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到行为的反常,万一公司里的有心人察觉我的秘密。
不会的,不会的。我精英的面孔与炽热的心形成鲜明对比。这张面孔好像清教徒,令信徒们心存敬畏。我摸摸脸,赞扬它的伪装能力,使我能更安全的攫取姐姐的诱惑。
她美不胜收,最美最美的是那双大眼睛,扑闪的睫毛好似优雅的凉棚,为两盆炫目的天竺葵遮风挡雨。每天注视这双大眼睛,我便如饮甘泉,终日快活。我想象她哭的时候,水汪汪的眼睛将呈现怎样的美,清澈透明,勾起情欲。海子里的一颗黑宝石。水晶球里奔跑的暹罗猫。还有,她盘在后脑的发髻,象颗成熟的草莓散发幽香。比我在伊藤洋华堂、家乐福、沃尔玛看见的营业员发髻更性感。
我走进电梯到六楼见人力资源总监,她踏着劈里啪啦响动冲过来。我按开门键等她进来,手一松,我们被禁锢在铁盒子里迅速上升。距离如此近,猛然拉闸似的,我的心波浪般剧烈喘息。我们比肩而立,却要摆出形同陌生人的面孔。
诱惑近在咫尺,我怕不能自制暴露真实面目充满恐惧。我坚决抵抗,耳目低垂,掠过她的五官,走到脖颈以下的位置。她的诱惑根本不放过我。小巧玲珑的胸躲在白色衬衫后勾引我。紧扣的扣子无法阉割我流泻的欲望,我更加惊慌,俯视鞋面是否干净躲避开来。延伸进窄裙的黑色裤袜又害得我心驰神往。同她在一起竟然是件苦事,比偷看她还要苦上百倍。
“你好,陈经理。”她招呼道。
“上楼办事?”我拿出领导的状态。
“嗯,交份材料。”她说。
电梯里的十秒钟被白白糟蹋了,我心有不甘,憎恨那句虚伪的“上楼办事?”。这不是我要对你说的,姐姐,这句话应该绑着炸药包投河自尽。姐姐,姐姐,我要说我爱你,这才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老天作证,我要说的是这句。我要对你吟唱杜拉斯那本经典小说的结尾:我爱你将一直爱到我死。我要学叶芝吟唱:我爱你的容貌,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脸上痛苦的皱纹……。
门开了,姐姐致意离开,裙裾熠熠生辉。
“相书上说属狗的与属马的最般配,我期待着白头到老的一天。”我痴迷的注视着那道轻盈的倩影踏着小碎步穿过办公室丛林,渐行渐远。
再见,我的汗血宝马。
20
苏颖找到那口箱子,打开来,压在箱底的法国二手服装还在。她捧在手中,同以前一样新鲜,仿佛独立于时光之外。
她抛开连身裙,按在肩头照镜子,渐渐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她感到紧张,安慰说,只是幻觉而已。然而那气息偏偏愈发浓烈,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她转过身,看看他真的来了吗?卧室门窗紧闭,只有她一人。她太紧张了。
那气味混着樟脑味,灵敏的嗅觉却能象猎犬一样将它们分辨开来。是心理原因强化了嗅觉的灵敏吗?
这是他混合着古龙香水的汗味,初闻时觉得刺鼻,下意识排斥他靠近。以这种味道为基础,又混合其他怪异的味道。她陷落在被子里时,它们戴着陌生面具,跑到鼻孔下轻扰她。她掀开被子透口气,窗口涌进的冷气太凉,不得不委曲求全再次盖上被子。它门又迅疾聚拢窜进鼻息。
她不敢向阿尔贝抱怨说味道让她睡不着,人家可是好意出让床铺去睡沙发。却着实受不了这般气息。
她检查房门锁好没,推柜子抵住(悬起扭伤的左脚僵尸一样蹦蹦跳跳,做到时已汗流浃背),和衣而眠,采取一切维护贞洁感的手段。却在气味关前彻底没有主意,总不能要求人家更换床铺,再用空气清新剂杀死让他难以成眠的味道。
不时单脚蹦到窗前,闻着冷峻的夜风换口气,等待夜的流逝。
最让她头疼的事还是发生了,膀胱针扎般疼痛。起先有这种感觉,她深信能够忍到天明。要命的是当她到窗口躲避味道的骚扰时,夜风附赠吹来奏风笛的声音,低回婉转,使她想尿的欲望更家强大。反复的蹦蹦跳跳又不啻一把锤子,卯足劲击打克制的*。她意识到堤坝开缝,守不住了,她要上洗手间。阿尔贝晚安时对她说,有需要叫他就行。她又不想用这份权利。他对她满怀热情,她对他心存芥蒂。毕竟相处时间很短,还没熟络到随便的地步。再说又是陌生男人,性别的天然沟堑束缚她。
