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整天,亚都没有离开大门。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院落里,那放在大腿旁的双手,不知不觉中握成了拳!
院落里,时不时地传出一声尖叫,那是玉的叫声!
亚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却又坐下。他知道,为了今日,玉早早便做好了准备,她要他从各地请来擅于接生的稳婆三人。
院落中,侍婢们进进出出,热水递了一盆又一盆。
房中,那尖叫声更响了。
就在这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中,“哇哇哇”几声啼哭传来!
孩子生了!
亚狂喜,他几个箭步便冲到了台阶下。
这事,一个稳婆捧着包好的孩子走了出来,她朝着亚笑道:“恭喜郎君,母子平安。”
亚一听到‘母子平安’几个字,整个人便朝着地上一坐。
那稳婆把孩子抱到他面前,笑道:“是儿子呢。郎君瞅瞅不?”
说罢,她把孩子放低了些。
亚一看到孩子,便皱起眉头,道:“红红皱皱的,甚丑。”
稳婆笑了起来,她指着孩子说道:“郎君不知啊,这孩子黑发清而秀,肌肤白而净,鼻高哭声大,健壮俊秀着,远胜过一般孩儿呢。”
亚听到这里,咧嘴一笑,他伸出双手,哆嗦地捧向孩子,道:“健壮俊秀?倒是要瞅一瞅。”
他的手刚刚碰到包袱,便又嗖地收回,呐呐说道:“太小了。”
夜深了。
亚大步踏入房中,刚扯开喉咙,瞅了一眼睡在床榻上的母子,又压低了声音,“玉,稳婆已送走了。”
“恩。”
玉紫的声音有点疲惫。
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酣睡中的孩子。
亚朝她看了一眼,见玉紫气色不错,便一屁股坐在榻上,道:“两个乳母给接回来了,已到了门外。”
“恩。”
亚抬头看着她,皱眉道:“玉,你睡一会吧。”
玉紫摇了摇头,含笑道:“我不累。”
因为生产顺利,玉紫又是个注意营养和运动的,不过一周,她已能下床。孩子满月时,她的皮肤白里透红,水汪汪的,整个人丰满了些,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娇艳柔美得很。
一个月大的孩子,正睁着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瞅着他的母亲。孩子的眼珠稍淡,呈琉璃色,看人时总带着一份冷意。
玉紫低下头,朝着孩子的鼻尖啄了啄,与他商量道:“儿子,眼睛相似也就罢了,你可不能与那家伙太过相似啊!母亲在这异地他乡,只有你相伴,你还是长得像母亲好些。”
孩子弯起了一双琉璃眼,给了她一个不知是啥表情地回答。玉紫一怒,头一低,吸着他的小儿‘啾——’地一声给扯出了老长。
这一下,孩子的琉璃眼中,泪水汪汪而出,他小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玉紫连忙搂紧他,一边摇晃一边说道:“儿啊,你这么一点点委屈便要大哭,实在不是丈夫所为。你长大了,一定会为今日地行止感觉到羞愧的!”她朝着儿子肯定地点着头,“一定会!”
孩子哪里理会她?径自哇哇大哭,倒是站在玉紫身后的侍婢们,一个个以袖掩脸忍着笑。
………………
“见过大王。”
赵出点了点头,今天的他,只是一袭便服,连头上的冠也给取下来了,一头墨发披在肩膀上,整个人像是一个普通的公子,浑然减少了三分威严。
“我父可好?”
“大王甚安,现在能清醒地说些话了。”
“甚好。”
赵出一进入院落,便看到了他的父亲。
这是他登位为王后,第一次踏入这个院落。
院落中,他须发苍白的父王,正孤零零地躺在树下的榻上。他的身边,只有几个宫婢候立着。
近一年了,他从来没有来看过他的父亲,可这里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
整个东苑中,光是他父亲的姬妾夫人,便有五六十人。可这些妇人,在最初时,还来看过她们的夫主。可后来,他父王这个院落中便变得冷冷清清,最近两个月,竟是一个姬妾也不曾来过。
是啊,那些姬妾当年时,敬他怕他喜欢他,都是因为他是大王。当他什么也不是时,当他病卧在床时他对于她们来说,便什么也不是了。
阳光下,他的父亲,还真是孤零得可怕。
赵出慢慢地走到他的旁边,然后,在榻上坐下。
前赵王转过头来。
他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赵出,从喉中发出一声含着浓痰的轻咳。
在宫婢地服侍下,前赵王咳出那口浓痰后,还在盯着赵出打量。
赵出垂着双眸,他接过扇,给父亲扇了起来。随着习习凉风拂体,赵出低低地说道:“父王。”他的声音低而清,一如往昔,“你现在,最想的是哪一个妇人?”
