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子小姐……”
“我有事相求……我死后,当我变成鬼要咬为良的时候.我会来找博雅大人。到那时,您还可以为我吹笛子吗?
”
“当然可以。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一言为定! ”
博雅说完,女子的头突然垂了下来。
搏雅胳膊里的女子身体突然沉重起来。
六
每年都有好几次,“生成”模样的女子在夜间如约出现在博雅身边。
于是,博雅吹起笛子。
另外.每当博雅在夜间独自吹笛时,“生成”中的女子也会出现。
她总是一言不发。
或者悄悄待在房间的一角,或者出现在屋外的背光暗处.静静地倾听笛子吹奏。当博雅吹完笛子时,女鬼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昔日殷殷语
听声不见人
伊人来无踪
伊人去无痕
——付丧神卷 篇三 之
纏鬼
'日'夢枕貘
一
秋。
阴历十月前后。
清劲的凉风吹过外廊。源博雅坐在外廊内喝酒。
对面坐着穿白色狩衣的安倍晴明,他和博雅一样,也不时把酒杯端到唇边。
晴明微红的双唇,总是给人带笑的印象。或许他的舌尖总含着甘甜的蜜,所以总是浮现这样的笑容。
夜。
燃亮的灯盏放在一旁。可能是为了防风,外面套了一个竹子框架、纸糊的筒子。
下酒菜是烧烤的蘑菇和鱼干。
月色如水,遍洒庭院。
黑夜里,有芒草、黄花龙牙、桔梗在风中轻摇的感觉。
现在已经没有夏天那种浓烈的芳草味了,虽然仍是湿润的,但某种干爽的气味,已经溶在风里。
一两只秋虫。在草丛中鸣唱。
满月之夜。
“哎,晴明——”
博雅放下杯子,向晴明说话。
“什么? ”
晴明送酒到唇边的动作中途停下,回应道。
“不知不觉间,时日真的就转换了啊……”
“你说什么? ”
“季节嘛。直到前不久,还天天喊‘热呀热呀’的,在晚上还要打蚊子,可现在呢,蚊子一只也看不见了。吵得那么厉害的蝉,现在也无声无息啦。”
“噢。”
“只有秋虫鸣叫了.而且,声势也比前一阵子差多了。”
“的确如此。”
“人的心情,哈,也不过如此吧,晴明。”
“‘不过如此’的意思是……”
“我是说,人的心情嘛,也像季节一样会转换的吧。”
“你怎么啦,博雅? ”
晴明微微一笑,说道。
“你今天有点怪嘛。”
“季节转换之际,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没错,因为你大概就是这种状况吧。”
“好啦,晴明,别拿我开玩笑。我今天确实有许多感受。”
“哦? ”
“你听说了吗? 高野的寿海僧都出家啦。”
“哦,这是……”
“我昨晚值夜时,听藤原景直大人说的。这件事给我很大的震动。”
“是怎么回事? ”
“寿海僧都原是石见国的国司(即地方长官。)。”
“噢。”
“他原来住在京城里,但被任命为石见国的国司后,就搬到那边去了。那时候,他把母亲、妻子也带去了,在那边一起生活……”
“哦。”
“母亲也好,妻子也好,在寿海眼里,大家相处得都不错……”
“哦。”
“但是,据说有一个晚上出事了。”
博雅的声音低了下来。
“在一个房间里,母亲和妻子高高兴兴地下着围棋。寿海大人偶尔从旁走过,看见了她们的身影……”
“身影? ”
“那里正好有隔扇,因为灯火在那一头,所以将母亲和妻子两人下棋的影子打在隔扇上了……”
“哦。”
“寿海大人看见那影子时,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
“映在隔扇上的两人头发倒竖,变成了蛇,还互相噬咬呢。”
“哦。”
“真是可怕。表面上友好地下着棋,其实心里都憎恨着对方.这种念头把映在隔扇上的发影变成了蛇,缠斗不休。”
实在是令人感伤啊……
“寿海大人将所有财物分给母亲和妻子,自己一袭缁衣出家了.到了高野。”
