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书房内。
方谨晟泡好茶,端坐在茶几前,看向仍然站立着的儿子,将一杯茶递至对面的位置,“小泽,坐下吧,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
方泽尧坐了下来,看向一向眉眼慈祥的父亲,“爸,我能不出国吗?”
方谨晟抿了口茶,“原因?”
“我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你们。”
“这个你们,其实主要是指入思吧?”方谨晟放下茶杯,眼睛直视儿子的眼睛。
方泽尧的心思被父亲揭穿,脸涨得通红,试图隐盖,“爸,不是——”
“小泽,你也满18岁了,是个成年人了,你的思想,你的计划都应该经过哪怕那么一点点的思考。”方谨晟发觉语速变快,忙放慢速度,斟酌片刻,才继续道,“小泽,自从入思与小苡出事那天起,爸爸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那天你为何置自己亲妹妹的性命不顾,硬是要阻扰入思给小苡输血?手术室里躺着的是你生命垂危的妹妹,而入思只不过是你认识不久的朋友。”
方泽尧呆愣许久,才喃喃道歉,“爸,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对小苡。”
方谨晟叹了口气,方池墨维护疼惜入思的态度,他能理解,人人都看出他极爱那个女孩,除了他父亲,他从未如此在乎过一个人,即使是他的母亲,也及不上。他向来与方家的感情不算亲厚,他从小在G市长大,来A市住进方家也没几年,况且,对于他的父亲,方家确实是有愧的。他看的出来,他对他的这对儿女,虽也算温和疼爱,但是仅仅是因为感激,感激方家的养育以及小孩毕竟是无辜的,他的怨和恨仅仅是他的外祖父与母亲。
可是,他的儿子,对入思那女孩的感情,比他想象的要深的多,这种种迹象唯有一种解释,他喜欢上了那女孩,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
他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小泽,她是你哥哥的女朋友,你的感情应该适可而止。就算你喜欢她、疼惜她,也不应该在妹妹性命攸关的当头去阻扰,你伤害了你爷爷,更是伤害了你的妹妹。”
方泽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爸,真的对不起,我的做法伤害了你们。”片刻,咬咬牙,继续说道,“可是,你没有看见小思那天满身是血的情景,你没有看见她后脑勺黏糊的血液,胸前大片的暗色的血迹,手脚上肌肤无数的划痕,以及我们赶到时,那禽兽撕扯她衣服的情景。当我在寒音寺入口处的车灯的照耀下,看到她全身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昏迷模样的那一刻,我的心脏有一刻像似停止了跳动般,那一刻,我害怕失去她。小苡从小到大有我们这么多人的呵护,每回小苡身体虚弱需要输血时,爷爷、您、姑姑和叔叔们都有办法,我以为那次你们同样有办法。而小思,在那样偏僻,那样危险的时刻,只有她一人面对。”方泽尧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起来,“如果我们没及时赶到,她会被人□直至失去生命,这一切都是因为小苡的任性所导致。小思也是RH阴性血,失血那么多,送到医院时,医院同样没有血可以输给她,她相当于是从鬼门关闯了过来的。好不容易脱离危险,却又要让她给导致她差点丧命的小苡输血,我觉得对她好残忍,爸爸,小苡是一条人命,小思也是一条人命,为何你们那么残忍。”
方谨晟听到儿子这般的悲痛质问,沉默,人都是自私的,他们只想到他们的小苡,确实从未想过那个女孩会不会在伤重的时候因输血而失去性命。他疼惜他的小苡,而那女孩,也有疼惜她,需要她的父母。那女孩也没义务这么做,可是,最终她还是这么做了。相对于她,他们方家确实是自私的。
他想起那个病床上脸色苍白,却还是眉眼弯弯绽放笑容的女孩,心里有一丝的歉疚,站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小泽,你没错,是爸爸太自私。”
