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后院。柴房。
有嘤嘤的哭泣声夹杂着求饶声不断传来,“夫人,求求你,妾身真的不曾残害四姨娘腹中的孩子啊!”
一旁,方家的当家主母刘氏轻轻皱了皱秀眉,这柔姨娘在柴房关了一天一夜,不见狼狈,怎么反而更楚楚可怜了?但是生得再动人又如何,终究做了妾室,还不是要对自己这个正室低头!
想到这刘氏优雅地拿起手帕挡在鼻下,很好地掩饰了嘴角的一抹讥笑,凤眸一转,这才装模作样地叹息道:“柔姨娘,这件件证据都指向你,又是老太爷亲自下了令,我也帮不了你啊!”
地上跪着的柔姨娘一听更是梨花带雨,屈膝上前,抱着刘氏的腿哭得肩起起伏伏,上气不接下气,柔弱的身躯马上要晕过去似的。
刘氏起先还好言软语地安慰着,最后被她哭的实在不耐烦,就对自己的心腹吴婆子使了使眼色,吴婆子会意,立刻上前拉开柔姨娘,唱起了白脸:“柔姨娘自重,这四姨娘的胎本就养得好好的,怎地就您去探望了一趟就滑胎了?依老奴说您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带了三姑娘去庄子吧,万一老太爷再发生火来,再把大公子撵出来,莫不是要哥儿姐儿都跟着您去庄子里受苦?”
柔姨娘对吴婆子的劝说充耳不闻,只哭喊着拉住刘氏的裙角:“夫人,三姑娘才三岁,大公子也才五岁,两个孩子都离不来亲娘。求求夫人,我要见老夫人,我要见老爷!”
吴婆子使了全力竟拉不开她一分,便恶狠狠道:“姨娘何苦这样闹,好歹你如今还有姨娘的名分在,恼了老太爷到时候让老爷一纸休书,您和三小姐是再也回不了府,和大公子再也见不到了!”
而刘氏的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被她耗尽,一脚狠狠踹开柔姨娘,拍了拍身上被她抓皱的裙子,冷然道:“老爷出府去了,至于老夫人——你的表姑母,早传了话说不见你!”
柔姨娘狼狈地倒在地上,瞪大的美眸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刘氏冷笑一声,道:“来人,送柔姨娘和三小姐去庄子上。”
外面立刻进来几个有力的婆子,又拉又拽将柔姨娘带了出去。
送走柔姨娘,刘氏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连走路脚步都轻快了三分。
吴婆子挂着笑讨好地说:“这柔姨娘整日仗着是老夫人的表侄女,和不值一提的贵妾身份在您面前耀武扬威,想不到竟然还去害四姨娘的胎,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金色的梧桐树叶在秋风里打着旋儿落下来,刘氏抬头望望天空中一行南去的大雁,闻言轻蔑一笑,道:“沈璃柔才没这个脑子去算计四姨娘,不过是当了一回替罪羊罢了!”
吴婆子心下一惊:“难道害四姨娘的竟然另有其人?”
刘氏道:“不管是谁害了四姨娘嫁祸给柔姨娘,我也算渔翁得利,省得老爷总是沈璃柔那跑,害的我这么多年只生了两个姐儿。”
吴婆子立刻拍起刘氏的马屁:“夫人福泽深厚,定会生下嫡子,子孙满堂。”
刘氏笑道:“到时候自有你的好处。”
想到被送走的柔姨娘,刘氏沉闷的多年的心情立刻都舒畅起来。就算你生下长子又如何,终究是个庶出的,上不了台面。你沈璃柔当年再得宠,还不是落得个母子分离的下场!亲娘不在,孩子总归是会送到自己这个嫡母身边养的,以后自己生了嫡子,就把柔姨娘的儿子往歪了养,到时候柔姨娘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平熙十三年秋,柔姨娘带生女方菲玥离开方府,亲生子方凌澈留于方府。
平熙十五年夏,方府主母刘氏顺利生下方府嫡长子,取名方凌昊。
第一回 方府来人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阳春三月,满树桃花尽开,微风拂来,无数花瓣在空中华丽旋转,醉了这芳菲三月。在千树万树桃花之间,有一黄衫女童握了两三枝桃花自桃花林走出来,午后日光明媚,照得桃花格外娇艳,也映得她巴掌似的小脸红扑扑的。
微风和煦,黄衫女孩发髻上的青色发带在空中荡着圈,“也不知娘亲的病何时能好”,方菲玥轻轻叹息,低头理理桃花枝,转身走向了一座庄院。
她走到庄子门口,就看到门口停了一辆青棕色色丝绸的马车,一个穿着体面的小厮正靠着马车假寐。
庄子里来客了?
