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厅里,武威又忙了好几天。整理资料,撰写复查报告,做好向领导汇报的准备。
其间,在和老肖商量撰写报告的时候,老肖问能不能对洹东关照一下。一提洹东,武威就来气,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胆大到如此程度的,真不知道老朱那一百多斤的身躯怎么能装下这么大的胆子。但他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你说怎么关照?”
老肖一听,以为有戏,有些激动地说:“这好办。地里没有树,我们也不能说有树,是吧?但树肯定是种了的,只是因为天旱,再加上管理不善,树木成活率极低。这样我们也不用承担责任,老朱他们的错误也可以减轻。你说是不是?”
“然后呢?”武威不动声色地问。
老肖还以为武威问他有什么好处,兴奋地伸出一个指头:“这个数!”
“一万?”武威疑惑地问。
老肖以为他嫌少,得意地摇摇头说:“再加一个零。”他早就想好要狠狠敲老朱一笔,还以武威为砝码,说武威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这一关不好过,不下点血本不行;连吓带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舌头都磨短了,才最终迫使那个守财奴答应出二十万。但他只想拿出一半来和武威分享,这是他的底线。
武威“啊”了一声。他没想到,老肖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技术干部竟然有这么大的胃口,真是人不可貌相。
老肖还以为武威被吓住了,没见过这么多钱,心里有点看不起他。但他们现在是同一战壕的战友,而且十五万元眼看就要到手了,三年的工资不吃不喝也没这么多。因此心情大好,不和他计较那么多,大度地说:“这算啥!对老朱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你知道他那儿多大的工程?好几百万呢。你也看见了,真正用到工程上的可能连一半也没有。”
武威心想,这次恐怕是要彻底得罪老肖了。犹豫着不知怎样表明态度才好,生怕老肖知道自己的决定后会从楼上跳下去。毕竟那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呀,而且并不需要冒多大的风险、付出什么代价。别说老肖,谁见了不动心呢?
老肖见他犹豫,以为他胆小害怕,安慰道:“没事的,大家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出了事我负责。”
得罪就得罪吧,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武威一咬牙,下定决心,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老肖“哈哈”大笑,指着武威说:“老武,考验我的吧?我老肖经得起考验。”
武威摇摇头,表情严肃。
老肖不笑了,愣在那儿,仿佛遭了雷击一样,半天不能动弹。突然,他像中风了一样,颤颤抖抖,手指武威大叫道:“你……你……你,——真他妈是个大傻瓜!看你能落下什么好。”说罢疯了一样甩门而去。巨大的愤怒使他面部扭曲,像魔鬼一般狰狞,让人害怕。他真的气疯了。十五万呀!眼看就到手了,一转眼又没了,能不疯吗?
武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继续写复查报告。
除了老肖,还有好些级别高的人也拐弯抹角来说情,但都被武威一口回绝了。他的牛脾气上来了,既然要得罪人,就干脆得罪到底,谁说都不行。很快,武威的名声在私底下广为盛传,都说他是个二百五,一点人情都不懂。
结果,厅党组听取汇报的时候,其他小组都是大事化小、轻描淡写了事。结论多是有关部门组织不严,工程有一点质量问题,造成了不必要的经济损失和负面影响,建议限期改正,挽回影响。
只有武威的汇报郑重其事,像上观摩课一样,又是录像,又是照片,图文并茂,形象生动。领导们听得很认真,印象很深刻,一致认为:洹水地区,尤其是洹东县,情况很严重,问题很突出,具有典型性,必须严查。
听完汇报,徐厅长发表了重要讲话,强调要加强责任意识、质量意识和服务意识,切实抓好林业生态建设工程;要求以洹东这个反面典型为例,认真分析、总结,查找原因和工作中存在的不足,认真抓好工程的核查验收工作;最后又讲了一番党员干部要廉洁自律的话。
徐厅长表面很严肃,内心却很高兴。终于抓住了一只该死的鸡,那些不听话的猴子至少要收敛一些了,他的宏伟计划也可以有条不紊地稳步推进了。
散会后,厅长把武威叫到跟前,说了一句“干得不错,好好干。”然后端着茶杯就走了。这是徐厅长第一次单独和武威谈话。