☆、第五十八章 难掌的命运
入思上午考完最后一门出来的时候,沈珏来电话告知她机票已经订好了,是后天的飞机。她想着回家前应该多争取时间与方池墨相处。于是,与室友道别,往校门口走去,自从参加了毕业典礼后,方池墨便极少在学校出现,他们见面的次数极少,但是她知道他一直都在他的公寓赶图纸。
她没想到在方池墨的公寓楼下遇见了他的母亲方谨棋,不,应该说是见到了正在等她的方谨棋。依然是这两年的老生常谈,关于方池墨的出国深造。
入思一脸的为难与无奈,“阿姨,我有劝说过阿池,但是他执意留在A市。”
方谨棋看着眼前脸色尚有几分苍白的女孩,想起方泽苡的事情,口气没那么的严厉,反倒柔了几分,“云老师,我希望你能体谅我一个母亲爱子心切的心情,池墨他不出国,很大原因是因为你。”
“不,阿姨,我想您错了,阿池不出国,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父亲,他放不下他的父亲。”入思很认真地说道。
“我很了解我的儿子,关于出国深造,在他大二的时候就已经在计划与努力了,只是后来认识了你,他才打消了念头。”
“阿姨,您这么执意地认为是因为我的原因,可就算是因为我,那也是阿池的选择,他是成年人,他有自己的计划与想法,我不能干涉他。”
“你只要离开他就行了。”
“那是不可能的,阿姨,除非阿池放弃了我!”
方谨棋看着眼前透出十足倔强的女孩,语气也冷冽了起来,“云老师,说句难听的话,你和阿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明白吗?”
又再次听到同一人说同样的话,入思看着眼前四十多岁仍保养得宜的女人,诚如她所说般,她与方池墨的身世背景确实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爱情是不分贵贱的。
与方池墨的母亲不欢而散之后,她情绪低落地折回学校,方谨棋最后的那句:“就算池墨最终选择与你结婚,我这个婆婆,甚至整个方家都不会承认你这个媳妇的!”
一段不被祝福的爱情,他们能坚持地走下去吗?她忽然惶恐起来。
经过方谨棋的这一出,她的心思乱了起来。一路上,脑子里全是两人从刚认识到现在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方谨棋的句句凌厉的话语,脑子里的筋便一根一根地,搅做一团。
云玲的来电打断了她的愁绪,而电话那端云玲坚决的命令般的口气更是令她措手不及,她震惊地问:“为什么?妈妈?”
电话那端沉默了良久,云玲的声音才徐徐传来,带着凌迟她心头肉的痛楚:“思思,你不能与方池墨在一起!”
“为什么?妈妈?”她依旧重复地问。
“不为什么,妈妈说你不能与他在一起,就不能与他在一起。”
“妈妈,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她口气坚决。
云玲想到已经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二十二年的人昨天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那个女人一如多年前那般的语气,在电话里冷冷地,“你好,我是方谨棋。”
方谨棋这三个字,自二十二年前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时起,便是不好的预兆。这些年,午夜梦回,那三个字一出现,便是梦魇一场接着一场。
方谨棋显然并未知道她的身份,或者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段往事已教她遗忘。
方谨棋的来电单刀直入,让她去劝说女儿离开方池墨,但是这个来电带给她更为震惊而痛苦的消息并不是这个。此时的她,内心犹如被刀剜,一刀一刀,鲜血淋漓,为什么自己年轻时作的虐,会报在女儿身上?
她苦苦劝说:“思思,你们不适合!”
“妈妈,你至少给我个理由。”她哭着哀求自己的母亲。
“思思,你们留着相同的四分之一的血,他是你表哥,这个理由你满意吗?”云玲的声音变得空灵。
入思闻言一震,跌坐地上,“表兄妹?”
