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往里面跳,一到冬天水就没了。村子里的人也没什么特色,大家都四肢齐全五官端正,六根清净七窍生烟,穿普通衣服吃五谷杂粮说四川话,十几年来好不容易长出几个漂亮的姑娘,可是一个个都拼了老命要往大城市跑,真不知道还拿什么来吸引中外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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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着包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老太太一个人坐在院子中心的银杏树下,一边嗑瓜子一边摇头晃脑的,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我轻轻地走过去,在老妈身后站了一会儿,听见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这儿子到底是怎么啦?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知不道回来看看。”
这话听得我鼻孔里酸溜溜的,这十多年来老妈为我操了多少心啊!在我很小的记忆里,老妈没事儿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碰上我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笑着问她在跟谁说话,要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大逆不道,说:“妈,你有病啊?一个人都还那么热闹!”但今天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愣愣地看了半天,嘴里才轻轻蹦出一声“妈”。
老妈被吓了一大跳,还险些儿没坐稳,站起来一看是儿子回来了,才慢慢恢复脸上的笑容,说:“想吓死我呀!”
我大致扫视了一下房子的基本情况,还算完好,就是墙壁上蹦了几条缝,回头看见老妈一脸高兴的样子,我说:“妈,你怎么没有搬出去住啊?”
老妈说:“搬出去了怕你回来找不到家在那儿呀!再说咱家这房子也挺好的,不会有什么事儿。”
我说:“那怎么连电话都不打一个,不知道我在外面多担心么?”
老妈说:“不让你担心一下,你能回来么?”
我说:“那前天晚上我打电话回来的时候你也在家里么?”
老妈说:“是啊,怎么了?我站起来看了看,故意不接的,省得你唠叨半天。”
我“嘿嘿”地笑了一下,说:“怪事儿了,别人家里都是年轻的嫌老的唠叨,只有咱们家是老的嫌年轻的话多。”
老妈冷冷地横了我一眼,说:“你磨唧啥呀?不就是担心房子塌下来么?妈这还没老糊涂呢,这房子要倒当时就倒了,过都过去了还能有什么事儿?一个年轻人别跟个老太太似的&;#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正说得来劲儿,老妈身后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我顺势抬头向上面望去,原来是屋檐上的一跟椽子断了,两扎瓦片落到地上摔得粉碎。老太太悻悻地看看地上的碎瓦片又看看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说:“看到了么?幸好我回来得及时,要不然我这亲爱的妈妈就&;#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最好现在就搬出去,找一个平坦的地方扎蒙古包住。”
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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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我爸在执行任务时因工负伤,最后不治身亡。那年我刚好六岁,之前我一直都和爸爸在单位上生活,他出事了以后我妈就把我接回家里。
那时候我管我妈叫阿姨,从来都不听她的话。于是我妈就经常学着我爸生前的样子来唬我,说:“叫妈妈!知道么?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进大山里去喂狼。”
后来我就慢慢地变乖了。
今晚老妈又摆出一副老爷们儿的架势问我,说:“你出去这半年工作怎么样?从实招来,让妈为你点评一下。”
我看着老妈一副威严状,便老老实实地将这半年以来的经历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老妈听完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振声正色地说:“这十几年来,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对人要观其肺腑,对事要明辨是非。后来你考上大学,我强烈要求你选择法学专业,就是希望你将来能考上个公务员什么的,这辈子风风火火地搞点名堂出来,就是再差点也不至于吃别人的亏。可是你看你现在,进一家破公司都被别人三两下就搞下课了,这要是以后真进官场了,你叫我如何放心呢?”
我看着老妈讲得神采飞扬,过了良久才慢慢地说道:“妈,这话用得着说那么沉么?人家听了还以为您居心不良,在策划什么阴谋呢,要是在*时期这不又是讨打来着?”
老妈听了我的话后居然不恼也不怒,气定神闲地端坐在太师椅上,看上去就像成都文殊院里的菩萨,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这都是为了你好,多学些本领少吃点亏。现实社会危险得紧,都市即是丛林,半步陷阱满地荆棘,身在其中,你不仅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还要清楚身边的人在想什么,时时刻刻都得学会缜密思考。要不就把我以前买给你的那些书再拿出来认真读一遍!”
