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响起一阵抽气声。
任谁也没想到外表看着风光无限的沈家竟会艰难到如此地步,甚至可以说正面临着一次巨大的危机。
杨家已历几世底蕴深厚,尤其杨大老爷还是潭西省商业联合会的现任会长,绝不是沈家能比的,当初一听说沈怀瑜竟和中州杨家抗上了,她就劝过他别鲁莽。
沈怀瑜当时就笑着说这只是个小小的冲突,他有分寸,他在生意上一向敏锐,又胆大心细,出手从无落空,见他说的从容,老太太也就没多想,此时听了大老爷的话,不由整个人都惊住了。
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干了血,她脸色煞白,“不是说只是小冲突吗?”
小冲突?
他那是怕你阻挠,唬你呢!
大老爷冷哼一声。
“……短短几个月潭西的粮价就番了几番,沈家所有的现银都搭了进去,直到现在还被杨家紧咬着不放,丝毫不敢放松,这哪是小冲突!”
这消息有些骇人听闻,或许会吓坏了老太太。
可是,到了这田地,他也不得不说了。
不把责任说清楚,一旦沈家败了,大家还以为是他折腾的呢!
眼看着老太太脸色越来越白,身子摇摇欲坠,大老爷狠心底把头扭到一边。
“这,这是要和杨家争霸盘,三……三……”
三爷竟然背着她违背了沈家祖训!
沈家,这不是要败了吗?
哗啦,手里的念珠掉到地上,老太太身子软软地歪向一边。
“老太太……”
“母亲……”
厅堂里响起一阵凌乱声。
*****
赵青的卧室中,气氛一瞬间也紧张了起来。
“有人来了,奴婢先走了!”
顾不得插发簪,宝巾手一松,刚挽好的头发瀑布般散落下来。她抬腿就朝门口冲去,脚刚落地又缩了回来,宝巾左右看看,又扭头朝后窗奔去。
她这是要跳窗?
赵青错愕地睁大了眼。
又不是被人捉奸在床,至于这样吗?
她一把抓住宝巾。
“三奶奶!”宝巾一脸哀求。
“后窗太高,你爬不上去。”那里看上去有近两米高,果真跳出去,这小丫头非摔断腿不可。
“奴婢……奴婢……老太太……三奶奶……”急的小脸煞白,宝巾语无伦次地想挣脱赵青,可那只羊脂白玉般纤细的手竟像钳子似的,牢牢地抓着她肩头纹丝不动,宝巾眼泪刷地涌了上来。
“没事儿,有我呢。”赵青拍拍她后背。
有你?
宝巾差点吐血。
心道,“我的姑奶奶哎,没见这屋里都没人搭理您吗,大太太一心想您死,您自身都难保,更别说保奴婢了!”
正撕扯间,就听吱呀一声,屋门被从外面推开。
几个身穿藏蓝色比甲,腰系孝带的小丫鬟簇拥下,一个身带重孝的女子走进来。
身子一软,不是被赵青抓,宝巾差点就一头栽到地上。
“三奶奶……”刚叫了一声,那女子目光正落在宝巾身上,不由柳眉一立,“你怎么在这里?”又道,“难道你忘了老太太的训诫。”
“奴婢……”双膝发软,宝巾屈身就要跪下去,被赵青一把拽住,“她是我叫进来的!”想起宝巾的恐惧,又补充道,“刚刚我喊了一圈没人应答,正看见她在回廊那面探头张望。”
语气轻若黄莺,却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那女子身子一僵,已冲到嘴边的训斥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呆怔怔地打量着赵青。
一身宽宽松松的月白色衾衣有种脱尘的飘逸,墨缎似的青丝瀑布般垂在腰际,茕茕的烛火下,周身散发着一股朦胧的光泽,神色从容而恬淡,恍然月色中垂露的青莲。
这哪是粗俗不堪的夜叉?
颐指气使的神色荡然无存,那女子声音下意识软了下来:
“奴婢刚刚被老太太叫了去。”
奴婢?
赵青怔住。
“她就是三爷身边的大丫鬟,名叫艾菊。”宝巾小声说道。
赵青暗暗吃惊。
她还以为是哪个院里的主子小姐呢。
仅仅一个大丫鬟就这么大排场,这沈怀瑜生前到底有多大的财势?
“这小丫鬟我用的很顺手,就留在我屋里吧。”回过神,赵青漫不经心说道。
空气顿时一静。
众人皆露出一脸古怪的神色。
身处恶境,面对艾菊如此的强势,她竟还能面不改色地为自己说出这等仗义话!
宝巾打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挺直腰背,轻轻扶住了赵青的手。
“三奶奶不知。”艾菊轻轻咳了咳,“宝巾不得踏入前院一步是老太太的吩咐,奴婢也不敢违背。”
不得踏入前院一步,竟是老太太下的禁令。
“为什么?”三个字几欲脱口问出,余光瞧见宝巾脸色煞白,赵青又咽了回去。
“我去找老太太说!”她扶了宝巾就往外走。
明知道要大祸临头,她却两眼一抹黑地被圈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只要能到老太太院里,哪怕察言观色,她也能打探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是真去?
看着弱不禁风的,她性子怎么这么暴烈,说动就动?
谁给她的胆子?
怔怔地看着赵青,直见她快到门口了,艾菊才回过神,几步冲了过去,“三奶奶!”
呼啦啦。
原本垂手立在门外看热闹的小丫鬟瞬间变成一堵人墙,死死地堵住赵青去路。
第五章 去子留母
readx;慢慢地转过身,赵青静静地看着艾菊。
“三奶奶想要宝巾伺候,奴婢就去请示老太太……”对上这古井般幽深的目光,艾菊莫名地一阵心虚,她讪讪道,“老太太吩咐,三奶奶刚遭遇大难,身体娇弱,要安心将养,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去做就是。”
老太太吩咐?