“是的,表兄妹”云玲哭泣的声音传了过来,听在入思耳里,“表兄妹”这三个字以及母亲的每一声哭泣,都似把尖刀,戳入心里,痛而窒息。
她曾经想过她与方池墨今后会遇到的种种阻挠,但这种阻挠仅仅是限于方家,方谨棋,限于他们身世背景的悬殊。从未想过有一天,阻扰他们一起走下去的居然是他们彼此,是他们身体里流淌的无法改变的血液。
她那个自她来到这个世界,未见过任何一面的亲生父亲,从未尽过抚养她一分义务的亲生父亲,从未给过她一丝一毫父爱的父亲,给他的女儿的唯一的关联便是血缘,这种血缘让她失去曾经拥有,最后无法企及的幸福。
“妈,你为什么不早说?”她想到她居然和她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哥身份的人相爱,乃至身体交付。她顾不了收敛情绪,朝着话筒那边的母亲吼了起来。她怎能不吼?他们刚在一起那会,她的母亲在她面前夸赞方池墨是个好男孩,满眼的赞成他们在一起。现在,居然告诉她,他们是表兄妹,他们的四分之一的血缘关系将他们的情感定在了道德沦丧的耻辱柱上!
“思思。”母亲担心地唤她。
“妈妈,就算是表兄妹那又怎么样?我爱他,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几乎是竭斯底里地吼了起来,从她身边经过的人奇怪地看着这个坐在马路边泪流满面,表情悲戚的女孩。她也不管别人怎么驻足看她,只是拿着手机冲着电话吼,“我爱他,我爱他……”
云玲听得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心都碎了,抱着沈林,身子浑身颤抖,为什么报应不是在她身上,而是她女儿身上。她喃喃道:“思思,你父亲——”
“我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沈林,我没有别的父亲!!!!”她继续吼着,情绪激动。
“思思——”云玲悲痛欲绝,沈林回抱她,声音含着悲痛,“阿玲,如果你不想失去思思,只能狠心一点,不能让她的亲生父亲知道她的存在。况且他们两个真的不合适。”沈林感叹着天意弄人。
她听了沈林的一席话,不得不狠心地逼迫女儿:“思思,在方池墨和我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
“不,妈妈,你们两个我都要!”她泪眼模糊地抬头看着周遭行色匆匆,偶有个别停下来关切地问她的人,她表情变得麻木,“妈妈,别逼我!”
命运总是如此令人捉摸不透、无法掌控于心。
它在给了你一个华丽甜蜜的开场戏幕后,骤然给你演绎的却是一场沉重的悲欢离合。
——————————————————————————————————————————
“妈妈,别逼我。”
“云入思,你怎么那么残忍?”
“你们是表兄妹,有着亲近的血缘关系,你们是不伦之恋——”
室内,狭小的空间,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窗前的书桌上,14寸的笔记本电脑处于待机状态,散发着幽蓝的光。扒着睡着了的女子,头发乌黑齐腰,在幽蓝的灯光下,乌黑透亮中透着墨兰的光。小巧的脸上,秀气的眉微微蹙起,表情痛苦难耐,似是陷入噩梦般。
突然,一阵轻柔的铃声响起,打断了女子的梦境,她惊醒过来,抓过旁边的手机,按下接听键。
“阿思——”沉稳的男声,低柔地唤了她一声,便没再说话,寂静的夜里,只有对方轻微的呼吸通过电波清晰地传达至她的耳膜。
“阿珏。”入思揉着些许痛的额头,每周三的这个时刻,他都会过来或者打电话过来,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记得喝杯牛奶再睡,下周三我没轮上值夜班,再去陪你。”沈珏叮咛道。
“嗯。”收了线,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四年多了,四年间,她总是会做同一个梦,然后从梦中惊醒,周而复始。梦里,方池墨对她竭斯底里嘶吼的绝望的言辞,越发深刻地刻在心里,任时间幻化为那把锋利的刀刃,刮得鲜血淋漓,除了在原有的伤痛的基础上,新添一道道疤,覆盖住原先那道,永不得磨灭。
她去洗了把脸,到厨房冲了杯牛奶,端回书桌前,继续埋头整理幻灯片。后天就要提案了,本来一切都准备就绪了,结果今天总部那边反馈回信息称她的助理许淮准备的汇报幻灯片不合格。
相对于园林景观设计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