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他才十七岁。难怪呵……
他轻轻拍我的后背,一下一下地给我顺着气。
前前后后,从嚎啕大哭到抽抽答答,我的溃堤时间持续了十来分钟之久,到后来是实在不好意思再赖在人家怀里了、面红耳赤地站起来冲进了厕所。
凉水淋到脸上的时候,我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抽吸声,好像是个句号或者感叹号,把这么多年一直萦绕在脑子深处的对小潘的思念给终结了。我的那个面孔圆圆的、讲话喜欢引经据典的小潘啊!那段朦朦胧胧、后知后觉的少年情怀啊!终于彻彻底底地终结了!
再出去的时候,方致远已经出去了,外面的球室里来了人,他在和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说话。
我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出来吧!”他叫我。
我磨磨唧唧地出去了。
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二十多岁、身高少说有一米八的男人正低着头和方致远说话,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个眼睛大得和赵薇有得一比的女孩儿,涂脂抹粉、打扮妖娆,却难掩她幼齿的形象。
鸡、高级鸡!凭我在酒店工作这么多年的经验,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
陌生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和方致远说话。
他妈的,你妈没教过你对女士要有礼貌啊?!我郁愤地腹语。
方致远抬头看到了我不满的眼神,对那个男的说了句什么便驱动着轮椅朝我的方向过来。
我抱着双臂、下巴扬得老高地瞪着他。
“Edward,Jane!”他为我们介绍,不知道为什么用了英文名,对方明显也是个中国……亚洲人嘛!
我冷冷地暼了一眼叫Edward的那个家伙。所有叫这种贵族名儿的人我都没什么好感,什么货色、敢叫自己这种名字!就算你全身穿了Armani、带着百达菲丽的金表又怎样?
我的愁富心理不是一般、而是相当厉害的程度,谁叫我当年栽过跟头呢?
Edward冲我冷淡地点了一下头。我没理他,转身踱到房间的另一头、站在他们两个的对角线上看着他们。
房门一动,又进来了两个人,都是男的。打头的那个也很高,三十来岁的样子,头发蛮长、扎了个马尾垂在肩上,一副雅痞的打扮。后面那个大概才一米七出头,瘦瘦小小、皮肤白皙,很斯文。前面的那个叫Tony,姓陈,香港人;后面的那个姓何,不知道哪里人。
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那个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仿佛……不怀好意。
人到齐了,十一点,准时开球。规则很简单,车轮战,败的人下场,未轮到上场的选手担任裁判。具体输赢没人提起,不过看弥漫在空气里的紧张气氛,金额应该很大!
第一局是方致远和Edward对局。尽管Edward占了身体优势,不过根本不是方致远的对手,简直是来陪他练手的。最后以67分的巨大悬殊败下阵来。他不在乎的样子,还露出了整晚第一个笑容。
接下来是Tony陈,以42分的差距败了。
姓何的是今晚唯一一个与方致远旗鼓相当的对手。看他们打球,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看上海公开赛,那些精妙的击球、做球比电视转播来得刺激得多,让我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心跳加速。
不过渐渐的,我开始担心方致远的身体了。
他的额上开始冒汗、轮椅的位置需要反复调整才最终停下、间隙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摸自己的腰和腿,还会撑着狭窄的坐垫、不时地调整自己的坐姿……这些都是累了的表现。不过,他的眼睛倒是越来越亮了,其中流露出一丝丝兴奋的味道。
我想上去问问他要不要喝水、擦汗……甚至躺一躺,但Edward已经抢先一步Call Break了。
冷眼看着他陪着方致远进里间的样子,我不禁暗自皱眉。这两个人的关系肯定不简单!转而我想到了我自己。我算什么?和那个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一样?虽然不至于被人误认为什么特殊的商业身份,但我算方致远的什么人呢?朋友么?认识不过几个小时而已!还有,我为什么会扑到他怀里痛哭流涕?仅仅因为他是小潘的病友么?如果不是,那我是不是也太……神经病了?刚才还把人家避讳暴露在外的腿给摸了个遍!