前赵王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在隔了这么久后,见到他的第一句话,问的却是这个。
前赵王怔怔地看着前方的树林,明亮的阳光,正透过浓密的树叶洒落在地。他低哑地说道:“最想念的妇人?”顿了顿,他又咳出一口浓痰,“我想念的,只有一个妇人。”
前赵王望向远方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点泪水,他低低地说道:“她的名字叫娃。那一年,我还没有及冠,也没有娶妇。娃是奶妈的女儿,她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一年,她抱着我,告诉我,她喜欢我,要与我在一起。”
前赵王的眼神痴了,呆了,“娃长得不好,一点也不好。当时我推开了她,我对她说:她这么丑的妇人,做我的姬妾都不配。”说到这里,赵王的声音完全哑了,他看向赵出,问道:“儿,你说,为何这么多年了,父亲记不得我的嫡后,也就是你的母亲,也记不得秦姬,我记得的,只有那一天抱着我,对我说,她喜欢我的娃?”
前赵王的眼神中满是困惑。赵出垂下双眸,半晌半晌,他才闭上双眼,喃喃说道:“因为,这个世上,妇人万万千,只有那个娃,是真心慕你这个人。”
赵出这话一出,赵王突然间,双手捧着脸,陶陶大哭起来。
他哭得很伤心,泪水顺着苍老干枯的指缝不断流出,“我当时推开了她。当时娃跌坐在地上,望着我的眼神,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后来我才知道,在我娶你母亲那一天,娃便跳到河里了……当时我知道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胸口一直堵闷堵闷的。儿,父真不知,都过去了四十年的事了,父亲为何还在想着?还时时想着?那秦姬如此之美,当时我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来,可为什么自她死后,我偶有想起,也不曾如此痛苦?为何到得现在,父想到秦姬,却只当她只是一个寻常妇人,竟是半点思念也无?”
赵出沉默着。
前赵王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地哭着,哭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止了哽咽。
这时,赵出低低地说道:“父亲,儿也喜欢上了一个妇人。”前赵王抬起泪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的儿子。
赵出对上父亲的眼神,苦涩地一笑,他淡淡地说道:“也不怎地。就是吃食时,睡觉时,一个人独处时,总免不了想到她。”
他抬起头,望着头顶上的天空,天空中,一只鹰正扇着翅膀,骄傲地滑翔过宫城,“父亲,你说这人,如果老是想着一个人,她在时,觉得世间百味皆美,偶尔看到绝代佳人,会觉得风姿勾人,可为何她一去,所有的饮食,都木然无味,所有的美人,都面目可厌?”
前赵王沉默了。
半晌后,他低声问道:“此妇,极美?”
赵出摇了摇头。
前赵王这下有点不解了。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沉哑地说道:“秦姬甚美,令得父一声沉迷。娃不美,父在此时寂寂独处时,时刻思念。儿,如那妇不是极美,不会像秦姬一样令父担负昏溃之名,你就回去找回她吧。”
赵出转头看向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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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查查她
半晌后,他哑然一笑。
笑着笑着,他的脸色变得苦涩,他暗暗想道:我没有想到过要放弃她,父亲,是那妇人弃了我啊。她不愿我娶妻,她想独占我,见我不从,便弃了我啊。
赵出想到这里,直觉得胸口气闷难当。他站了起来,朝着赵王一礼,道:“儿去了。”
说罢,他提步就走。
赵王看着儿子的背影,见他越去越远,忽然苦笑了一下,喃喃说道:“莫非,我赵氏血脉中,易出痴儿?”
