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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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官员-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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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刘克服领县、乡水利部门几个干部到移民村检查农田排灌渠,恰遇大雨走不了,在村里暂避。午后雨稍息,一行人准备离开,恰村里人大呼小叫,说有放学的小孩溺水了。刘克服心知不好,带那几个人跑到村头,那里有一条小溪,溪流上有一座过水坝,坝下积水成潭。平日里过水坝上只一层浅水,水潭也只有半米多深,潭水平静。眼下不一样,小溪洪流滚滚,水流在过水坝和水潭里盘旋打转。出事的两个小孩都是二年级学生,年龄小,不懂事,几个大孩子冒险涉水过坝,他们在后边跟,脚步没走稳,摔倒了,被冲下水潭就没再出来。

底层官员 第一部分(4)
刘克服跳下水潭捞人,村民和干部扑通扑通也跟着下水。捞了近一个小时,两个小孩都找到了,其中一个还是刘克服从潭边杂草中拽出来的。小孩眼睛翻白,四肢冰凉,腹胀如鼓,已经没气了。小孩的父母披头散发,在一旁捶胸顿足,抱着死小孩哭得山崩地裂,情状凄惨。时已黄昏,气温转凉,刘克服浑身水淋淋的,在一旁默不做声看,身子止不住发抖。
  事后村民反应强烈,大翻老账,说早就跟乡里提过,小溪上该建一座桥,乡里从不当回事。来过大小多少个官,只知道放屁走人,全没用。移民村就是他妈的后娘养的,当年把他们从家乡骗出来,淹掉他们的村子,剥夺他们的产业,弄到这个鬼地方挨困受穷,多少年过去了,到现在还不管不顾。这是要干什么,官逼民反吗?
  刘克服无言。以往的事情他管不着,现在的事他躲不开,因为他是挂钩乡领导。如黄大目形容,是“贵人”,有责任出手相助。
  他想尽办法,千方百计从上边弄来一笔钱,帮助村民在小溪上游修了一座小桥,让村民的孩子上学放学不必再走那条过水坝。修桥铺路都算积德,村民却不为之热泪盈眶。他们说自己被亏欠的太多了,连他们的子子孙孙都亏欠在这里。但是从此他们对刘克服比较认可,认为这个“瘸手”倒比那些正手好胳膊有用。
  刘克服很感慨,对苏心慧说自己初初起步,有个一官半职,私下里振奋不已,走路不免轻飘。到了岭兜乡,上山看移民,才感觉步子沉重。一个人有可能造就他人的生活,也可能予以毁坏。都因为权力。
  那时候岭兜乡的书记姓李,叫李健,年纪比较大,已经接近五十。老李在岭兜前后干了八年,当过副书记、乡长,然后当书记。这人阅历丰富,性格直爽,跟刘克服比较投缘。他说自己到这个份上差不多了,没再指望升,能够从山沟里出去,到县城找个位子,待个三五年退居二线,那就十分知足。因为没有太多想法,这老李比较平和,为人办事力求公道,不计较得失亲疏,也不太看上下背景厚此薄彼。刘克服下乡后工作很努力,为人实在,比较低调,没有一些机关出身的年轻干部的毛病,让老李很看中。老李在岭兜时间长,情况非常熟悉,做农村工作有一套,他喜欢把刘克服带着到处走,告诉他此间各种情况,教他如何处理乡间棘手事项,笑称自己是在“教秀才”。乡里大小事情,他会拿出来问问刘克服什么见解,乡里上报的各种主要材料他都要求让小刘过目,“别让秀才闲着。”这个乡下上司跟政府办的吴副主任真是天壤有别,小刘在老李手下干得很累,份外事多了不少,但是他非常愉快。
  他们共事了三年多,而后李健被调离,没能如愿进县机关,给安排回原籍西河镇,当人大主任去了。这么安排,说是因为年龄,实际另有缘故,与刘克服和移民村有牵扯,走得很不愉快。李健走后来了个新书记,却是林渠,林渠到任不久就给刘克服派了新任务:去“竹笋办”,派驻西河镇,追随前书记李健而往。
