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阳冷冷地看她一眼,眼神是分外的冷漠:“这些是我的事,不劳烦你费心。还有,我们男人的事,你少参合!”
陈鸳鸯跑过来插一脚完全是本能,根本就没抱有苏暮阳会感激的念头,但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番冷言冷语。先前因为害怕产生的恐惧,顿时化成了浓浓的泪水,它们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看就要低落下来。
“不准哭!”苏暮阳本身就烦躁不堪,他不过是见这一处风景还不错,刚坐下来就碰到了华正鹏,一两句话就扯出了怒火。又见自己几句话就将陈鸳鸯惹哭,以往那么多次捉弄和逗耍,她都未曾掉过眼泪,至少两人对峙的时候,陈鸳鸯未曾哭过。此刻他不过是说了几句并不怎么严重的话,居然就惹出了她的一包眼泪。
从前苏暮阳极少与女生打交道,稍微相熟的也只有田菲菲,这点相熟也建立在从小学到现在建立的7年同班前提之下。他会为田菲菲出头完全是出于不想一朵鲜花被牛粪糟蹋,也是为7年同窗友情的一次正确检验。毕竟,田菲菲不烦人,跟他有共同的看漫画爱好,比陌生人,路人甲好一丢丢。
前天放学,苏暮阳远远瞥见华正鹏在校门口与田菲菲拉扯,他推着车与田菲菲擦肩而过,田菲菲脸上还挂着委屈的脸色和晶莹的泪珠,看向他的目光像极了从前养过的那条小猫。心一下软,他就问她怎么了,田菲菲直说没事,开口就是有关漫画书的事。田菲菲不说,苏暮阳也没再细问,骑着车挥挥手就走了,完全没看到田菲菲捂着嘴默默啜泣,又依依不舍看着他离去背影的神情。
第二天上午,田菲菲没来上学。而她跟华正鹏的传言一时四起,还传到了3班。
昨天课间的时候,苏暮阳听到好几个华正鹏的追随者,用不文雅的词汇背地里诽谤田菲菲,尺度实在令人恶心,联想起华正鹏的过往劣迹,以及田菲菲欲言又止的表情,苏暮阳就有些不舒服。今天出游又好巧不巧跟华正鹏在同一个地方碰到,他不过是想让华正鹏离田菲菲远些,没想到华正鹏一开口就戳中他最隐晦的痛处,新仇旧恨一起上,平常再清醒的他也冲动了。
然后,他最落魄最难堪的时刻,又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陈鸳鸯瞧见,那些刺激的话,就如同忘了关闸的洪水,一股脑冲了出来。
他想用愤怒的语气和狠毒的话语堵住陈鸳鸯投过来的眼神,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神。她听到了华正鹏的话,他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他,他更怕她的眼神里流露出鄙夷,或者同情的眼神。
从小到,大或许他已经早已习惯,别人在知道他没有爸爸时,不管恶意还是有意叫自己野种时的嘲讽,这是他心中难以掩饰的痛,很多时候,他都不在乎。但此刻,他忽然觉得,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忽然被陈鸳鸯戳破,他就有了害怕,躲闪的感觉。假如陈鸳鸯投来哪怕一点点带有同情或鄙夷的眼神,估计他都会崩溃。这是他从来未曾有过的感觉,从前那么多次,他都只觉得心痛,却从来未曾害怕过。
此刻苏暮阳见陈鸳鸯有越哭越大声的趋势,顿时有些慌乱。他先是用惯常的大声呵斥方式企图遏制住那令他心烦的泪水,但效果好像朝相反的方向发展,仿佛他的音量抬高一度,那些眼泪就跟着多流一滴。
他抬眼见那令他着实有些意乱的眼泪滑过那张素白的小脸,语气不知怎地就忽然温柔了下来:“好了,我跟你道歉,我不该凶你。我的本意是刚才那么凶险,你一个女孩子忽然插一脚进来不是事儿,虽然你身手好像不错,但我一个大男人要你来保护,看着就不舒服。好了好了,别再哭了,我让你擦伤口,让你收拾伤痕行不行?”
