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明亮的光线从窗外游弋进来,逼开昏暗的紫气,在屋中央打磨的极为光滑漂亮的白岩上交汇,看上去像圣子彰显神迹,施术救人的坐席,不过这原本是设计用来放置憩息馆柩的地方。
我坚持不肯碰那冷冰冰的容器,而多温迪斯也坚持不允许使用床。
他认为物质规范灵魂,是吸血鬼就该有自己的礼仪和特质,他把它看成一种界定的象征和印记。
可笑!
于是,不外出游荡回到这个混沌空间的日子,我就只能睡在地板上。
躺在那块白岩上时,我觉得自己像尾打捞上来,曝晒在干涸堤岸中的死鱼,张合着鳃,周围都是空气,却即将窒息而亡。
大多数时候,我都靠窗半躺着,额头抵在盘绞的铁隔栏上。
窗不能称做窗,这里的窗除了氤氲的蒙雾看不到任何景物,但我仍愿意不厌其烦地保持这个动作,因为它让我以为自己在眺望。
间或有伏近的薄云折射出半张一模一样的脸,我便看到了自己,憔悴,惨白,趋近腐朽的神态。
幻觉滋生,我在幻觉中沉浮。
生活在这座城堡里的死物搅动出的声音加了进来,他们在巡逻,在进餐,在激斗,或者在欢爱,不时有老人般深沉的叹息,从石与石结合的密缝中响起。
幻影纠缠,刀光翻飞,手臂上红肉白骨,伤口整齐爽快,血色淋漓,尖锐的金属从筋肉中横过时,我感到异样的释放,原来肉体的痛苦真的可以分解灵魂的煎熬啊。
一只手,如象牙,修长惑人,轻轻捏住我的手腕,看着上面的划痕冷笑:
“不离不弃,不离不弃……,你用这把刀来见证誓约,不是对我们的污辱吗?”
指尖一挑,刀已到了他的掌中。
单刃,宽柄,华美,沾在刀锋上的暗红更加映衬了它的森冷。
这把曾直*心脏的刀,我一直保留着。
没错,我在污辱誓约,我在污辱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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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章 具象之外
五十章 具象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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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掣闪,刀从他手中投掷出去,穿过敞开的内室门扉,刺入坚石墙壁,只留镶着祖母绿的持柄在外边。
“还给我!”一撑地,在刀离开他手的瞬间,我就随之凌空腾起扑向外厅。
但是晚了半秒,数百只蝙蝠压碎顶窗的玻璃,张开肉翼结成一片,像从天而降的巨型蛛网逼落,飞乘着如水四泻的碎屑。
我见过它们用三秒的时间将人体分解成碎片,仅剩干净的白骨。
邪恶的鼓噪啸叫夹着大股浊臭腥风迎面袭下,带来地狱恶鬼嚼食人体前残忍的恐吓。
每个人都不肯留情,每次出手都没有余地吗?
我也不管不顾了,黑色的风从手缝中扯出,每一缕都卷杂了最歹毒的镰刃,吸食这里郁积的亡灵和怨念,骤然壮大,以我和地面相触碰的刹那为基点,爆裂开来。
晶体碎屑还未来得及落下,在离地面几寸的地方凝冻,仅仅一秒的停滞,就再次顺反方向弹推回去。
似雷电横扫过蠢动的平原,一次凶猛的震慑,四下里才会安静空寂。
没有一个蝙蝠的尸体会是完整的,它们在风刃绵密的削剐下,“啪!”甩在墙壁上,想象一下颜料泼洒在画布上,粉碎,艳丽,骤然蒙上的黑褐色肉酱开始缓慢下滑,先前裹入其中的玻璃碴屑却跳脱出来,细细碎碎洒落墙跟,泛着暮色死光,琳琅响满一室。
困在浮雕中的魔神在血色中愈加神圣,欲求也愈加浓烈。
他站的地方干干净净,面前撑起一块屏盾,拧着眉。刚要撤掉时,无形的盾面从中间“咔啦啦”裂开枝型纹路,隔破了他优雅的影像:
“嗯,你强了不少,也暴戾了许多。啊,我忘了,你本来就是一头张狂的小兽,难怪。不过平静的杀戮像霓彩流焕的极地雪川,那才是值得赞赏的。”
“怎么流泪了?爱弥儿。”他出奇的温柔,薄冰色的瞳孔熠烁幽深。
走过来抬起手从我眼睫处接住一颗泪,淡红,在他指尖接近妖媚。
发丝如羽,因为刚才的气流舒卷而半浮飘动,淡淡荧光衬着他的容颜,濒临绝伦。
恍然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游弋于生死际线的那个夜,一回头,我用灵魂撞见了他。
他像来自鬼域的子民,从一个要我死的男子手中接过了我的生命,他用那些糜烂与放纵的腥红,阻止了我的凋谢。
他该一直是我的父,我的主人,我的夜之君王。
可是后来,改变的后来,让这一切如死灰般尽数褪散。
“我有哭吗?我怎么不知道?这是哪里?”我浅呓着,如一线缥缈无依的烟。
我从很多地方醒来过,旅馆豪华的大床,冷寒古墓的洞穴,贵族官邸的鹅毛软榻,平民酒肆的狭小夹板房……。
睁开眼睛到恢复手脚知觉的过程,我需要努力回忆身在哪里,经常脑中空白,被陌生占据,于是惊恐某天会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掉。
到那时,我该向谁去求助?