  刘克服与林渠是老相识。当年湖内事件发生,林渠以县信访办主任身份带调查组下去调查,小刘是他的组员,两人那次共事,彼此印象不浅,林渠对刘克服的胳膊看法不佳,如今山不转水转,两人又碰在一块,林渠把刘克服支去“竹笋办”,原由不难理解。

底层官员 第一部分(5)
“竹笋办”全称为“县西竹笋基地领导小组办公室”,为县属专门机构。本县西部山区盛产毛竹,县里将县西山区辟为竹笋生产基地,把毛竹及竹笋食品工业作为一大产业发展,特别设置了一个“竹笋办”扶植竹笋生产,协调收购加工各相关事务。竹笋办是临时机构,由县农业、经贸、外经等部门抽人组成,办公地点设在西河镇,西河镇是县西山区乡镇的老大,扼山区通往县城的交通要冲,为本县竹业企业的集中区,县里把相关机构设在西河,意在就近加强产业扶植与指导。按照本地情况,竹笋办特设一副主任职位,由县西四个乡镇各出一位副职人员,轮流坐庄,每年一换,主要任务是处理基地建设中牵涉乡民的纠纷和矛盾,包括处置相关群众上访。抽到竹笋办工作的乡干部还挂原单位职务,却须到西河坐守一年,不承担原单位工作。根据轮转方案,今年并不由岭兜乡抽人,但是却派了刘克服。
  林渠说:“是县里定的。”
  刘克服说:“我找县领导反映。”
  刘克服不想去竹笋办,不是挑肥拣瘦,是有所不甘。林渠劝刘克服不要乱找,为什么忽然走了李书记,来了他林书记?大家都清楚,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刘克服一声不吭。
  林渠与刘克服忆旧,称这一回到岭兜,发现小刘好像变了一个人,身子很瘦,还晒得很黑。他注意到岭兜乡政府食堂办得不好,天天烧冬瓜,是不是荤菜太少,刘克服在乡里没的吃,休息回家又舍不得,大鱼大肉让给老婆儿子,搞得自己营养不良。听说竹笋办伙食不错,顿顿有笋,油水很足,干嘛不去?他林渠想吃还没机会呢。
  刘克服称自己不指望油水。没那么好的胃口。
  林渠说知道刘克服舍不得离开。前任李书记跟刘克服不错,曾经建议把他提起来当副书记,下一届接乡长。问题是上面对李健有看法,李自己都没支撑住,走人了,刘克服暂时也不必多想,叫去哪去哪。这是上级定的,不关他林渠的事。
  林渠毫无关系吗?不可能。林书记对刘克服很了解,知道小刘胳膊有毛病,毛病其实不在胳膊,在心里。刘克服表面随和,个性却强,跟谁不对路,谁就不好使唤。他在前任老李手里很好用,并不意味在后任老林手上也很好用。情况往往正相反。后任通常会否决前任的一些做法,以形成自己的权威,因而刘克服还是去吃竹笋好。
  刘克服找到了县委书记方文章。他拿出一份文件,说按照原定轮转方案,今年是另一个乡镇抽人到竹笋办,岭兜应当在明年,为什么今年抽他了?方文章眼睛一瞪,立即反问,说小刘你是真不知道吗?
  刘克服不吭声了。
  方文章说,本来还有一个方案,是把刘克服先免掉,调离岭兜,另行考虑安排。他觉得这样不好,打击太大,没同意。
  “毕竟你在那里还很努力。”方文章说。
  刘克服强调自己确实很努力。他根基很浅,条件较差,当年因为方书记关心,才得以破格任用。岭兜工作不好做,他是竭尽全力。一心想对得起领导,也希望自己能够进步,走远一些。忽然这么变动,让他感觉很不是滋味。
  方文章问:“你想走多远?”
  刘克服说方书记让他走多远,他就能走多远。
  方文章说:“这一次让你走到竹笋办。”
  刘克服还争,说自己没做错什么。方文章说岭兜事情没办好,他很不满意。这个要李健负责,他没打算追究刘克服。但是刘克服要是自认为什么都对,那就错了。
  话讲到这种程度,刘克服居然还不放弃。他跟方文章说他愿意明年去办竹笋,到时候他会全心全意,如果需要,他宁愿留在那里多干几年,只要今年别让他去。这样走让他很难接受,有些事他也放不下。
  “什么事?”
  他说他挂钩一个村,村民困难很多。他有些承诺需要兑现。
  “是那个移民村?”
  刘克服点头。
  方文章大怒:“你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就是不让你管那些事,赶紧给我走!”