她推开柜子,大汗淋漓,轻拉房门,打算靠自己的力量冒次险。普罗旺斯青年睡得欢,发出鼓阵阵风机般酣畅的呼噜声。大半截毛毯掉在地上,胸口堆垒着墨色阴云。左手坠地,右手搭过头顶。忽然肩头耸了耸,右手缓缓拉回胸膛,象老鹰落到草原上啄食,传来刺啦啦的抓挠声。
她的眼睛揉了辣椒水般火辣辣的。她扶起墙壁往卫生间蹦。成功蹦到马桶边,边畅快边自豪。毕竟太耗体力,回蹦有点不支,头昏眩目晕,心急之下想仰仗看起来解释的花瓶架,结果架子根本承受不住她的生命之重,轰然坍塌。清脆的破碎声裹挟着她惊醒了普罗旺斯青年。他翻身下地,嘟囔着“我的天主”和其他她听不懂得话。她小心翼翼把她收近怀中。仅穿三角裤,并难看见令他发憷的泥鳅轮廓。她阻止识别意识,不希望它把答案在脑子里放一遍。他把她抱到沙发上,体毛砭得她的皮肤生疼。她又哭了。石化多年的眼睛要流够本似的。她觉得又经历了一次屈辱。
他边帮她擦泪边宝贝儿宝贝儿的安慰。竟不知道所有悲剧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并且用她死一百次都接受不了的举止侮辱她。她又无法表达清楚,号哭更加响亮。
想到这幕往事,她发起笑,觉得十分有趣。很长一段时间它就是场笑话,此刻却烁着乐趣的光辉照耀着她。
她解开制服纽扣。还是很合身,正如卖衣服的巴黎老妇所言。缺憾的是那条起遮挡作用的蓝色方巾落进塞纳河,随波逐流去了。当时懊恼了几天,想着再去买一条,但没能如愿。
那是在蜜蜡波桥上,他刚给她拍完照,就是登在《刑警》杂志上的那张,然后他说要吟一首诗才算到过这座桥——《Sous le pont Mirabeau》。当时他只朗诵了几句,就说后面的记不清楚了。但凭他朗诵的那几句,他们也不虚此行。
有回她到一所大学里侦办案件,不知哪栋楼飘来了这首《Sous le pont Mirabeau》。尽管不完全懂诗的内容,她还是倾心听完浑厚声音的朗诵。朗诵完后,这声音似还不尽兴,又用汉语复诵一遍:《蜜蜡波桥下》,Guillaume Apollinaire。
塞纳河在蜜蜡波桥下扬波
我们的爱情
应当追忆么
……
吟完开头几句,他冲她笑。她倚着桥栏杆尴尬着回笑,说了不虚此行的话。突然,她一个箭步飞过来,她惊惧的目瞪口呆,以为又要遭受什么令她羞耻的打击,那箭步飞来,他伸手往自己胸脯脸抓来,她啊的一声尖叫。可那手并没有挨到她。她睁开眼,就见他失意的望着塞纳河。她的爱马仕在飘,宛如一只翩翩的蝴蝶轻轻落进花瓣,落在河波上。他们一言不发目送它离开视线,好像目送一只神圣的水葬舟船。
他送她回巴黎警察局。
回警察局的途中,她就象个花瓶被抱上抱下。他问她如果要找她是不是到警局。她说是。他转身时,她忽然为小肚鸡肠感到羞愧。她叫住他,说可以到什么什么她住的地方找她。他重复了一遍地址,说好,挥手再见,说他有时间去找他。如果她不告诉她地址,也许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后来她好几次都埋怨当时给了他后续的机会。可是现在,埋怨被时间的流水冲淡了,重新回想起来,倒象是朵清新的花开在记忆里透出暗香。
她左右旋转,感到一阵轻松的惬意。阿尔贝此刻在做什么呢?他有女朋友吗?或者结婚了吗?他还想着她吗?遗憾的是,在他们分别那一刻,她将所有他的联系方式都扔了。这些联系方式就写在一张她和他乘坐苍蝇船举杯相依的照片背后。她发现他的意图,登机那刻撕碎了扔进垃圾桶。这种结束的情景想起来都感到寒心。她为什么那么绝情,为了结束而斩断一切呢?即使做普通朋友也可以吧!按照朋友的方式交往,逢年过节问候一声有什么关系呢?到底太冲动了。
想联系她的愿望搅动着她。她拉开抽屉翻找纸笔,往桌子上一摊,想要给他写信。为什么要采取写信的方式呢?难道受了陈麟的影响?这个原因让她感到可笑。才不是。她否认道。而是写信这种方式,也许对我们更合适。为什么更合适呢?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合适就合适,问那么多为什么作甚?你是本《十万个为什么》呀。合适,那就写吧!她提起笔写抬头:亲爱的阿尔贝。什么呀!脑袋秀逗啦!应该用法语写。