“原来是这么回事。”
“人啊,即便此刻春风得意,难保别处就不在酝酿什么事情了。于是,也就有像寿海大人这样的,自己在盛极之时.就毅然撒手,舍弃一切出家了。”
“哦。”
“话说回来,不过是映在隔扇上的头发,竟会让人看起来是蛇的模样.这种事也会有吧。”
“博雅.人的头发的确会有很大的咒力,但在寿海大人这件事上,也不能只责怪母亲和妻子两人吧。”
“哦? ”
“因为人往往在无意中。就在自己心里头下了咒再去看待周围的事物。”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晴明? ”
“也就是说,可能寿海大人老早就有出家之念,一直想找一个契机吧。他也可能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内心映照在隔扇上,把它看成那个样子了。”
“到底会是哪一种情况呢? ”
“这是我也弄不清楚的地方。因为即便去问寿海大人,也许他本人也说不清这么复杂的事吧。”
“哦……”
博雅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端起酒杯。
“博雅,今晚要陪我吗? ”
“陪你? 现在这样子还不是陪你吗? ”
“不是在这里。今晚,我稍后就要去一个地方。我是问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上哪儿去? ”
“去一个女人那里。”
“女人? ”
“在靠近四条的堀川,有一所房子里住着一位名叫责子的女人。”
“去她那里? ”
“对。”
“喂喂.晴明,找女人还带一个男的,太不识趣了吧? 要去你自己去嘛。”
“嘿,博雅,我可不是去泡女人。”
“为别的事吗,晴明? ”
“我今晚是为正经事才去那女人的地方的。”
“正经事? ”
“唔.你听着博雅。离出发还有一点时间。现在你听完我说的事.再决定去与不去也不迟。”
“姑且听听吧。”
“为什么这样说? ”
“原先听你说要去找女人,我想,嘿,你也跟平常人有共同之处吗?
安倍晴明也有找女人的时候啊。”
“因为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失望了? ”
“咳.并不是失望。”
“那么,不是那么回事.太好了? ”
“别闻我这样的问题。”
博雅生气似的抿着嘴,移开视线。
晴明微微一笑,说道:“好吧,博雅,你听着……”
他又把酒杯端到红红的唇边。
二
有个男子叫纪远助。
他是美浓国人,长期以来,一直在四条堀川的某家当值夜的人。
应召进京时,他的妻子细女也一起来了。
这位远助平时住在四条堀川的大宅,但也勤找机会回到西京自家,和细女一起度过。
大宅的主人是个身份尊贵的女子,名叫贵子。
有一次,远助奉女主人贵子之命,出门到大津去办事。
办事的时间给了三天,但办完事情本身却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
到了第二天早上,任务已经完成。
本来可以在大津再过一晚,第二天再返回大宅,但他宁愿当天急急赶回京城,这样一来,就可以在自己家里和细女共度良宵了。这样一想,远助就决定返回京城。
到离京城不远的鸭川桥附近时,忽然有人跟他打招呼。
“哎……”
是女人的声音。
回头一看,桥头站着一名身穿蒙头衣(古时贵妇人出门穿的衣服。)的女子。
“咦? ……”
刚才上桥时,原以为没有人呢,可现在那里分明站着一名女子。看来是自己赶得太急了,没有发现站在一边的女子。
夕阳西下,四周暮色渐浓。
远助问那女子:“您有什么事吗? ”
“是的。”
女子点点头,说道:“我以前跟你的主人贵子小姐有过一些交情。”
“啊? ……”
于是远助心里想:这女子以前和自己的主人贵子相熟,这没有什么。可是,她怎么知道我在贵子家里做事呢?