这是两人认识相处以来,苏暮阳首次用这样温柔又低声下气的语气跟她说话。陈鸳鸯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苏暮阳没打草稿的话好像给了她重重一击,眼泪自然而然就喷涌而出。她眼见苏暮阳一脸的不知所措,又见他嘴角的伤口又重新流出了鲜血,哭泣声最终变成了啜泣,眼泪也渐渐止住。
她抹了抹眼泪,微微背过身去,好似有些难为情。苏暮阳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些,不由露出一丝笑:“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害不害臊。”
陈鸳鸯已经整理完脸上的泪痕,正努力挤出一丝笑,苏暮阳却扔下两个字:“真丑。”然后朝前走去,留给陈鸳鸯一个莫名其妙的背影。(未完待续)
蓦然回首,你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你不是说让我收拾伤口吗,这会儿掉头就走是几个意思?”陈鸳鸯直直跟上。
“笨蛋,前面有一处小瀑布,你一张纸再怎么省着用,最后也不够。有天然的清水洗伤口,谁要你小里小气的一张纸。”估计是华正鹏那一脚踢地很有分量,苏暮阳走起路来,有那么一丝丝地缓慢。陈鸳鸯眼里,莫名闪过一丝心疼,就好似,那一脚,是踢到了自己身上。苏暮阳强装没事的样子,让她心里顿时酸了起来。
这种口吻,是陈鸳鸯所熟悉的,苏暮阳已经完全变回那个傲娇又幼稚的苏暮阳了。陈鸳鸯原地停留了三秒钟,暂时压住了那些莫名的感觉,眼里忽闪出笑容来,脚下生风,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很快就到了小瀑布下,苏暮阳率先捧了一把清水,随便洗了个脸,水碰到嘴角的伤口,顿时惹地他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陈鸳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苏暮阳将整张脸埋进了清水里,又瞧见他手上的伤痕,不知怎地,眼睛又开始湿润起来。她死死咬住,不让它们落下来。她知道,骄傲的苏暮阳,是不会想看见她的眼泪的,特别是在她目睹了刚才那一幕之后。他是如此骄傲,她的泪只会被认为是怜悯,按照苏暮阳的一贯理解方式,陈鸳鸯不是这个意思,也会被他认为是这个意思。
清凉的清水好像有治愈功能,在陈鸳鸯刻意没有打扰的几分钟内,苏暮阳的情绪已经恢复,等他转过脸时,脸上已经没有了怒气,是一派清和。
陈鸳鸯只将纸巾递给了他。然后指了指他嘴角的伤口,没有说话。
苏暮阳不怎么在意地摁住了伤口,随意擦了擦嘴角。就近坐在了一侧的石头上,抬眼看天。陈鸳鸯看着自己两手空空的手。又看了一眼又不理人的苏暮阳,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他们几个,为什么要打你?华正鹏说的田菲菲,又跟你有……什么关系?”陈鸳鸯小心地斟酌着词语,且极为关注着苏暮阳的神情,生怕自己的话触及他的痛处。
苏暮阳将目光缓缓扫向陈鸳鸯,再挪到一边的树影上。目光里沾染了一些陈鸳鸯看不懂的神伤。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他才缓缓开口:“我们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我并没有窥测你*的意思,只是,他的话,太过难听……”陈鸳鸯对苏暮阳居然会理自己,也愿意说给自己听这一点,表示很惊奇。她坐在一块距离苏暮阳不远的石头上,手穿过潺潺的流水,静静等他的下文。
‘野种’这个词。在陈鸳鸯心里惊起了巨大的涟漪,她先前想过很多种关于苏阿姨的那个‘他’的故事,但那些故事都是趋于美好的。童话般的。这些故事里,陈鸳鸯没有想过因为缺失了这个‘他’,苏暮阳的境地和感受。
她存了太多疑窦,从前那么多次,苏暮阳都表现出正常,没有流露出一丝一缕因为‘没有爸爸’这个问题的悲伤。原来,他只是藏地太深,装地太好。原来,他是在乎的。而且,远超过她所想象的在乎。
“这么说。你是全部听到了。”苏暮阳从石头缝里揪了一根枯草,拿在手里把玩着。又望了望远处苍茫的青山,良久,才继续说:“他说的对,我的确没有爸爸。从小到大的家长会,都是妈妈去的。很小的时候,我还会问她‘爸爸去哪儿了’的问题,渐渐长大后,我就习惯了没爸爸这个事实。我的妈妈没有像电视里的妈妈告诉我‘你的爸爸去了遥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她只告诉我,我是你的妈妈,也是你的爸爸。”