武威感到有些失望,本以为厅长会表扬自己几句,谁知只是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但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仿佛阳光照到了心里,暖暖的,很舒服。他想,不管怎么说,厅长至少知道我武威这个人了。就像未成名的演员,管他好歹,先混个脸熟再说。
武威的复查工作就此全部结束。查出的问题如何处理,跟他没关系,他也没去打听,也没人来告诉他。
大约过了半年,武威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洹东县农林局长朱大勇贪污受贿一百二十余万林业工程款,另有一百五十多万不能说明合法来源,被洹东县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并处没收全部非法所得。
武威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看着那渐渐散去的缕缕青烟,他想:自己终于要像革命先烈那样,永远活在某些人的心中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寻找靠山
复查工作结束,武威回办公室上班,继续充当革命的一块砖。
闲来无事,他打开厅里的农林信息网,点击领导介绍栏目,逐一调出厅领导们的简历,像股民研究K线图一样认真研究起来。
看完厅长徐明理的简历,武威十分佩服,感慨了一番,想紧密地团结在厅长周围的愿望更加迫切。徐厅长从大学毕业到担任市长,总共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几乎一两年就上一个台阶,担任过县长、县委书记、省计经委(现发改委)副主任、省辖市市长。而武威当了二十多年的兵,才干到副团,现在一转业又什么都不是了。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的!
武威研究分析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厅长之所以进步如此神速,一定有贵人相助。否则,即便是千里马,也不可能跑得如此之快。谁是厅长背后的贵人呢?从简历里看不出来。
武威觉得,自己之所以混到如此地步,归根结底就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所以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显现不出来。自己的老婆要自己找,自己的幸福要自己寻,不能像胸怀理想的癞蛤蟆,坐在井里张着嘴等着天上掉下天鹅肉来。这么些年来,自己之所以进步缓慢,没能混出个人模狗样,就是因为癞蛤蟆似的等待思想太严重。而今,不能再这样蹉跎岁月了,要主动出击,寻找一位贵人来做依靠。谁适合担当这样的重任呢?理想的人选当然就是徐厅长。
就像一个害了单相思的人一样,令武威痛苦而又一筹莫展的是找不到表白的机会。别看在同一栋楼办公,一个七楼,一个八楼,但武威要想见上厅长一面也是不容易的。一来两人之间的级别相差太大,工作上没有直接的关系;二来把守各个关口的领导都十分精明负责,绝不给他留下接触厅长的机会。就说办公室关主任吧,办公室所有和徐厅长相关的事务都由他亲自处理,连送文件这样的事都恨不能自己出马,决不允许下属越过他和厅长打交道。所以,时至今日,武威和厅长唯一的一次面对面交流,就是他向厅党组作复查汇报的那一次。在武威的眼里,厅长就好像被孙悟空画在圈子里的唐僧——只能远观,难以接近。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电话铃声大作,把武威吓了一惊。电话是张琪瑞打来的,约他和几位战友晚上聚一聚。
老张和武威是同年的兵,一火车拉到部队的。两人虽然老家不在同一个市,但因为出了省,便成了老乡,来往比较多,关系也很好。尤其是转业之后,战友之谊进一步加深,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新高度。
老张进步比较快,转业也比较早,刚调正营就打报告走人,进了省检察院。人勤奋能干,又十分灵活,深受领导器重,前些时候下放市检察院任副检察长。新官上任,自然要广而告之,所以约战友们一聚,分享他的辉煌成就和幸福快乐。但因为武威出差,一直未能如愿。
下午还未到下班时间,武威就出发赴宴了。一来是天黑得早,二来是担心堵车。最近几年,省城堵车是越来越出名了。据说前些时候还把省委书记的客人给堵在了半道上,动弹不得,连警车来了也无能为力。客人对书记抱怨,书记“哈哈”一笑,道:“车水马龙,这正说明我们的城市越来越繁华啊!”