我困惑不已,不过再次确定了今天我带出门的是颗猪脑子。
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过去了,方致远和姓何的重新上场。
加上中间的休息时间,这一局前后竟打了一个多小时。两人都牢牢抓紧每一个机会、又竭尽所能地为对手制造着障碍。比分呈胶着状态交替上升着,直到姓何的犯了一个致命错误,让方致远抓住、一杆清台!
我从角落里的高凳上站起来,抱着双臂、远远地盯着刚刚败下阵来的何某人。他的脸色很严峻,斯文里透出凶狠的表情。
Tony陈和他耳语了几句,神色也不太自在。
方致远和Edward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看了我一眼、用眼神示意我在外面等着,便策动着轮椅进了里间。
另几个都跟了进去,球室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女孩子大眼瞪小眼。当然,她绝对是那个大眼!
十分钟不到,何某人面色铁青地先出来了,盯了一直保持着保镖一样的姿势的我一眼,嘴角扯了一下、一个字都没说。
得,又是一个没教养的混蛋!
我踱上前两步、冷眼回看着他,决定用自己的身高优势鄙视死他!姐姐我身高可有一米七十二呢,加上脚上的高跟鞋、少说都有一米七十六,不压死你个混蛋?!
Tony陈第二个出来,表情还算自在的,冲我礼貌地点了点头、笑了笑。
我回以一个妩媚的笑容。
他一愣,明显没想到我这张乍看上去硬梆梆的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大概是以为受到了鼓励,他撇下心情不佳的同伴走到了我身边。“Jane也喜欢打Ball吗?”
该死的香港人,打球就打球呗,说得这么色情干什么?我郁闷!“只是有兴趣而已。外行!”
“Stephen很厉害哦!”他感慨不已地摇头,“这次已经是我打得最好的一次了,从第一次差七十多分到现在只差四十分,我进步了不少了。呵呵!”
四十二分!我在心里纠正他,不过觉得这个人还不错,知进退、也不是很看重输赢!“经常和他……呃,Stephen切磋的吗?”Stephen?还Hendry呢!
“每次有机会来上海都和他约一场。不过……”他的表情有点不自在,皱了皱鼻子道:“他的身体不太好,所以并不是每次都可以约到他。”
“嗯!”我了解地点头。方致远那样的残疾程度,能做这样耗时费力的活动的日子肯定不多。
Edward也出来了,脸上没笑容、但眼睛里有。看到我和Tony站得很近、聊得挺愉快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后冷冰冰地冲我点了一下头。
我没理他!小子诶,姐姐我才没功夫搭理你这种鼻孔朝天的小毛孩子呢!看他那样子该和方致远差不多大吧,那也就是说肯定比我小一到两岁。
Edward也没再理我,转身朝何某人和Tony陈伸手示意了一下道:“到楼下喝杯酒吧,总结一下失败经验!”
听这话让我觉得这间酒吧是他的。
方致远没出来送他的手下败将们,更让我觉得Edward是此间的主人了。
“Jane不一起去吗?”Tony走到门边、回身看着我。
“呃……不了!”我摇头,但又吃不准方致远等一下要干嘛,便加了一句:“等一下看吧!”今天算是跟他共进退定了!
壁花一样的女孩一阵风似的跟着Edward出去了,大概早就坐得不耐烦了。
1…3
包厢里安静了下来。
我慢吞吞地踱进了办公室,看到方致远坐在办公桌后面、盯着亮着的电脑屏幕。“怎么样?赢多少了?”
他扮了个鬼脸,没理我。
“切!”我闷哼一声,推门进了厕所。快三个小时了,憋死我了!
洗手的时候听到外面扑通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吓得我连肥皂都来不及冲干净就冲了出去。果然看到方致远狼狈地摔在两张轮椅当中,大概是因为刚才太累,现在气力不济、所以在换位的时候跌下来了。
他咬牙切齿地趴在地上,眼睛亮闪闪地瞪着我。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恼了,“又不是我把你推下来的咯!”
他费力地撑起上半身、语焉不详地低吼:“还不过来帮我一下!”
