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我相信大人们都知道我们的把戏,但大人们都不戳穿,我们也还是郑重其事的假装,躲藏和惧怕。因为即便所有的预防做的足够好,要是某天遇到大人们心情不好,他们还是有办法查出我们是否偷偷游过水,他们会用指甲盖在胳膊上轻轻地划一道,如果瞬间刷白,不要抵赖,一定是游过水了。我的母亲不会用这种办法检验我和弟弟的胳膊,但是她会看我们的头发和眼睛,如果发现头发还有未干的地方,如果发现眼睛都水汪汪的红红的,她一定会训斥我们。我后来为了彻底不让母亲有查到自己偷偷游水的可能,我强烈要求陈师傅给我剃了光头。那样光秃秃的脑袋顶,怎么游泳也不用担心头发不干的问题了。
148 游泳是一项极度消耗体力的运动,这点没错。无论是早饭还是午饭,在游水两个小时之后是无论如何也消耗殆尽了。不能回家找零食,就只好继续发挥我们的聪明才干,到处找吃的。在江滩上第一样可以吃的食物就是螃蟹钳子。大人们教导我们“敢吃螃蟹钳子的人是力气最大的人”,这和后来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寓意有些不同。在邹家坊长大的男孩子没有不被螃蟹钳子钳过的,也没有没吃过螃蟹钳子的。那时候的每个石块下几乎都有一到两只河蟹,学会抓螃蟹和敢于抓螃蟹都是我们那个队伍里必须达到的考核标注。
149 第二种可以吃的食物是“芦都(一种灌木上结的颗粒状果实)”。也许很多人会认为杨梅或者柠檬是最酸的水果,但是我必须告诉各位,“芦都”才是最酸的。现在此刻我记起这个名字,想起它的样子时,嘴巴里的唾液腺已经工作很久,满嘴口水了。那玩意实在不能用来充饥,但是当吃到一定数量时,唾液腺被刺激得宛如真的吃下去一大碗白米饭。
150 另一种酸性食物是一种叫做“酸筒管”的草本植物,长在水稻田旁的石头缝里,有些像大一号的空心菜,只不过它的叶子和茎是红色的,吃起来很多汁液,略带酸味。当然我们也是可以找到甜美的充饥之物的,“麻根草”和“东茅草”,它们都名副其实的是草类,在水稻田的田埂上到处都有。麻根草长在泥土里的节状茎和东茅草的嫩茎都是由很多汁液的甜品。所以有时候游水实在饿了,我们就从土坯上爬上岸,去田埂上找麻根草和东茅草充饥。 。 想看书来
荷塘里的战争
151 我们的胆子总是越来越肥。在麻根草和东茅草吃腻之后,我们又打起了一种无上美味的主意。在老祠堂的旁边有一个很小的池塘,但是却非常起眼,甚至有些招蜂引蝶的惹人眼。那是因为满池塘都长着荷花,夏天酷热的时候,池塘里的莲蓬正好成熟,不要说盛放的荷花和鲜绿的大荷叶在邹家坊小学就可以看到,其实莲子的清香也闻得到。那池诱人的莲蓬得以保全没有被我们这群野人般的孩子糟蹋,是因为它们有一位长着斗鸡眼的恶毒的妇人主人。她的家就在对着荷塘的巷子里,夏天莲蓬成熟的时候,她中午不躺在凉快的厅堂的书椅睡觉,而是坐在巷子口,摇把蒲扇看着她宝贝的莲蓬。
152 我说在邹家坊没有我们孩子偷不到的食物,这或许是一句真理。我们总想等她打瞌睡了,再蹑手蹑脚的溜过那条巷子,那是终于没有得逞。她不但不打瞌睡,一旦发现了我们还会恶言相向,那双斗鸡眼就滴溜溜的在鼻子两侧转得飞快。
在攻城拔寨遇到艰难险阻的时候,是肚子里空空荡荡的咕咕叫声支撑着我们。我们终究想到了一招“调虎离山,暗度陈仓”的战术,先让几个小伙伴按照先前的办法故意以为她打瞌睡了,偷偷的走进那条巷子,引诱那位斗鸡眼大婶追出去大骂,然后还适当的反抗和回骂。那位斗鸡眼大婶定是因为我们连日的骚扰,忍无可忍了,追出去好远。而我们剩下的孩子就从池塘边的茅厕里爬过,直接跳进荷塘里,拽下莲蓬就跑。荷花杆上的白刺划破了很多人的大腿,流着暗红色的血。但我们却在跑出那个泥泞的荷塘之后,欢天喜地的大笑,好像过年一样,抱着莲蓬,一路掰着莲子吃,一路去湖里游泳。
