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 卷三 付丧神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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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 卷三 付丧神卷-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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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说——”
  “是距今七十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
忠岑喉间带着痰音说起来。


  我生于贫困的地方官之家……
  壬生忠岑开始叙述。
  因自幼便深切体会到贫困的滋味,从明白世事起,便有了进京谋求更高官位的心愿。
  “卑微的小官真的很糟,不做到高级的宫位,不可能过上像样的日子。”
  这是父亲经常念叨的话。
  忠岑喜欢创作和歌。
  虽然不是高手,但好歹也算自幼能够吟咏和歌。
  千方百计想要以创作和歌为进身之阶,只要有歌会之类的机会,便到处找门路推销自己的作品,然而都失败了。
  只要有钱,便能托上更大的人情、门路.也能推销自己的和歌,但他既没有钱,也没有门路、熟人。
  我降生在一个什么家庭啊! 
忠岑甚至诅咒过父亲的窝囊,但后来,他明白到自己并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好歹能咏歌——然而毕竟只是还算不错,却实在不是歌会那样的场合拿得出手的。
  不过,是否好歌,自己还是能明白。
  只要他听过,就能判断出那首和歌的高下,分得出是好歌还是坏歌。他察觉到这一点。
  因此,他也能估计自己的歌才大致在何种程度。
  “具备辨别和歌好坏的眼力和创作和歌,看来是两回事啊。”忠岑叹道。
  那一年,忠岑来到京城推销自己的和歌,但心愿未酬,更痛感自己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钱花光了,回乡不成,他上了比壑山。
  跟和歌分手吧。只要能回故乡,再也不进京了。
  再也不作和歌。
  他边上山边想,泪流满面。
  当时是春天,是山樱盛开的时节。山路上沿途开满樱花。
  花团锦簇压枝低,花瓣在没有风的时候也散落下来。
  满山嫩绿之中,置身山樱盛开的一角,仿佛被轻盈的白光所包围。
  多美啊……
  自己除了和歌之外,别无他能。自己惟一的才能,又较之他人为劣。
  忠岑如此年轻便知道了自己的才具。
  雪白的樱花,在忠岑眼里呈现一派伤心之色。
  正当此时——他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仿佛是神的声音。
  新芽嫩绿蔚成霞
  离枝尤香是樱花
  好歌。
  而且,似曾相识。
  那么.是在哪里听过? 正寻思时,又听见了吟咏同一首和歌的声音。
  那么……
  有人在吟诵这首和歌吗? 
那声音好像发自眼前盛开的樱花.也似来自头顶上的樱花树梢。
  但是,既没有人攀上樱树,附近也没有人迹。
  对了,是《万叶集》吧……
  《万叶集》的无名氏作品中,应有这首和歌。
  忠岑为了应和那个又传过来的声音,自己也吟诵起那首和歌。
  当那个声音说:“新芽嫩绿蔚成霞——”
  忠岑便接上道:“离枝尤香是樱花。”
  从树干上方传来愉快的哈哈笑声。
  可是,左看右看,都不见人影。
  难道是看不见身影、却喜欢和歌的鬼吗? 
难道是鬼对这山中盛开的樱花美景一见忘情,情不自禁地脱口吟出了佳句? 
就算真的是鬼,忠岑也不觉得害怕。
  当时的事仅此而已。
  回到摄津国,几天后的某个夜晚,忠岑正独自苦吟。
  他想创作和歌。
  夜已深。
  但是.越是苦思冥想越不得要领。
  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才华——似乎自看透这点的那一刻起,他比之前更加难得好词句。
  “入春——”
  忠岑试说出第一个词组,感觉还不坏。
  其后应接上“惹愁思”呢,还是其他表达? 他迟疑不决。
  “入春——”
  再次把同一词组说出口时,一个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即念吉野美——”
  “吉野美? ”
  忠岑刚一接口,马上有一个声音结句:“山绕飞霞心中现。”
  “入春即念吉野美.山绕飞霞心中现。”
  得一佳句。
  “是谁? ”
  忠岑一出声,那个声音便道:“是我是我。”
  “你? ”
  “是我。前不久,我们不是还在比壑山相会了吗? ”
  “那时候……”
  那声音没有答这个问题.又说道:“我为你作和歌怎么样? ”
  “作和歌? ”
  “对。你当时不是在想.自己没有作和歌的才华吗? ”
  “照此说来,你不就是鬼吗? ”
  “对呀。我就是你们所说的鬼啦。不过,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鬼呀。”
  “啊……”
  “你知道《万叶集》里的那首和歌:‘新芽嫩绿蔚成霞,离枝尤香是樱花’吗? ”
  “当然知道。那天,在比壑山的樱树下,你吟诵的不就是这首和歌吗? ”
  “这首作者列为无名氏的和歌,正是我的作品。”
  鬼的声音大了起来。
  “怎么……”
  “我作的和歌流传世上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两首,而且都列为‘作者不详’。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啊。我实在是太恼火啦! 

