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0
那年夏天,我们走出校园
那年夏天,我们带着满腹遐思迩想迈进社会
那年夏天,我们参加工作
那年夏天,有人失业
那年夏天,我们厌倦了职场争斗
那年夏天,我们失去了人生中最弥足珍贵的天真
那年夏天,我们陷入了无边的迷茫
1
五月四日,一个属于我们的节日,这天我无比怀念林科,只可惜他人已经去了,不知他到了另一个世界,能否还保留着我们的五四精神。
三个月前,我从老家跨省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一切衣食住行都是林科一家为我张罗。他家一共就只有小两口,都是我大学时的学友。毕业前的一天晚上,我和林科在一个浴缸里泡澡,完了还指着他的宝贝儿开玩笑——我想说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尽管如此,但我总不能在他家白吃白住。一个礼拜后,我找到了一份和自己所学专业并不对口的工作,到一家业务公司做一名普通业务员。每天顶风冒日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对各行各界不认识的人施展口才,说公司好话,推销公司产品。刚开始的时候我感觉就跟搞传销差不多,两者之间的区别仅在于,传销是非法活动,就算你传销的是法律道德也不合法;而我们公司是一家上市公司,就算你满大街去推销避孕套也合情合理。
在林科家里住了半个多月,我感觉有些不习惯,后来就干脆搬到公司住员工宿舍。宿舍是一个近四十平的大单间,连我在内一共住着八个老大不小的男青年,八个颜色的毛巾*挂满床头,地上一片狼藉,洗漱用具和各种款式的鞋袜放在一起,散发着八种味道……这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个曾经令我无比厌倦的地方,现在却无比怀念。
八个男青年都是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爷们儿,一个个血气方刚,脸上青筋邹起,每晚躺在床上讲着各种各样的荤段子,大伙儿捧腹大笑。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哥们儿是睡我下铺的孔令仇,来自云南昭通,是我们公司唯一的一个回族同胞。大老远的跑来这座城市上大学,去年刚从学校毕业,据说结业考试有两科没有过,至今都没有拿到学业证书,最终沦为补考专业户。这厮每天上班都要跑去网吧里泡一会儿,晚上一回宿舍就躺上床去作老实状,嘴巴闭着,屁股撅着,双腿夹着,两眼眨巴着,从不多说话。也不管我们笑得如何疯狂,他都不为所动。兀自捧着一本复习资料看得入神,直到深夜,待我们大家都笑累了鼾声四起的时候,孔令仇才慢慢地下床关灯入睡。我每天早上都比他提前半个小时起床,当我穿好衣服从上铺爬下来时,都会看见他紧闭着两只小眼睛躺在被窝里,脸上挂着春风般的笑容,我想这厮八成是在做春梦。
我们的住所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楼下住着一对刚结婚七年的夫妇,俗话说七年之痒嘛,也或许是感情上出了问题,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两口子就吵得不亦乐乎,先是相互指鼻子骂娘,然后就传来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夸张的时候整座居民楼都被搞得跟地震似的,颤动不停。
这座普通居民楼和旁边更多的普通楼房聚集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普通的村子。这个城市有三分之一的普通民工都住在这里,特别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风格,能住在这样一个村子里,还真得引以为荣。
村子的东边便是西三环,三环以内是一片无比繁华的商业区,我们公司的办公地址就在那里。公司每个业务员负责一片区域,每天的任务就是开发联络更多的客户资源,推销更多的产品,以争取更多的回报。但最后落到我们兜里的却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每个月刚领完工资,便有哥们儿张开五指摁着工资单仰天浩叹:“多乎哉?不多矣”
旁边立马有人回应,说:“你叫个毛,共产主义不是还没有实现么?所以我们就得继续艰苦奋斗。”
2
古人云: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但干我们这行的,必须得先熟悉这个城市。我每次领了工资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请林科出来喝酒,然后再让他开车带着我四处逛逛,顺便为我讲解一些关于这座城市的风土人情。渐渐地,整座城市的格局就这样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林科每次出来之前都要跟他老婆请假,回去之前还跟我说:“出来玩的次数不能太多了,不然回去不好交代。”
我说:“不多,跟那事儿一样,一个月就一次,我一个普通民工,哪天天有钱请你呀!”