153 在那条从荷塘通往江里的乡间小路上,放眼望去都是金黄色的水稻,再过几天,各家就要准备一年一度的“双抢”了。那时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大人们需要收割起家里三四亩田的水稻,还在晒谷子的时候,就要尽快犁田,育秧,接着再插下秋季水稻。再还没有很多人外出打工之前,这是大人们最辛苦的一段时间,恰值酷暑,而一切都要靠勤劳的双手完成,没有任何机械可以借用。我在邹家坊小学的后两年,也就是我上三年级和四年级时每年都要参加双抢,我总共参加的双抢大致只有四次,而父亲和母亲参加的或许是二十四次不止。
我和弟弟会跟着母亲顶着烈日去割水稻,每人一行,母亲一行九株水稻,我和弟弟一行五株。这是一项很苦的体力劳动,说实在的在内心里并不喜欢,但是我们知道母亲的身体力行是我们最好的榜样,即便汗流浃背,即便全身酸痛也还是会坚持下去。母亲懂得教我们消除炎热的方法,站在稻浪里,取下草帽,冲着远处的青山大声的喊“呼——嘿——,来凉风!”这当然是心理作用,那个闷热的山谷里的空气不会因为我们的喊声而流动,带来清爽的凉风,但是如若真的可以在自己喊出那句“呼——嘿——,来凉风”之后,出现哪怕一丝的凉风吹过面孔,那也是一种无限的享受,沁人心田的快乐比喝下冰水还过瘾。
154 水稻收割完了,便要用打禾机把稻穗上的稻谷打入谷仓,我已经描述过那个踩着大踏板,用挂满铁丝钩的大滚轴打稻谷的过程,等稻谷收完,其实还有很重要的活去接着完成,那就是收稻杆。我在前几年的新闻报道里见过华北的麦田玉米地里收割之后漫地烧秸秆,烟尘滚滚,这在邹家坊的稻田里极少见到,因为稻杆是重要的农用材料。稻杆是水牛过冬的食物,也是牛栏农肥的组成部分。好的稻杆被晒干扎严实成为床铺下的床垫子。春天稻杆垫子上会聚集湿气,各家各户就摆在太阳下暴晒,等晚上再铺回去,睡觉时格外暖和,还可以闻到阳光的味道。
稻杆扎的稻草人是水稻田里赶“禾雀鸟”的法宝。也许很多人至今还认为偷食水稻的是蝗虫和麻雀,但是在邹家坊的水稻田里极少有蝗虫,也极少有麻雀,它们只在晒坪上晒稻谷的时候才出现。禾雀鸟比麻雀个头小,但是非常灵巧,棕黄色的亮亮的羽毛,成群的在水稻田里栖息,只有稻草人可以管住它们。
稻杆还是重要的燃料,在每年固定的一天里,稻杆一定会被用到作为燃料,那一天就是中元节。各家在七月十五的傍晚烧那些纸包和冥币的时候都是用稻杆点燃。我们小时候就守在那些稻杆边上,因为稻杆上残留的稻谷在火光里加热,然后就跳出火丛,变成白白的爆米花了。
155 在秋季水稻收割完之后,各家的稻田里都是堆得高高的稻杆垛子,那是我们玩耍的重要据点之一。我们会把那些扎好的稻杆拉下来,摆出各种造型,把稻杆当做日本人,一个个枪毙掉。这种拆人家辛辛苦苦垒好的稻杆堆的行为是大人痛恨的。但有一种行为更让大人恨之入骨,那就是去人家牛栏的二层拉稻杆。在那条从荷塘通往江里的乡间小路上,有两间很破烂的牛栏,亚波就曾经在放学之后带领几个孩子去到牛栏里拉稻杆,然后在门前的稻田里布阵。如果只是模拟战争是不会惹人关注的,后来亚波干了一件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那就是用火柴点燃了那些稻杆,火顺着风势一下就窜到了牛栏里,整个牛栏里稻杆全被点着,最后连那两间小破屋也烧塌了。幸好水牛受了惊吓跑出来了,孩子们也都没有伤到。
那件事情之后,亚波成为邹家坊小学的反面典型之典型,被老师们批判的就像斗地主一样,就差点没被挂上“纵火犯”的牌子了。亚波真的被吓到了,渐渐开始恍恍惚惚的再也不敢“作乱”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放牛班的春天
156 我想即便不经过那场大火,亚波也会突然转变,因为我们自然长大了,开始懂事了。那时候山里的孩子懂事早,我们要极早的加入大人们的生产劳动,我们要开始想着为家里做出贡献。我们虚荣的心灵也希望得到大人的认同和表扬。没有人愿意成为众人的反面教材,我们都努力争取成为家里的好儿女。