赵青心一动,“你见到老太太了?”
“奴婢刚才被叫去了荣寿堂。”
“好!”
赵青转身就往回走。
好什么?
艾菊不明所以地回过身,呆呆地看着赵青走到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前,缓缓地坐下。
“给我梳头。”
“你……”艾菊脸色一阵涨红。
“将养”不过是过场话,老太太这是圈禁你……你被圈禁了,懂不懂!
连这都听不出来!
不说老老实实地认清自己的处境,好好巴结她,竟还真拿自己当主子指使起她了,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啊?
怒目看着赵青背影,艾菊胸口一起一伏。
“怎么……”赵青皱皱眉,“老太太还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屋伺候我了?”语气漫不经心,透过铜镜看向艾菊的幽深目光却紧紧地绷着,赵青直直盯着迎面铜镜中的狰狞面孔。
“没有!”
话说出口,艾菊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心一咯噔。
老太太只让看紧了,却并没说其他,言外之意还得把她当三奶奶待,若自己当着这么多人公然忤逆她……一旦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她老人家可是最重规矩的!
银牙咬了又咬,艾菊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注目中缓缓地走到赵青身边。
见她当真低眉顺目地伺候起赵青,众人俱睁大了眼。
屋里落针可闻。
“……帮我梳梳刘海。”见艾菊很快地给自己挽好了髻,赵青扶着镜台站起来。
“你……”
真是得寸进尺!
紧咬着嘴唇,艾菊瞪眼看着赵青。
也不说话,赵青又向上仰了仰脸。
拳头攥了又纂,艾菊连吸了几口气才克制着没有拂袖而去。
身材纤细修长,赵青整比艾菊高了一头,又仰着脸,艾菊不得不踮起脚才能够着她额头。
感觉艾菊呼出的温热气息直扑自己脸颊,赵青眼底露出一丝笑意。
不是恶性传染病!
这么晚了叫艾菊去荣寿堂,老太太显然是吩咐她怎么处置自己,现在她竟没有如蛇蝎般躲避自己,还敢这么近距离伺候,就说明老太太没有特意嘱咐她要隔离自己。
目光又从门口傻了似的一群小丫鬟身上一一扫过,赵青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若自己真得了什么被老太太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如蛇蝎的瘟疫,老太太有可能会牺牲一两个近身伺候自己的小丫鬟,却绝不会让这满院子的人都给自己陪葬!
只是,赵青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不是传染病,那老太太又为什么要圈禁自己?
今夜连请了两个大夫……问题一定还是出在这俱身体上!
可横竖沈怀瑜已死,只要不是瘟疫,别的病有钱就给治治,没钱就任她自生自灭,这对沈家来说根本不算事啊,干嘛要如临大敌似的圈禁自己?
这俱身体到底怎么了?
竟让老太太和二太太对自己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
以自己这样一副如花的容貌却嫁给了一个死人,一进门就守寡,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心甘情愿,从这方面说,沈家是亏欠自己和方家的,善待都来不及,绝不应该这样圈禁。
一定是自己犯了大忌!
古人对女人最忌讳的是什么?
自醒来后所发生的事情一遍一遍倒带似的在脑海中回放,心里一遍遍地追问自己,赵青猛然僵住。
未婚有孕!
响鼓重锤般的四个字犹如晴空霹雳,就那么不期然地闯进脑际。
一瞬间,赵青小脸煞白。
******
“……老太太也不用太担心,铺子周转困难,是因为银子都押在了粮食上,等拿到西征大军的供粮权就有银子了。”扶刚刚被救醒的老太太在炕上坐了,大老爷亲自接过丫鬟端上的参汤递上前,一边安慰道。
“他这是在和杨家争霸啊!”老太太嘴唇哆哆嗦嗦地喃喃着,“这是倾家荡产的大祸啊,想当年……”话说了一半,才发现大老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老太太似乎想起什么,低头咳漱起来。
当年怎么了?
大老爷心里一咯噔,但见老太太不肯多说,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敢追问,只端着参汤亲自喂老太太,“母亲先喝点参汤,休息一会儿。”
“现在卖囤粮还来得及吗?”老太太把汤盅推到一边。
卖囤粮?
那怎么行?
拿到西征大军的供粮权,那就是上百万两的利润啊。一旦成功,自己将会是沈家继老祖宗之后的第一人!
只是,他也不敢忤逆老太太。
大老爷想了想,道,“来不及了,沈家囤粮价值已高达八十多万两,潭西省没人能吃得下,包括杨家。”
除了供应给西征大军!
不过一个内宅妇人,老太太哪懂这些,见大老爷说的认真,脸色更加苍白,“就再没办法了?”
“唯有和杨家争夺西征大军的供粮权这一途了。”大老爷叹了口气,跟着话峰一转,“老太太也别净往坏处想,这本就是一把双刃剑,拿不到供粮权,沈家立即就会倾家荡产,可一旦拿到了……”声音微微发颤,“沈家将不可同日而语!”
想到沈家基业能在自己手中重振,甚至比当年的老祖宗更加辉煌,大老爷眼底闪着一抹疯狂的火焰。
老太太身子震了震。
“你有多大把握?”她直直地看着大老爷。
“只要能抢到柳河那一带的粮食,沈家一定能拿到供粮权!”
“早就没现银了,大老爷拿什么去收?”大太太脱口问道。
对家里的财务,没谁比她更清楚了。
“这就要有个人能从中担保让我们赊购!”大老爷一字一字说道,“方老爷虽然胆小,但在柳河一带种粮大户中的威望却及高。”找他从中作保是最好不过了。
这么说今夜就必须得认下这个三奶奶了?
大太太震惊的嘴张了半天,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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