她看了一眼马车,快步回了自己和柔姨娘沈氏住的院子。刚走到沈氏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真切的说话声,“柔姨娘,老奴奉老太太之命接三姑娘回府。”
屋里传出的声音方菲玥吃了一惊,接自己回府?方府的人终于想起来她们母女了么?
将桃花枝放在一旁,轻轻在窗纸上挖了个洞,方菲玥贴在门上悄悄观察里面的动静。
娘亲坐在床上,屋里还多了两个穿着蓝绫褂青缎掐牙背心,打扮干净体面的婆子。两人端坐在樟木椅上,神情傲慢。
柔姨娘面黄肌瘦的脸上浮现一丝异样的潮红,平常晦暗的眸子亦燃起光芒,激动地询问道:“老夫人可说让我们母女何时回府?”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一个体型较胖的婆子,正是方府主母刘氏的亲信吴婆子鄙夷道:“老太太只说接三姑娘回府,并不曾说让姨娘回去。”
另一个婆子也接口道:“这也多年了,姨娘可不是还想着回府呢?怕是姨娘在病中,人也糊涂了,当年老太爷可是下了令,柔姨娘终身不得回府,姨娘可不是忘了吧?”
沈氏脸上一白,眼里的火苗像是被人泼了一盆水,瞬间灭了下去。
那婆子见沈氏不说话,表情更为得意,继续道:“当年三姑娘被姨娘连累,这才跟着出府受苦,大公子可不是也因姨娘之故,一直不得老爷欢心……”
沈氏想起这么些年女儿跟着自己,在庄子里受尽苦楚,又想起在府里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儿子,不觉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方菲玥见娘亲受辱,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冷声道:“两位嬷嬷可是来接我的?”
她突然闯进来,唬了三人一跳,吴婆子很快反应过来,心想这就是三姑娘方菲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一身淡黄色的粗布衣裙,长相虽然清丽,行为举止粗俗,吴婆子在心底暗暗鄙夷,到底是跟着姨娘乡下养大的野丫头,行为举止果然粗陋不堪,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夫人的担心真真是多余了。
吴婆子在心底将方菲玥贬低了一番,也不向她行礼,只笑道:“这便是三姑娘吧,老奴是奉了老太太和夫人的令接您回府的。”
方菲玥冷冷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吴婆子寒从脚起,方才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妈妈回了老太太和夫人,就说方菲玥不愿回府。”
“玥儿,不许胡说!”沈氏急急呵斥住她,这可是玥儿唯一一次回府的机会了,怎可轻易失去。
吴妈妈愣了愣,随即笑道:“三姑娘怕是说梦话呢!你能回府了还亏了我们夫人在老太太面前说尽了好话,这才让三姑娘得以回府……”
你眼中的恩典偏偏我不稀罕!
离开生母的恐惧充斥着整个心房,方菲玥素日的稳重全然不见了,狠狠瞪了吴婆子一眼,冷着脸喝斥道:“闭嘴!”
吴婆子没想到这小小的三姑娘竟然这般不给自己好脸色,好歹自己在府里也算有头有脸,光鲜体面,就是府里的的嫡出小姐谁不对自己尊着敬着,想到这立刻没了好脸:“既然三姑娘不愿回府,老奴这就去回了老太太和夫人,就让姑娘一辈子住在庄子里好了!”说完转身就走。
“妈妈且慢……”沈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吴妈妈,将一对金镯子塞进了她手里,赔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妈妈不妨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儿吃了早饭带了玥姐儿一块儿回府,也算妈妈完了老太太交待的差事。”
沈氏早早离府,这些年的吃穿用度身上再没有多少积蓄,这对金镯子已是旧时花纹,暗淡无光。
吴婆子跟着大太太在方府穿金戴银,那里会将这对金镯子放在眼里,看也不看就将那一对儿金镯子塞回沈氏手里,冷笑道:“三姑娘可是有骨气的,怎会跟我这个老太婆一起回府!”