我觉得老妈的话说得确实精妙,一点破绽都没有,但我估计她老人家活了这大半辈子也未必能达到真正料敌如神的境界,要不我就成了神学家的儿子了。现在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能说明这个问题,比如说此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她肯定就不知道,不过我还真想试探一下老妈在这方面的修为到底达到了几成火候。我思考了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心里就有了法子,说:“妈,那你能说说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老妈被这个问题愣住了,无论她心思再怎么缜密都不可能会料到我竟然有这么一问,只见她冷冷地瞪了我半晌才说:“你什么时候能把那点小心眼改改就好了,别人我不清楚,难道我儿子我还能不了解?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六节
这就完全是强词夺理了,而且还不能反驳,谁叫我是儿子她是妈呢?被她不温不火地教训一顿不说,还得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我想也没想就连连点头说:“这个问题确实是有点小心眼,可是你儿子就只有那么一点智商,纯属自然灾害,你看能咋办?要不您就干脆把我抱回去再稍加改造,然后重新生一次得了。”
老妈还是一点也不生气,叹了半天长气才慢慢悠悠地对我说:“也罢,我看你这样子恐怕也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了,不过有些话得跟你说清楚。我就只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还供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别的也没指望你什么。现在法律本科的毕业证书就捧在你自己手里,只要别去做犯法的事儿娘就安心了。”
我将老妈的话在心底掂了掂,觉得她这个要求不算高,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帮她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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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到汶川之前,我总以为能帮家乡的灾民们做点儿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自己都是灾民,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当观众,别添乱就行了,成天待在家里看书,实在憋不住了就到外边溜达溜达。这还是比较幸运的了,成灾民了还有书看,眼下还有很多人被压在废墟下面连水都喝不上一口。
我刚回家那天和老妈忙乎了一个下午,斥资二十美元建了一栋地震震不到的住房。其实就跟一座简易工棚差不多,所有的建筑材料都由帆布和竹竿构成,住进去之后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但睡到半夜被风吹醒的时候才发现房顶不见了,只剩下两张床还孤零零地摆在空地上。
第二天只好又将家搬到水库上边的树林里,心想这里风水好,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儿,除非&;#8226;&;#8226;&;#8226;&;#8226;&;#8226;&;#8226;除非山洪爆发,那我也只好认栽了。
第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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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电话传闻,林三一直都躺在那家无比偏僻的私营诊所里,跟地下党似的,我去看他的时候都找了半天才找到。这小子一看见我就立马坐到轮椅上跟我吧唧吧唧地客套起来。
今天正好是5&;#8226;12过后的第八天。
灾区上空开始弥漫着尸体腐烂的味道,电视台上洋溢着邀功悬赏的味道。
5&;#8226;12改变了整个汶川地区的长相,也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有人家破人亡,也有人升官发财;一些家庭全家覆没,一些家庭死了一半,一些人因为地震而离婚,一些人因为地震而失恋。
灾区需要重建,离婚了的需得重组家庭,分手了的也只有再泡一个,这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在这段沉重而悲痛的日子里,有人出生有人往生,还有一群秃驴闲不住了跑到灾区来念经,热闹非凡。在这热闹非凡的日子里,有人成了英雄,有人成了狗熊,还有人没事儿装熊,只有我还是原来那副熊样,回来之后依然没事儿可做。前些日子有一哥们儿在废墟下待了三天三夜,后来获救,托共产党的洪福,该哥们儿没事儿,脱困后毅然加入了救灾抢险的队伍,结果又被困了,救灾官兵只得又花大力气去解救他。但哥们儿这次就没有那么幸运,救出来之后左腿也断了。当然,最后他成了英雄,被电视台所传颂,记者采访他的时候,哥们儿正躺在一家大医院的病床上,两眼散发着骄傲的光。
成都的几家大医院里都躺满了受伤的灾民,一些是在地震中受伤的,而一些则是救人时受伤的。一部分伤员已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医治,各大电视台都派出记者追踪采访,镜头里有哭有笑的,十分热闹。
五月十二日那天,林三一家人都在田地里忙活儿,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林三牵着一条老黄牛到河边喂水。突然间就地震了,整个汶川大地簌簌发抖,老黄牛受惊之下便从水里往岸上窜,结果将它的主人撞翻在河坎上,还在主人的膝盖骨上狠狠地踏了一脚。幸好这一脚并未踏中要害,要不林三小子恐怕早就成了牛蹄下的冤魂了。
林三说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多没名气啊,因为此时躺在医院里的人多半都是在地震时被倒塌的房屋砸伤的,而他是被牛踏伤的,实在拉不下脸去大医院,所以就住到里来了。
第八节
我和老妈的临时住所就是水库上边那三间简易帐篷,地址是老太太选的,之前这里有一座寺庙,庙很小但和尚很大,里面供奉的是如来佛祖的雕像。一进庙门就能看见释迦老儿盘膝坐在一朵莲花盘上,金粉涂面,笑容可掬,看上去牛逼闪闪的,十分庄严。现在这庙舍已经在地震中坍塌了,只剩下一吨多重的秃驴还歪歪斜斜地耸立在废墟中央,面不改色地注视着汶川大地。这哥们儿的脸皮真够厚,可是脸皮厚的人通常都不厚道。两千多年来,老秃驴自称是亿万真神的化身,佛法无边能救苦救难&;#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可是,当灾难降临的时候,丫却连自身都难保。这时我终于才明白,原来该秃的所有言论只不过是一场美丽的骗局,尽管那欺骗充满了温柔和善意,但也是这世间最不可饶恕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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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每天光吃饭不做事,老妈倒没说什么,可是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就便事找事儿,把家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翻出来,然后又重新将它们放回去,摸摸这样碰碰那样,拿起又放下,整天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逗老妈开心。
刚开始的时候老妈也没在意,只以为我是在找什么东西,但整天看着我反反复复地做同样的事儿,而且这些事儿同样没有任何意义,没过几天也就看烦了,但她老人家还是没有说什么。因为老太太也是整天闲来没事儿作忙碌状,压根儿就没有时间理我。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老妈却突然开口了,对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呀?”
我想今天的太阳会不会是从西边出来的?老妈一向反对我出去打工,怎么现在反而开始催促我了?那我也得立马表个态,说:“我不打算出去了。”
老妈看了我一会儿,说:“那你得找点事情做呀,二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天天闲着吃老本吧?”
我心里一阵腻歪,说:“妈,是不是家里没粮食了?”
老妈说:“这倒不是,可是你咽得下去么?”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九节
我看着碗里白花花的大米饭说:“这么好的大米煮的饭,我怎么就咽不下去了?反正您能咽下去的我也能咽下去。”
老妈说:“我的意思是你吃着安心么?”
这话羞得我小脸通红,但没办法,她是妈我是儿子,我没敢接这个茬儿,只能厚着脸皮往嘴里扒饭。吃完饭后我拿出中国地图册来研究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决定出去,至于去哪座城市暂时还没研究出来,尚在恒定当中。
第二天陈怡打来一个电话,说:“你没什么事儿吧?”
我说:“没事儿,一切都还正常。”
陈怡说:“想见梁萧颖就赶快过来!”
我欣喜若狂,说:“她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