相比父亲九岁开始长达六年的放牛生活,我和弟弟的放牛故事仅仅算得上是体验。各家各户都会有自家的水牛或者黄牛。新买的牛都要被拉到田里训练如何犁田,通常只有自家的牛才可以轻熟的驾驭。我们放牛那阵,都是一大群孩子赶着自己家的水牛,黄牛去稻田里。放牛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赶到农田里,它们就会自己找食田野里的“草籽”,青草。我们可以一起找个地方玩耍,远远地看着它们就成。
水电站的引水渠要经过“石公老爷”。那个石公老爷是山坡上一块巨大的石头,有老人在石头下方摆了一些木牌,也有人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来烧香祭拜。我不知道石公老爷究竟是属于那路神仙,但是在上万组他确实是个值得大人敬佩的神灵。小孩子会惊讶那块巨石之高,但更让我们惊叹的是就在石公老爷的脚下长着一颗“龙眼树”。这个龙眼并不是桂圆,只是家乡人的叫法。它其实是一种酸性果子,中间有一颗表面长满坑的大硬核。果肉也极少,而且总是和大硬核连着,虽然软滑滑的但怎么也啃不下来。但是作为我们可以找到的天然果实之一,即便没有很好的味道,我们也会光顾。
157 大多时候,水牛黄牛会很安详的吃草,享受难得的乡村春天美好的时光。我们这群野疯了的孩子自然更懂得享受山村春天的美好。我们丢下那些牛儿爬到对面的马鞍腰上,摘野梨子吃。长野梨子的地方靠近上龙村的水泥厂,我们去那里摘野梨子其实是冒很大风险的,因为水泥厂的矿区就在马鞍腰山头,开采石灰石岩的工人时不时会冲着山下的路上大喊几分钟 “放——炮——啦”。我至今难以想象那时就靠这样喊话的通讯方式保证安全生产。没有人真正在山下的马路上值守,等那位喊话的大人照例行事的喊完了,就会听到几响震撼山村的炮声,然后就会有炸飞的石灰石岩飞落,从马鞍腰的斜坡上滚落,有可能飞到马路上,有可能滚到江里。
这么多年水泥厂还在生产,也还是用这样喊话的方式,但是没有出过一起事故。我们那时去摘野梨子是完全的冒险,因为真的突然有人喊放炮,我们是无论如何也跑不了那么快的。摘到野梨子之后,我们都会顺路去水泥厂溜达,说是溜达,其实是有目的的。水泥厂有一种用做润滑剂的白色固体块,制作成碗状,可以用来当粉笔使。我们去溜达的目的就是去厂区找这种白色固体块,如果有幸在路上见到工人推车里有,我们会跟着他到了厂区门口,等他排队进车间离开的时候,就迅速的拿起一块半块就跑。
158 并不是每次都可以得逞,我就被逮过一次,我拿着两个完好的固体碗从台阶上往山下跑的时候被管事的看到了,他硬逼我放下再走。我总是幸运的孩子,当我抗衡了一阵之后准备放弃时,我的启先爷爷(我爷爷的弟弟)正好来办事,见到之后,就跟管事的打招呼,让我抱走了两个完好的固体碗。
能够从水泥厂抱走固体碗还是不一定可以带到家里,不是家长不肯,而是我们的水牛和黄牛聚众闹事了。春天季节,后来才知道是动物争配偶繁殖的时候。我们总以为水牛和黄牛都是乖巧的动物,因为即便六月时候要在烈日下劳作它们都没有怨言。但是春天的时候它们完全变了一个样。它们会争斗,公牛之间斗得不可开交。
我们眼看着田野里的公牛突然间顶撞起来,再也不敢要那些碗了,撒腿就往山下跑,实在是害怕那种场面,更害怕水牛斗伤了回家就要“吃马肉(家乡指挨狠打的土话)”了。我们事实上根本没有办法分开那些好斗的公牛,只能在一旁大肆呼喊,或许那些斗红眼的公牛反而以为我们是在助兴呐喊,斗得更凶。最惨的公牛*穿了鼻梁,耕田时不能栓嘴罩。要想分开公牛,很多大人想了很多的办法,比如放鞭炮,比如拿竹竿抽打,但都无济于事。那个季节的公牛是一定要分出胜负的,因为它们在争夺自己的空间,争夺繁衍自己后代的权利。
159 我喜欢春天,喜欢毛毛雨。梅雨季节来临的时候,整天都是乌黑的天空,不出现雷暴,也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