妈的,原来是在气我傻眼的样子!“再多趴会儿,我把手上的肥皂冲一下!”扔下这句,我屁颠屁颠地回到了厕所,就着哗哗直淌的自来水仔仔细细地冲干净了手。谁叫他逞能的?刚才不是叫我帮他换轮椅的吗?现在又来逞什么能啊?!
出去的时候他已经翻过身来、靠在了办公桌腿上了,两条腿在身前绞成了麻花状他也不理,只是恶狠狠地瞪我。
恶人!真是恶人!我把那张轻便轮椅推到他面前、拉下手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凉凉地道:“上来吧!”
“上不来,你抱我!”他不动。
我把鞋底亮给他看了看。
他还是不动,做出一副小白菜的表情来。
“我怎么抱得动你啊!”我受不了地低吼。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最不能看的就是这个表情了。“你看看你、再看看我!”我俯身拍了拍他粗壮的手臂、又拉着他的手拍了拍我纤细的手臂。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在他的大腿上拍了拍,又举手拍了拍我的大腿,吓得我一下子跳得老远。小子诶,敢吃你姐姐我的豆腐?!
“我有那么重吗?”他好笑地看着我,“你又没抱过我!”
“滚!”这次我给他看了我的鞋尖。
“你不抱我起来我就真滚了!”他还是那样看着我,好像滚来滚去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一样。
我刚想张嘴骂他恬不知耻,屁股口袋里插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抽出电话一看,屏幕上跳动的是Summer的名字,这才想起来和他约好了一起走的。
“坐在地上我会着凉的!”他抢在我接电话前面大声叫唤。
“坐一会儿死不了!”我嗔了他一句,接起了电话、快步走了出去。
对我的失约,Summer的口气听来很失望,不过又很小心地收敛了这种情绪,还祝我玩得开心点儿、回家的时候小心些!真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小绅士!
挂了电话回到办公室,方致远果然还坐在地上,面沉似水的样子已经让他从小白菜变成了受气的小媳妇了。
“来!”我走到他面前扎了个马步,朝他伸出双手。
“刚才是谁?男朋友?”他没伸手。
“管得着么你?”我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撑着地往后缩了一点,固执地盯着我。
“哎哟!”我被他那哀怨样儿逗乐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一侧头避开了,结果脑袋撞到了桌子上。我哈哈大笑起来。
他盯了我一会儿,突然朝我伸出双臂。我急忙环住他的两肋想将他抱起来,没想到这个奸诈之徒的手竟然直接摸到我屁股上、从我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我气坏了,一撒手把他扔回到地上、扑上去抢我的手机。
他把上半身钻到了桌子底下,使劲地扭动着身体躲避我的袭击,还忙里偷闲地唰唰唰按着按钮,查找着已接电话的显示。
桌子太矮,我钻不进去,所以就拖着他的腿把他整个给拽了出来,然后才扑上去夺手机。本来不想对他下狠手的,可是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就来气,掐着他的肩膀、迫使他交出了赃物,可他也已经看到想看的东西了。
“Summer?!”他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撩了一下盖着眼睛的刘海,用杀得死人的眼光回视着他问:“怎么?不行吗?”
“他才二十四岁!”他朝我吼。
“二十四岁怎么了?”我又没准备跟他干嘛?!再说你管得着么?
“你……你老牛吃嫩草!”他指着我。
我冷笑着投给他一记“那又怎样”的眼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扭头就走。
“何小笛!”他撑起上半身叫我,“你就这样走了?!”
我一边好整以暇地穿着大衣一边道:“我对你有信心,你一定可以的!”
他的脸色一下子刷白,手肘一软、又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别来这一套!我闷哼,刚才的劲儿不是大着呢吗?!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再躺下去真要着凉了!”话一出口我就悔了。怎么这么鸡婆呀?管他呢!于是我把包往肩膀上一甩、噔噔噔地穿过球室出去了。
那狗仗人势的电梯还是不理我,我只好再顺着消防梯下去。才走了没几步我就停了,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方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