她划掉抬头,换了张纸,又下笔道:Albert Blum,写完名字他又犹疑起来,拼写正确吗?毕竟很久没有用过法语。看到写出的这个名字,她又陌生又怀疑,最后只好请《法汉辞典》来帮忙。总算没有错,是这样拼法。可问题又来了,直书名字合适吗?阿尔贝布鲁姆,听前来象监狱里点罪犯的名,严肃至极了。她划掉了Blum;那就只称呼Albert吧!刚要往下写,又调转回来觉得光称Albert很暧昧,有热恋的意味。太没有障碍她又觉得不自在。于是又划掉Albert重新写Blum。不行,不行,同样是熟透了的感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两个人碰了面马上就能恢复如昨,管它经历了多少时间。她要寻求的是有陌生感,大家在陌生感里回忆往事,所以不能太亲切。所以Blum再次被除名。思来想去,笔下的信纸已经变成大花脸。
好了,冷静!她对自己说。咬着笔头冥思苦想,最后终于下笔定夺——Albert先生。先生是用汉语写的,她忘记了法语怎么写。多了先生的称谓,Albert就温顺多了,她感到满意。她觉得就她这水平,得先打个草稿,然后修改定稿。敢情写论文呀!她自嘲道,还想再往下写,但,手机铃声响了。
21
是老公打来的。说今晚在外边吃,让她同泡面诀别。她、他和几个老战友到盘山寺吃卤肉。
还不如在家吃泡面?她想,同这帮转业从警的军人在一起,少不了听喋喋不休的抱怨。案子棘手,身子骨虚,工资奖金一年比一年拿得少。警察这行风光不在。犯罪嫌疑人趾高气昂,大学港片说什么我有权保持沉默,开口闭口嚷自己懂法律。“妈的,他们懂法律。”最爱抱怨的喝得满脸赤红,唠道:“他们懂法律。”好像是天大的笑话。
她还得去,警察哥们儿说让嫂子一起来。他们没开口,他才不会叫上她。哥们儿发话说嫂子不来没意思。他就乐呵呵给她挂电话,听话得很。
意思是什么?是不是说只有她是女的,能调剂调剂阳刚之气。但场合上,她丝毫感觉不到性别的权利。除了抱怨,他们大谈军营里的患难与共。嫂子你不知道。这是他们向她讲述彼此关系有多铁必说的开场白。嫂子你不知道,大哥当我们班长的时候……嫂子你不知道,我那次犯的事,若不是大哥……梁山泊聚义的兄弟,是在象她灌输这样的观念:铁哥们儿的关系在他们夫妻关系之前,嘲弄她什么都不知道理所当然。
她不自在,还要笑脸相迎。有时感到自己面对一群狼。这群狼团团围住他,彼此亲密,放出凶光排挤她。
爆脾气说起骂人话,绣球似的抛来抛去,仿佛她是大哥的老婆,便同大哥一样是消化能手。操他妈的,狗痒痒的,乌龟王八蛋,从她身边抛过去还不算,还让她回答,嫂子你说,那家伙是不是人?她虚伪的笑着应付。
她清楚铁铸的兄弟情劳不可破,不指望从老公那里获得救助。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他没说这句话,但不难感受那丝意味。有回聚会,她从卫生间出来洗手,遇到最小的一位兄弟。这位兄弟喝得醉醺醺,不断掬水洗脸,揉眼睛保持清醒。他对她说:“嫂子,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吗?”倒听说了快过三十的还没有对象的事。
“你给嫂子说说,帮你物色物色。”她热情的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啥意思?”
“我就喜欢象嫂子一样温柔的女人。”他的大嗓门毫无顾忌,不怕被别人听见。
她居然没有生气,一笑置之。是不是该把这句话反馈给老公,看他如何处置小兄弟。但她没有,因为她觉得说了仅仅会得到“他还小,不懂事”或者“喝多了”之类的宽慰。言辞必向着兄弟。说了反倒自取其辱。后来小兄弟还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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