  说着,鬼的声音变得高起来。
  “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
  呜呜! 嗷嗷! 鬼放声痛哭。
  “我死后,因为执著于和歌,死不瞑目而变成了鬼啊!”
  即便是鬼,一见美丽的樱花,就自然地将自己所作的和歌吟诵出来——那声音,也就是鬼,说道。
  “你不想参加歌会? ”
  “想倒是想。”
  “既然如此,你就让我来写和歌。我代你作,你可凭这些和歌参加歌会。”
  “行得通吗? ”
  “没问题,因为是我作的。”鬼说道。
  鬼又劝忠岑:你好像想过不再作和歌了,对吧? 
不如接受我的提议,怎么样?让我一显身手吧。你以参加歌会为乐,我则以自己的作品在歌会上被朗诵为乐。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迟疑再三,忠岑最终听从了鬼的话。
  之后,每当传来举办歌会的消息,鬼便找上门来。
  “我来啦。”鬼打招呼。
  “这次拿出什么作品好呢? 对了,这个怎么样? ”
  鬼兴高采烈地创作起来。
  一年如此,三年仍是如此……
  “最终,连儿子忠见也被鬼附了体,直至今天。”
  忠岑对晴明和博雅说。


  “原来如此.情况已大致明白了。现在那鬼的情况怎么样? ”
  听完忠岑的叙述,晴明又问。
  “它和忠见一起来京城之后,直到现在,将近一年都杳无音信,不知道它在哪里,在干什么。”忠岑回答。
  “是这样……”
  “不过,事情至此还没有结束。”
  “还有什么事? ”
  “请看一下这个好吗? ”
  忠岑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片,递给晴明。
  晴明打开纸片,看里面的内容。
  上面写了一些字。
  像是和歌。
  一看纸片,晴明不禁称奇:“哎呀。”
  “究竟是什么? ”
  从晴明身边探头窥视的博雅也不禁喊叫起来:“哇——”
  纸上写的是这样的和歌:眉宇之间隐深情人问是否我相思“晴明.这不是……”博雅说道,“……和兼盛的和歌一模一样吗? 