赵出大步流星地走出东苑,他步履匆匆,似乎身后有人在追赶一样。
冲出几百步后,他来到九曲回廊处,从回廊的尽头,桃树林中,传来一阵女子的欢笑声。
那欢笑声,是如此的娇美。赵出不知不觉中皱起了眉头。转眼,却是一声长叹。
当他来到寝殿外时,一踏入院落,便看到赵王后正候在殿外,她的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
这时的赵王后,下巴处还有一小块污渍,袖角也有点烟灰。她手中的托盘中,有一股饭菜香味溢出。赵出皱紧眉头,慢慢走到她的身后。这时,赵王后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急急地转过头来。她一看到赵出,脸上露出一抹欢喜和羞涩,她朝着他盈盈一福,颤声道:“大王。”
赵出盯着她,淡淡地说道:“堂堂一国之后,却形容污垢!你这妇人,整日介耍尽手段,用尽心机。实是让孤恶心。”
他说得很慢,很慢,声音平静而冷漠。
他扔出这句话后,理也不理脸白如纸,摇摇晃晃地赵王后,踏入殿中。
就在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一个命令声传出,“你若敢在此处哭泣,我便废了你这蠢妇!”
这命令一出,赵王后脱眶而出的泪水和哽咽声,被她死死地咬在袖中。她嗖地转过身,把托盘朝剑客手中一递,疯狂地朝外跑去。直到她冲下了台阶,一阵压抑的哭咽声,才隐隐传来。赵出听着随那夜风吹来的呜咽声,不耐烦地皱紧了眉头。
他仰起头,闭上双眼,良久良久,他轻喝道:“出来吧。”
一个黑衣人嗖地一声,出现在他身后。
赵出头也不回,道:“派人查查那妇人。”
黑衣人看向赵出,没有应承。
赵出抿紧唇,不耐烦地说道:“便是玉姬,查查她!”
“诺。”
“杨地是她父亲的封地,可去那里守着。”
“诺。”
赵出听着身后之人消失的声音,慢慢站了起来。他来到纱窗处,‘吱呀’一声打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清风呼呼地刮来。这九层的土台上就是好啊,清风四面而来,邯郸城的景色尽收眼底。远处,一阵阵低语声不时传来,只有这土台上,空旷如也。
风一刮来,便有种透骨的寒意。赵出皱了皱眉头,转过头,清喝一声,“来人。”
“在。”
外面的剑客,久久没有听到大王的下文,不由迟疑地问道:“大王?”
“无事,退吧。”
“诺。”
听着那剑客离开的声音,赵出伸出手,抚上了额头,方才,他是想叫一个人来陪一陪的。可话到了嘴边,他却突然哑住了:他能叫谁呢?这么晚了,只能叫一个妇人来了。可他一想到后苑的那些妇人,想到她们在他面前的百般作态和种种呱躁,一想到那些令他索然无味的躯体,那烦躁感更强烈了。
………………
二个月的孩子,已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母亲了。此时此刻,小家伙正用那双琉璃眼盯着玉紫,当她转头时,他也会转过头。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头也不抬的玉紫,一听到那脚步声,便是一笑,她清脆地叫道:“亚。”
亚哈哈一笑。
他大步生风地走过来,一把抢过小小的孩儿,猛地把他朝头顶一举,瞪大眼喝道:“小子,叫阿父!”
亚整日与游侠们混在一起,那声音当真是响如洪雷。孩子当下小嘴一扁,便要大哭。亚浓眉一挑,恼道:“小子,你这身份,不能如此胆小!”当他的口沫星子都喷在孩子脸上时,孩子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下,亚有点手足无措了,他低头看向玉紫,抱怨道:“玉,这孩儿浑不似大丈夫。”
玉紫还没有回答,站在她身后的奶妈一个箭步,抢上前把孩子抱过去。她瞪着亚,恼道:“孩子还小,经不得吓!”
亚这可不同意了,他头一昂,道:“玉生的孩儿,怎能经不起吓?”
奶妈气极,她尖声说道:“孩子才二个月!”叫到这里,自觉似有点无礼,便看向玉紫,道:“姬以为如何?”
玉紫心痛地望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嘴里却说道:“孩儿为丈夫,当学勇武之气。”
亚得意地哈哈大笑。倒是那奶|妈,不高兴地搂|紧孩子,一转身便猫进了侧殿中。
亚坐在玉紫对面,品了一口浆后,问道:“玉,孩子已有二个月,可有名?”
玉紫垂下双眸,微笑道:“孩儿姓氏随我。”
她说姓氏随她。
亚皱起了眉头,他坐立不安地扭动着,半晌后,叹道:“你便不能嫁我么?”玉紫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他。
亚一对上她这样的眼神,便挥了挥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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