“呃,孩子。”
他凝视着我,极尽令人融化的宠爱,蓦地张开手臂,把我牢牢羁留在他怀中,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安慰一个惊悸的孩童般吟着,
“亲爱的,这是你的家,……你的家,……。”
家?我顿时脆弱、微渺,呜呜咽咽哭出了声,沙哑,压抑,不堪入耳。
我没有家,我的家存在于具象之外,存在于宇宙毁灭的尽头,永恒死寂之中。
他也许是惟一邀请过我路上同行的伙伴。
“大人,多温迪斯,我的……主人。”
“不,爱弥儿,如果你还记得……,请叫声我的名字。”
他把我的头压在肩上,空茫的声音让我的泪骤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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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章 爱抑或恨
五十一章 爱抑或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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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同等寥落的生物拥在一起,没有心跳温度,徒有肉体的质感,僵硬,冰冷,在死亡中等待死亡,我们彼此如对方的镜像、回声,关联的如此微妙又密切。
毫无风度的咬住他考究的宝蓝色外套,足足哭了半天,才止成抽泣,凑到他耳边,苍白的唇微张,轻轻抖落那个名字:
“蒂梵……。”
“传说东方的王,一辈子无人敢称呼他的名字,结果自己都陌生不已,蒂梵……蒂梵……,我的名字啊……,你还记得,我们这是过了几辈子了……。”
艰涩的话从他粉润的嘴角溢出时,我俨然看到一缕煎熬的焦痕暗影。
如同四壁浮雕,挣扎,不满,又无可奈何,不可脱出,松动的那天就是折损永不复存在的那天。
我们没有回头路,彼此拥的再紧,也臻于绝境。
“我记得,我都记得,我的大人,永远……。”
我痛得揪心,为了我们两个,我想哭得泪雨滂沱,上气不接下气,涨红脸颊猛喘狂咳。
可是我不能,我们不能,吸血鬼不能。
没有呼吸,没有空气,除非模仿,否则什么都做不到。
我们重塑不了那种痛涕淋漓的架势,最悲恸的表达,也不过是静默的流泪,只有我们共通的体会才能懂得的流泪。
“我懂,我都懂。”他抬起我的下巴,缓缓吻着我的眉眼,“我的小傻瓜,你这个小骗子,你遗忘了太多的东西,不要再说什么永远,永远是人类轻薄的期待,而我们就在永远之中,我们没有期待。不过我原谅你,白色谎言美丽的钻心,我需要它,需要极了。”
“遗忘?我忘了什么?我该记得很多吗?”我微微躲闪了一下他舔上耳垂的软舌。
“我发誓我很痛恨那个名字,但为了你,我的珍珠,我可以再提一次——贝路伊,你的神子,他身边的阴影你看清楚过吗?”多温迪斯怜悯的把一卷头发挽到我耳后。
“他的身边?他的身边……他的身……边……,是啊,他的身边还有谁?”我努力驱使意志去探索,可都是空落落的。
除了他,所有的脸鼻早都涂抹不清,轮廓莫辨。仿佛提起当年神的氏族,只有他一人,其他的都被风雪扫进了极地冰渊,无影无踪。
那么,谁屠杀了纯朴人民?谁焚毁了金麦家园?