可能因为许多人想法和武威一样,所以一路上还是堵,只是比上下班高峰时段稍好一点。尽管如此,武威还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聚会的红顶大酒店。
老张早已在雅间恭候,其他人还未到。于是,两人坐在沙发上抽烟、聊天。过了一会儿,其他几位才陆续到来。都是一个部队出来的,年纪相仿,转业前就认识,连介绍都省了,大家随便说笑。
只是最后进来的那位武威看着眼生。那人看上去年纪比他们至少要大七八岁,起码五十多了;头发掉得没剩几根,露出光亮的头顶;但脸色红润,气色挺好,腆着肚子,颇有气派。
武威想不起他是谁,也看不出来他是干啥的。
老张叫他黄大哥,恭敬地请他主位就坐。黄大哥略作推辞就坐下了,老张和武威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边。其他人谦让了一番,也各就各位。
老张对武威介绍说:“这位是黄大哥,君威集团老总,也是咱们部队出来的。”然后又对黄大哥说道:“武威——我俩一年的兵,刚转业到农林厅。”
武威像见了首长一样,站起来向黄大哥敬了个礼,说:“首长好!”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在部队见过这个人,只是见众人对他十分敬重,意识到这是个重要人物,于是,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习惯性地叫了声“首长好”,但听起来却像激动得情不自禁一样。
武威知道,君威集团是一家房地产公司,他上班的路上就经过它开发的一个楼盘。但他不知道,君威集团除了房地产,还经营煤矿、餐饮等,是一家综合集团,实力十分雄厚,是省城知名的民营大企业。
这一声“首长好”,叫出了黄大哥的悠悠军旅情怀,好久没人这么叫他了,心里十分受用。他站起来,笑着握住武威的手说:“小武,坐坐坐,哪来那么多礼!”坐下后,给了武威一张名片,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以后多联系。在省里有什么事来找我,不许客气,兴许还能帮一点小忙。”
老张插话说:“黄大哥太谦虚了。老武,你不知道黄大哥的实力。黄大哥的君威集团,在全省也是数得着的;黄大哥和省市许多领导也很熟。最重要的是,黄大哥是我们的‘及时雨’,是咱们部队退伍军人驻省城办事处的‘政委’。有什么事给黄大哥汇报,黄大哥不会不管的。”
大家边喝边聊,甚是投机,很晚才散。
第二天一上班,武威便给老张打电话了解黄大哥的情况。老张惊讶地说:“难道你真的不认识黄大庆?”
原来,黄大哥就是黄大庆。武威可以不认识黄大哥,但黄大庆这个名字却不能不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这个名字在他们部队可是众所周知的,比师长、政委的名字还响亮。
那时候,为弥补军费短缺,国家允许部队开展经营创收活动。三十多岁的营职干部黄大庆被派去经营一个小煤矿。工兵出身的他,既懂煤矿开采技术,又颇有几分经商的天赋,再赶上我国经济高速发展,能源紧俏,煤炭供不应求,价格轮番上涨,财源滚滚。短短几年,一个小煤矿在他手里发展壮大,成了师里效益最好的创收单位,年上缴利润上千万元,在整个集团军也是赫赫有名的。黄大庆也掘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据传他个人有数百万。
后来,部队以这个煤矿为基础,整合其他创收单位,成立了君威集团,任命黄大庆为董事长,准备大干一番,打造一个新的能源巨头。谁知好景不长,国家调整政策,禁止党政机关和部队从事生产经营活动。集团撤销,人员作鸟兽散,黄大庆要求转了业。
那时候,黄大庆如日中天,而武威只是一名小小的连职干部,虽有心认识,却苦无机会。再说,黄大庆长期在外搞经营,并不在部队上班,家也搬到了市里。因此,武威对黄大庆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自然不认识。
黄大庆转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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