于是远助就这样问了那女子,女子答道:“我好几次路过那大宅子,那时候见过你的模样。”
说来也有道理。
“两天前,偶尔看见你过桥往东边去。不像是出远门的打扮,所以想你两三天就会回来,于是就在这里等你。”
噢,原来如此。
“那,您等我有什么事吗? ”
“是的。”
因为女子穿的是蒙头衣,她的脸完全看不见。远助只能看到她自净的下巴和红红的嘴唇。
那红红的嘴唇嫣然一笑。
“有件东西要托你带给贵子小姐……”
女子的手离开蒙头衣,伸人怀中,取出用漂亮的绢布包着的、信匣子似的东西。
“我想请你回去之后,把这个交给贵子小姐。”
“您为什么不自己给她呢? ”
这女子似乎在此专候了整整两天,有这工夫的话,她自己上大宅去也足可走一个来回了——远助这样想。
“因为某些原因,我不能在那所宅子露面。有劳了。”
她把东西硬塞到远助手上。
远助只好顺势接下来。
“麻烦你了。”
女子深鞠一躬。
“请问您的姓名?”
远助这么一问,女子答道:“我现在不能说,等贵子小姐打开那个匣子之后,她就会明白的。”
女子又说:“只有一点我要声明:把匣子交给贵子小姐之前,请千万不要中途打开。要是打开了,对你很不好的……”
话里有一种不祥的味道。
收下这样的匣子,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远助想还给对方,话未出口,对方先说了:“那就拜托了! ”
女子深深鞠躬,已经背转身去。
远助无奈地往前走了几步,心中不明所以。心想,还是拒绝为好。回头望去,那女子却已不见踪影。
傍晚的时间已经过去,夜色渐浓。
没有法子了。
远助只好抱起匣子赶路。
幸好接近满月的月亮升上东面的天空,借月光走夜路,在半夜之前就到了家。
妻子细女见了远助满心欢喜,但见丈夫提着个绢布包裹,便问道:“咦,这是什么?
”
远助慌忙答道:“不不,没有什么,你不要管它。”
说着,远助把匣子放在杂物房的架子上。
远助因为旅途劳累已沉入梦乡,而他的妻子却牵挂着那个匣子.无法入睡。
她原本就是个妒心极强的女人,这下子更认定那匣子必是丈夫在旅途中为某个女人买的。
用这么漂亮的绢布包着,里面究竟是什么呢? 她越想越生气,翻来覆去睡不着。
细女最后拿定主意,她爬起来,点上灯,来到杂物房。
把灯放在架子上空的地方,取下匣子。
解开绢布,里面是个镶嵌了美丽的螺钿花纹的漆盒。
细女一下子热血涌上头.她打开了盒盖——“刷! ”
盒子里有东西在动,一个可怖的黑色东西从盒子里向外蹿出。
“唉呀! ”
她不禁大喊一声,声音大得吵醒了远助。她的丈夫赶紧起来看个究竟。
远助来到杂物房,只见妻子细女吓瘫在那里,全身瑟瑟发抖。
“怎么啦? ”
对于远助的问话,妻子只能像鲤鱼那样,嘴巴一张一合,手指着地上的某一处。
借着灯火,远助看清地上的那个地方,只见那里有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某种东西爬过的鲜红血痕。
远助追踪着血迹,出了杂物房,来到外廊内,那血迹穿过板房的空隙,到外面去了。
他已经没有勇气再追下去了。
返回杂物房看看,细女好不容易才能说出话来。
“我打开邪匣、匣子.从里面……蹿出了好可怕的东西……”
“出来什么了? ”
“不知道呀。因为惊慌失措,没有看清楚。”
她已经气息奄奄。
远助看看架子上,打开了盖子的匣子还放在那里。他取过这惹事的匣子,窥探里面的情况。
刚看了一眼,他“哇! ”地大叫一声,把匣子抛到一边。
借着灯火看得很清楚,里面放的是一双连眼睑一起剜出的眼睛,以及带阴毛割下的阴茎。
三
“嗬……”
一直在听故事的博雅,喉咙深处情不自禁地发出声音。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晴明说道。
“昨晚? ”
“对。到了早上,远助慌忙赶回大宅,向贵子小姐汇报整件事,交上了那个匣子。”
“然后呢? ”
“然后贵子小姐就来叫我——情况就是这样。”
“那你今晚要去见的女人是……”
“就是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