沈氏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继续陪笑道:“童言无忌!妈妈何苦跟一个孩子较真儿呢!”
吴婆子正欲拒绝,另一个婆子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耳语道:“吴嫂子,难道你忘了夫人的交代了,定要将三姑娘接回去。”
吴婆子一拍脑门,暗道怎么忘了这岔!虽然不清楚夫人为何一定要三姑娘回府,但既是夫人发了话,她是必须要将三姑娘带回去的。
想到这,吴婆子转过身,清清嗓子,不耐烦道:“既然柔姨娘如此说了,老奴也便不与三姑娘计较,且等明日一起回府就是。”
沈氏一听吴婆子改了主意,立刻眉开眼笑,硬是将那对金镯子塞进吴婆子怀里,亲自送了她出门。
吴婆子前脚出门,沈氏立刻就瘫倒在地,方菲玥急忙喊了外头的静姝和红玉一起将沈氏扶到床上。
红玉和静姝是母女两人刚到庄子里的时候沈氏买来的丫头。
三人手忙脚乱地将沈氏扶到床上,沈氏喘着粗气,一手支着床,一手捂着胸口,厉声对方菲玥喝道:“跪下!”
方菲玥立刻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春衫单薄,膝盖猛地摩擦地面有着刺骨的疼痛,她却强忍着一声不吭声。
沈氏在静姝和红玉的服侍下在床上躺好,狠下心没有看方菲玥一眼,她明白如果这次不教玥儿改掉这急躁的性子,怕以后会吃大亏。
静姝和红玉从未见沈氏生过那么大的气,一时也不敢劝,服侍沈氏躺下之后就默默退了出去。
一直待到掌灯时分,红玉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护着灯芯走了进来。
煤油灯味道极重,熏得沈氏咳嗽不断。
红玉立刻将灯小心在桌上放好,走上前扶起沈氏,轻轻拍着她的背,恰此时静姝端了药进来:“姨娘,该吃药了。”
两人伺候沈氏吃了药,静姝将空了的药碗端了出去,回来时手上拿了个插了几支桃花的花瓶。
第二回 回府前奏
橘黄色的灯光晕染得沈氏一向惨白的脸也有了一丝血色,她看着静姝将花瓶摆在桌上,问道:“哪里折来的桃花?”
静姝下意识地朝方菲玥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答道:“是姑娘下午从外面折来的。”
沈氏闭上眼,淡淡应了一声:“哦。”
静姝红玉对视一眼,红玉上前两步,恭敬道:“姨娘,饭菜都做好了,是否现在用膳?”
沈氏问道:“两位妈妈那里是否送去了饭菜?”
红玉低眉,不屑道:“庄子里的管事早请了两位妈妈吃酒听戏去了!”
沈氏皱皱眉头,半天才苦笑道:“也是,夫人身边的红人,这么多人上赶着献殷勤,哪里就轮到我们了!也罢,用膳吧!”
红玉应是,又小心翼翼道:“那姑娘……”
沈氏这才看了一眼角落里委委屈屈跪着的方菲玥一眼,灯光昏暗,她半边脸陷在黑暗里,看上去格外孤单影只,楚楚可怜。
但是,沈氏握紧了床上潮潮得棉被,她不能心软,现在对女儿的仁慈只会害了她,也枉费了她这么多年的苦心教导。于是她沉声问道:“玥儿,你可知错了?”
方菲玥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早就疼得麻木了,还是头一次被娘亲这样重罚,一听沈氏发问委屈顿时涌了上来,道:“玥儿知错了。”
“错在哪里?”
方菲玥低下头,眼里的泪光在灯光里格外明亮:“玥儿不该莽撞急躁,不该顶撞府里的来客!”
沈氏叹了口气,徐徐道:“起来吧!”
红玉静姝忙上前将方菲玥扶了起来。
跪了这么久,方菲玥站都站不稳了,靠在静姝身上才慢慢站了起来。
用了晚膳,沈氏便让红玉找了活血化淤的药膏,两人坐在沈氏床边,一面轻轻给方菲玥涂药,一面絮絮说着方府的人事关系以及多年前她们被赶出府的原因,嘱咐她记在心里。
母女俩絮絮说了半夜的话,方才各自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