林科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是说正经的,你别老逗我。”
我说:“我也说正经的,早知道这样,干嘛那么早就结婚?”
林科一听这话,立马变得跟做贼似的,压低声音对我说:“这话可别说给陈怡听见,否则就害了哥们儿了!”
我说:“你小子就别跟我装孙子,大家都这么多年的同学,知根知底。难道她还会怀疑你到外边乱搞不成?”
林科带着哀求的口吻说:“我现在是有妻室的人,责任重大,不能跟你们这些小屁娃儿比!”
我说:“那你以后就不用来了。”
果然,在前一个月的一起车祸中,林科终于抛下身怀六甲的陈怡,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地走了。
3
今天是林科去世一个月纪念日。我得到万人公墓去找他喝两杯,他永远安静地躺在那里。我先到花市买了一束白玫瑰,这是林某生前最喜欢的花,记得他第一次和陈怡见面的时候,就送人家白玫瑰。然后我又到家乐福提了一瓶二锅头,这也是林某生前最爱喝的酒,想当年半斤八两二锅头被他一个人抢着“咕咚咕咚”地就喝完了。
我提着酒瓶走到万人公墓门口,被看门的工作人员将我拦住,指着我手里的二锅头说:“先生,你好,需要我们帮你寄存一下东西么?”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节
我冲工作人员一笑,说道:“不用了,特意买来探望朋友的。”
工作人员不笑,一脸正经地说:“不好意思,为了保护区内环境,上级特意规定,非特殊节日,禁止带祭品入内。”
我将手里的鲜花一扬,说:“那这鲜花行么?”
工作人员比了一个手势,说:“行,不过这酒不行。”
我说:“得了吧,其实这酒是我带来自个儿喝的,哪舍得用来祭死人?”
工作人员有些忍俊不禁,说:“那你先喝完了再进去吧!”
林科是上海人,很小的时候跟随父母来到这个城市,由于生前没有本地户口,所以死了也只能算省外移民,他的墓碑是四区十二号,这是一个非本地人口遗体安葬区域。
我小心翼翼地将鲜花放置于碑前,深深鞠了一个躬,似笑非笑地说:“哥们儿,兄弟看你来了,这里环境多好呀,待着舒服么?本想带一瓶二锅头过来和你喝一杯,可是你们小区的门卫不让进,所以在门口喝完了,你娃儿可不能怪我有酒不分你喝啊!”
“哦对了,你的儿子就要出世了,我准备当干爹呢!记得毕业前,你老嚷着说你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如果你转世回来,我还当你是哥们儿。”
4
从万人公墓出来,我心情有些失落。一个月前,公司计划提一名业务经理,论销售业绩,我接连两个月销售额第一,大家都以为该我上了,结果提了我们宿舍号称八十公斤级的王二胖子。这厮是我们八个人中岁数最大的一个,平日自以为社会经验丰富,老气横秋,手里捧着个初中毕业证,按理他连公司的门槛都甭想进,可是他居然从后门混进来了,仗着公司里有几个熟人,小日子过得比猪还清闲。
王二胖子能当上业务经理,我没意见。公司上个月搞促销,大家天天头顶烈日,汗流浃背地到外面去打点客户,这厮整天西装笔挺地在公司里晃悠,碰见领导比碰见他爹还亲热,点头哈腰地问热问暖,完了又传烟点火献殷勤。我想这大热天的,还穿西装打领带,硬将自己弄成个人的样子,冒的汗应该也不比我们少,就为了那么一个部门经理,至于么?但最后的事实证明,我错了。因为这是职场竞争中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当下有一句话很流行,想做事就得先学会做人。这他妈的什么奴才思想?平时要是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这话,我立马跟他娃儿急。
这厮还是我们八个人中口才最好的一个,这是在他讲荤段子的时候体现出来的,就好比一只流落街头的野鸡,都有可能被他形容成大家闺秀,要多妩媚就有多妩媚,让人听了哈喇子直流。我听后常常想,像他这样的人才没有去电视台当主持人真是可惜了,但是在工作中他口才如何就不太清楚。反正他每晚不眉飞色舞地讲到十二点,谁都甭想睡觉,笑得跟烂番茄似的,大家无聊的时候都拿他开心。但自从王二胖子当上业务部经理以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每天晚上刚有人带头起哄,他就不失时机地干咳几声,装模作样地要睡觉,搞得大家想笑又笑不出来,憋一肚子的尿。最可恶的是这厮九点不到就嚷着要关灯,理直气壮地说:“开源节流,为公司节约成本。”
每次王二胖子一开口说出这话,总有人挺身而出,说:“节约个屁,宿舍水电费的钱都是从咱工资上扣出来的,你别在那儿装好人。”
孔令仇近些日子也对王二胖子颇有意见,他七月份要参加补考,眼下正赶着复习。每晚王二胖子将灯一关,他心里就急。这天晚上,孔令仇正躺在床上看资料,王二胖子从厕所回来,顺手就将灯关了,没过一会儿孔令仇又下床将灯打开。
王二胖子便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说:“关灯睡觉啦,深更半夜的忙着赶考,早干吗去了?”