  “的确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 ”
  “忠岑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晴明问。
  “那旱我编纂《古今和歌集》时,没有收入集中的许多和歌作品之一。”
  “它为什么会和兼盛的和歌一模一样呢? ”
  “不是它与兼盛的和歌一模一样,而是兼盛的和歌跟它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兼盛的和歌以此作为原歌,仿作了‘深情隐现’的和歌。”
  “是的。”
  “担任裁判的实赖大人或圣上知道这件事吗? ”
  “恐怕不会不知……”
  以某一和歌为原歌,模仿原歌男作——这种被称为“摘取原歌”的手法,在当时是普遍的做法之一。
  但是,歌会时若出现这样的和歌,无论多么好,评价都很低。
  尤其是与对方的和歌难分高下时,如果一方的和歌是没有原歌的新作,当然是新作获胜。
  也就是说,以此看来,兼盛的和歌应输给忠见的“恋情未露”和歌。
  然而,兼盛却是胜者。
  “不过,这件事兼盛大人没有责任。”忠岑说。
  如果有人应为此事受到指责,那就不是兼盛,而是担任裁判的藤原实赖,或者是推崇兼盛之作的天皇。此事与他们的和歌修养有关,虽然裁决是根据天皇意志的,但是又不能对天皇说:你错了。
  “事情就是这样。”
  晴明抱起略膊,凝神闭目。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说道:“总之,我们三人先去见一次忠见大人,应该没有错的。”
  “我们来努力一把的话……”
  “成不成尚是未知之数呢。”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 ”
  “究竟会怎么样,看今天晚上。忠岑大人且先观赏一下京城里的樱花什么的,请晚上再到这里来。”
  “打扰了。”
  “博雅,你也可以吧? ”
  “当然。”博雅答道。
  “那么.忠岑大人,您走之前请把一个东西带在身上。”
  晴明说道。
  “是什么东西? ”
  “是类似护符那样的东西。只要有这件东西,你尽可放心地在京城里走动。”
  晴明扬起头,“啪啪”地击三下掌,说道:“青虫呀青虫,把我的文具准备好。”
  随即.刚才来报告忠岑来访的女子,挽着唐衣的衣裾出现了。
  她的手上拿着砚盒、纸张。
  晴明自己研墨,然后取过纸笔,将纸举起以使博雅和忠岑看不到,挥笔“刷刷”写下几个字。
  等墨汁干了,晴明把纸片折叠几次。说道:“好,把它放在怀里,放心观赏樱花吧。”
  忠岑一边接过纸片,一边问:“非得赏樱不可吗? ”
  “也不是跟晚上的事全无关系,所以务必……”
  “明白了。”
  忠岑将折好的纸放入怀里。,“哎,博雅,到傍晚还有时间.趁着现在让青虫买酒回来吧。”
“买酒?”
“对,因为等待忠见大人的时候,会觉得冷。”
晴明朗朗地说道。


  紫宸殿前,四周被黑暗所笼罩。
  月亮高悬天上,洒下满地青光。只有大门和建筑物的背光处黑糊糊的。
  地上铺了垫子,晴明、博雅、忠岑坐在垫子上。
  各人手中端着酒杯,饮酒。
  斟酒的是青虫。
  “怎么样,博雅? 幸好备了酒吧? ”
  “对、对……”
  博雅表情勉强地点点头。
  夜深入静。
  工匠们今晚没有一人留在清凉殿。
  听说有忠见的亡灵出现,众人都在天黑前走了。
  “忠见大人今晚会出来吧? ”博雅同晴明。
  “会吧。”
  晴明端起酒杯。
  不久.从清凉殿方向冒出一个高亢的声音:“恋情未露……”
  “来了……”
  晴明小声说。
  “……人已知……”
  声音缓缓地接近。
  不仅仅是声音。某种动静也随着那声音一起向紫宸殿方向移动过来。
  “晴明,是忠见大人……”
  博雅压低声音说。
  月光下出现了一个人影,发出朦胧的磷光.从清凉殿方向走过来。
  一步,两步……
  左右脚缓缓地交替迈向前方——壬生忠见慢慢走来。
  “本欲独自……”
  细弱的尾音长长地拖着。
  “忠见! ”
  忠岑向儿子打招呼,但忠见的视线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边空无一物。
  ——他只看得见自己。
  他只是走着。
  眼睛凝望着虚空。
  “……暗相思……”
  最后的声音在月光下拖曳,仿佛蜘蛛丝细长地延伸,然后消失。
  在声音消失的同时,忠见的模样也消失了。
  博雅茫然呆立。
  “竟有那样的鬼吗,晴明……”
  博雅喃喃地叹息道。
  此时——“忠见……”
  紫宸殿前,掩面站在忠见消失之处的忠岑小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
  “忠见,忠见呀……”
  声音奇特。
  并不是之前忠岑的声音。
  “忠见,忠见,你变成那个样子了吗? 忠见啊……”
  他拾起头来。
  双眼在月光下闪烁。
  是泪光。
  忠岑在哭泣。
  “忠岑大人——”
  博雅想走过去,被晴明阻止。
  “等等,博雅。那人不是忠岑大人。”
  “你说什么? ”
  博雅僵住了,他细看原以为是忠岑的男子的脸。
  那男子嘴巴歪着,长牙突出,放声痛哭着。
  “怎么回事,晴明? 这人究竟是谁? ”
  “是附身于壬生忠岑大人、忠见大人两代人的鬼嘛。现在,它以忠岑大人的身体为凭借,附身于忠岑大人。”
  “晴明,这是你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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