  刘克服无力回天。
  他回到岭兜乡移交工作。说是离开一年,却也不知今后如何,该移交的还得移交清楚。一个小小副乡长毕竟没有掌控多少家当,想走的话,花半天时间把办公桌上的文件纸张清理一下,没用的材料扔进垃圾箱,点支火柴一烧,下午四处窜窜,晚上跟大家喝个大醉,隔天一早弄不醒,抬起来往车上一扔,就这么走人,绝对坏不了事。刘克服偏要磨磨蹭蹭,在乡里逛来逛去,一天又一天。乡里七所八站走一走,熟人同事家里坐一坐。大家都说竹笋办好啊,起码西河镇离县城近些,回家看老婆孩子方便。刘克服拱手,说好啊好啊,出山记得到竹笋办,一定有大家吃的。
  要是他没在乡里磨磨蹭蹭,已经掉头办竹笋去,那就该是另一种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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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官员 第二部分(1)
移民村闹起来了。
  县委书记方文章匆匆赶到了岭兜乡。书记进乡政府那会儿,刘克服和林渠正在争执,彼此嗓门都很大。刘克服当时有气,也急,格外敢叫。他居然吓唬林渠,说赶紧把人放了,放迟了肯定闹出大事,有大麻烦,谁都承担不起。
  林渠不听。
  这时候院子里车喇叭响。有人喊:“方书记来了!”
  会议室一屋子人一起拥出门去。
  方文章大驾光临,这种时候突然到达绝对不是好事。他走上台阶,眼睛一扫,走廊上十几个人立刻都把眼睛移开,没有谁敢吱声。
  “林渠你是死的吗!”他气恼道。
  林渠讷讷,说事情很意外。
  方文章黑着脸,轮流看站在走廊上的各位,一言不发。看到刘克服时他又喝了一句:“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刘克服说他在交接。
  “进去。”
  方文章手一摆进了会议室,大家尾随,鱼贯而入。
  如《 水浒 》语言:“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此刻岭兜乡权力人物基本都在这个会议室里,唯一缺席者可以忽略不计,就是乡长池国平。这人不幸来不了,因伤躺在医院里,其伤不是太重,但是很难看,满头满脸的绷带。
  池国平是被石块砸伤的。出事时他带着人乘一辆吉普车经过三岔口峡谷路段,突然上头哗啦啦响,砂石大作,蝗虫般从陡峭的石坡上倾泄而下。三岔口峡谷上方公路盘旋,堆积着大量修路用的碎石,有人抓住机会,瞄个正准,用铁铲把碎石从坡上往下铲,搞个满天飞石,空中窜坡壁滚,霰弹子儿般直扑坡下,车前车后落满,池国平一行乘坐的吉普车给打得噼啪响。池国平大怒,石雨一过即下车查看,却不料后边还有,飞石再次倾泄,打得他抱头痛叫。还好修路用的碎石颗粒比较适中,不能太大,否则池国平哪里还有一条命。
  于是抓了人,两个。两人均年轻,并无准确的行凶证据,只知道是移民村的两个不良青年,当天在场,不是闹事挑头者,也是急先锋。派出所民警半夜进村实施抓捕行动,摸得很准,俩嫌犯都在家里睡觉,被警察堵在被窝里。手铐一上,带出房间,警车就在门口,行动速度很快,只有狗听出点问题,全村吠声一片。待村民发觉,人已经给抓走了。
  事情却因此闹大。隔天移民村村民围聚三岔口峡谷地段,阻挠附近桥梁工地施工,要求乡里放人。一个多月前因山洪暴发,那一带大段溪岸被洪水冲垮,波及公路桥基,大桥因险情不能正常通行,施工队进场紧张施工,以求尽快修复。村民闹将起来,新旧恩怨一并搅,迁怒于施工队,竟把施工人员尽数驱逐,工程被迫停顿。乡书记林渠亲自召村民代表会谈,试图平息事态。村里来了五人,三个老头,两位半老老妇,均很木讷,一问三不知,不讲公然偷袭乡长不对,只讲村民不服。林渠百般劝导,忽而厉声,忽而婉转,使尽浑身解数,老人们眼睛半闭,全不当回事。事到此刻不能不向上报告,县委书记方文章闻迅亲自赶来,一开口就骂林渠是死的,可见事情不妙。
  林渠在会议室向方文章汇报情况,说乡里领导正开会商量办法,布置大家分头行动。准备派人直接进村与村民沟通,教育说服,防止事态扩大。村民的过分要求不能接受,这么一闹就把人放了,以后乡里说话还有谁听?百姓哪里还管得住?征地啊开发啊,上面布置的工作还干得下去吗?抓的两个小子哪怕跟砸伤池国平无关,平时偷鸡摸狗,都会有点事。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底层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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