗外的黑夜,眼眸与那黑暗一般,深沉的很。他眉头紧蹙,满脸担忧,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突然,几声敲门声将他从静默中拉了出来。
“谁。”
“是奴才,爷。”
允鎏听到是布托的声音,实在有些奇怪,在这下人都已经睡了的时候,他还来书房做什么。
“进来吧。”
一声简单的命令,尔后转身三两步,走到了书桌后坐了下来。
“爷,这么晚了还叨扰您,奴才该死。”
布托进屋里之后,一下便单膝跪了下来。
允鎏笑了下。
“行了,既然你有胆子来叨扰,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说吧,有什么事儿?”
布托抬头望了一下允鎏,见他意兴阑珊地翻着卷宗来回看。又低下头来,一阵犹豫。
“嗯?怎么,是没事来看爷怎么苦恼的?”
布托赶忙俯首双膝跪下。
“奴才不敢。”
允鎏见布托如此惶恐,忍不住又皱了一下眉头,看来,自己还真不适合说笑话。
“那是什么事儿?”
“……奴才,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爷替奴才做一回主。”
“哦?”
允鎏一听,来了兴趣。
“好啊,蒙古的金刀勇士竟然让咱帮忙?快说快说,是个什么好事儿?”
布托见允鎏是在调侃,脸微微一红,只不过现下火盆就放在一边,允鎏倒还以为,那是房间里的热度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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