“以前看到别的小伙伴们骑在爸爸头上各种玩,放学后有爸爸来接,玩着爸爸买的新玩具,我都默默羡慕,但从不表露出来。在他们大声炫耀自己的爸爸多伟大,多么疼爱自己时,我一般都坐在一旁,什么都不说,跟没听见似地,继续自己手中的作业。从小我就要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没有爸爸的事实,也不想因为这个被他们看低。他们在不知道我没爸爸之前还愿意跟我玩儿,知道了之后起着哄地骂我‘小野种’,那会儿我会狠狠地申辩,嘴上说不够,就动拳头。即使被打得鼻青眼肿,我也要让他们闭嘴。”
“每每我一身伤回到家,妈妈都默默把我抱在怀里,嘴里说着对不起。好几次,我都听她在房间里低声哭泣,蒙着被子,一哭就好几个小时。我从未见过她这样,她向来在我面前都表现出无所不能的姿态。小小的我趴在门边,也跟着偷偷抹泪。”
“渐渐地,我不再问她有关爸爸的任何问题,也不再跟那些可能不是出于本心的小伙伴们斗嘴争辩。因为我忽然之间就明白了,即使我用武力迫使他们一时不说出我讨厌的三个字,等我转身离开时,他们依旧会说。同时我也懂得了,我每伤害自己一次,每问妈妈一次,都在她伤口上洒一把盐,将她戳地鲜血淋淋。”
“仿佛是一夜之间,我就明白了‘我跟小伙伴打多少次架,仰着脸问妈妈多少次,也无法改变我确实没有爸爸’这个事实。既然我主观无法改变,又会伤害我最爱的人的问题,我又何必刨根问底,死咬不放呢?”
说到这,苏暮阳忽然笑了笑,黯淡的双眸里也流露出几丝温柔,“这些道理,是一个我特别敬爱,佩服的人告诉我的,我那会儿年纪小,还没悟到这一层。他告诉我,要想自己不被欺负,保护想保护的人,光靠拳头是没有用的,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好好护住任何守护的人。”
“我记住了他的话,也按照他的话去做,事情好像真的发生了转机。这么多年,别人背后的取笑,我听着听着也就习惯,这些流言蜚语我真的不在乎了,它们果真就伤不到我。这也是我跟何健这么好,能一直做朋友的原因,他是唯一一个不拿有色眼光看我的人,是真的把我当朋友,当好哥们的人。”
“但我容忍不了别人伤害我妈,不管她有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她都给了一份完整的爱。我爱她,所以努力学习,在成绩上抚平她脸上增添的新皱纹;我爱她,所以快速长大,在生活上尽力分担艰难,为她撑起一片天。我从来没怪过她,反而感激她,她把爱都给了我,把苦都留给了自己,我是她所有的期待,我就暗暗朝着她所期望的样子成长、努力。”
“我受不了别人对她的侮辱,哪怕一个字,特别是华正鹏这样的人!他有我所期望的一切,一个健康的妈妈,一个英武的爸爸,一个我所羡慕地完整的家。但他呢,天天打架,拈花惹草,惹得父母三番两次跑学校,他那么大年纪的父母,还要在年轻老师跟前道歉求饶。我一边替他不值,一边又悲催地暗暗羡慕。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羡慕我最厌恶的人。”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单亲家庭,试问,又有谁不想有一个完整的家?哪个父母不想给自己的孩子营造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氛围?我不幸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之一,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妈妈的错,那些有爸爸有妈妈的人,凭什么就能嘲笑我们?特别是华正鹏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侮辱我妈妈?”
仿佛是忽然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又仿若陈鸳鸯是苏暮阳的那个树洞,那些藏在心中的刺,那些本以为不再痛的疼痛,透过刚才一顿厮打的冲击,缓缓说出时,苏暮阳并未觉得艰难。
陈鸳鸯试着朝苏暮阳挪了挪位置,他忽然就对自己掏心掏肺起来,她有些不适应,更有些愕然。他脱口而出的这些话,瞬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仿佛一刹之间,陈鸳鸯就离苏暮阳的心,就更近了一步。
她双手掬起一滩水,再缓缓松开,清水一点点流失,直至没有。陈鸳鸯晃了晃自己湿漉漉的手,缓缓开口:“我爸爸说,人生就像手中的一捧沙,握地越紧,流地越快。这里没有沙子,我以水来代劳。他还告诉我人生苦短,一辈子不如意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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