谁奴役我们做了如此多无谓的牺牲?
假如有一天,我会手执弑神的利器,我该向谁去复仇?
我能清晰描绘的只有贝路伊一个,向他吗?
不!
不能!
那是我最致命的弱点,是万万办不到的啊。
竟然逼我至此。
我茫然的把头埋进多温迪斯的颈窝,浑身冷透了。
“爱弥儿,你以为你在爱,实际上是怕自己去恨,强行用爱的借口堵住恨的事实。你依仗什么去爱?凭借那枚工艺精良的指环和那个致死的吻,你就能掩盖因他们而造成的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吗?如果真是这样,你就该被那些灰尽烟飞的怨灵所唾骂,覆满指责的罪名。”
“唉……,我怎么能忍心你沦落到这一步?醒来吧,宝贝,虽然这样的清醒痛不欲生,但是,你是在恨他,不是在爱他!”
多温迪斯字字句句断人魂魄般残酷。
“不,我不恨他,我怎么能恨他,我是那么的爱他……什么我都可以原谅……”
是啊,都成敌人了,还在利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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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章 在北地,在请求
五十二章 在北地,在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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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极了,反倒平静了下来,只是一个劲勾缠住多温迪斯的脖子,幽沉的呻吟:“我怎么才能恢复记忆?请您告诉我!”
“记忆是比理智更冷峻的双刃剑,你确定想恢复?”多温迪斯玩味的笑开了。
又来了,他就是这么狡黠的看着你自愿的、恳求的跌入一个个精心编织的牢笼中,沦为他成就权势的工具,但我还不得不急切地顺着这个引诱走下去:
“是的,大人,求你!”
“那你必须去——北地!因为你中了芒星之毒。”他眼中乍闪熠光,有点滴一挥即过的怀念。
“北地……,什么地方?”我仰起脸,注视这个总是掏出太多莫测东西的男子,他似乎午夜离奇的魔术师,用指尖绽开的变幻,轻易就筑起别人无法替代的地位。
“唔,亲爱的,长大可不是单纯的量的积累,长大是种思维。拜托你不要用这种傻瓜式的问题来烦我,好吗?提问要有侵入性和目的性,我教过你的。”
他亲昵的把手贴身滑下,惩罚性的加力捏一下我的腰线,“这样,给个提示,如果你解决了芒星之毒和那颗该死的夏娃苹果的关系,我们再来谈论北地。”
我垂眸,展开手掌,仿佛那夜食指尖头的跳动犹在,痛得像隔世的纠缠,无边无际。
他忽然收紧胳膊,将我压倒,迷蒙的情欲让他的吻旖旎而*。
一个男子最美妙年华中的激情散发出来,是让人羞涩又惊慕的渴望。
“现在适合谈论的,是欲望。属于你的,我的,我们的,原始的欲望。”
他的眼瞳如银月无声笼罩的雪川,寂冷清寒,冰镜般微透的瞳孔里,我能看到自己在他的掌中一点点*,倒映出泛光的皮肤。
名贵、丝滑如破茧新蛾羽翅上的磷粉。
亵渎和膜拜,淫靡和赞赏。
他一分一寸的抚摸中包含了一个完美情人对身下爱侣的所有欲和情。
此刻他真实的像活着的人类男子,急切而忍耐,每一个动作都在聆听,讨好般想到你迷蒙吟哦出的回应。
我恍了神,甚至觉得这时的他是珍惜我的,害怕彼此抛弃,害怕互相远离。
我喜欢他吻我的锁骨,小心轻柔从脖颈往肩头,唇齿舐咬住皮肤,冰冷灵活的舌舔过支起的骨架,清凉颓靡写满两人放纵的间隙。
稍一用力,落下吻痕,妃色的妖花便舒展开来。他会抚弄着淤痕,满意地笑,邪魅的眯眼说:
“这是我的印记。”
传说中哈雷登琴是由女人的身体制成,锁骨便是嬴弱一握的琴颈,触摸它便成了调弦定音的第一步。用了真情,你就可以从它的回振中解读到女人在爱和阴谋中飘摇不定的纤细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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