孔令仇立马跳起来不干了,鞋也顾不上穿就冲到王二胖子床前,说:“你管我干吗去了,老子喜欢,怎么啦?”
王二胖子不甘示弱,“嘿”了一声,脸上青筋邹起,说:“怎么啦?不想干了?”
孔令仇将头一扬,说:“老子想干不想干,还论不到你来说话,别才当了几天经理,就以为祖坟就冒青烟了。”
王二胖子毕竟是个特孙子的人,吃软不吃硬,你一旦跟他来硬的,他立马就软下去了。此时被孔令仇一句话逼得满脸通红,气鼓鼓地靠在墙上,看上去就跟练蛤蟆功的老前辈蓄势待发一般。但眼看对方来势汹汹锐不可当,只好硬生生地将爆发到嘴边的气泡憋回肚子里,就当是放个响屁。
孔令仇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看王二胖子没有任何动作,便又走回来躺在床上继续看书。
王二胖子斜着眼睛向孔令仇这边盯了半天,估计是拿人家没有办法,也只好灰不溜湫地钻进被窝里,翻来覆去,宛如一个大肥猪摸样,嘴上还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经过这件事情以后,我心里不由得对下铺这个海拔一米七的哥们儿平添了几分敬佩,别看他平时闷气不吭声的,紧要关头还真像个爷们儿。
5
这段日子特别的忙。
我本想抽个时间去看陈怡,大学四年的同桌,现在成了哥们儿的遗孀,整天挺着肚子也挺不容易。但苦于一直腾不出一整块的时间,只好先搁一下。
大家忙活一天回来,一个个都累得人仰马翻,脚也顾不上洗就躺倒床上,不一会儿功夫竟鼾声四起。
孔令仇为了补考正赶时间复习,灯一直开到很晚,我们都能理解。只有王二胖子不能理解,整天跟孙子似的,对此满腹牢骚。 。。
第三节
6
公司每周二都要组织员工大会,男女老少人人参与,听一个太监模样的王总经理为我们分析市场渠道,教导大家该怎样去推销公司的主打产品和代理产品。这个王总经理可是咱社会主义公认的头号胖子,目测体重一百四十多公斤。王二胖子便是拜在他的个头之下而得名的,但是公司没有人叫他王大胖子。这厮每次做完市场分析还要为我们讲述一段长篇大论,教我们如何做人,怎样体现个人价值,树立什么样的成功观等等,一讲起来就要占据会议的大半时间,讲得唾沫横飞,下面的员工全都听得张大了嘴,但谁也没能听懂他讲了什么。
副总经理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儿,看上去有点像修真小说里的魔教教主,还有着一股子道骨仙风的气质,新来的员工都以为他便是传说中的董事长或者老板之类的角色。小老头儿在公司的威望比王总经理还高,讲起话来都是抑扬顿挫的,一双瘦骨如柴的大手还很不安分地在胸前比比划划,跟练抓奶功似的。每次站他前面跟他说话的女性都会不由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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