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先出去”林夕落急忙扶着胡氏往外走,那方又焦急的叫了宋妈妈道:“快过来扶着母亲出去,不许让她再进来。”
宋妈妈本还要叨咕两句,可瞧如今这九姑娘的脸色如杀人一般,急忙话语咽肚,张罗着丫鬟们倒水为胡氏清洗。
胡氏无奈坐在院子里,看向一旁的下人,“老爷可找到了?”
“已经派人去了。”
胡氏跳脚急道:“倒是快着些啊,再派人去,这可是出大事了”
林夕落在屋中左右找寻,终究在一个角落之中,寻到小叶檀的那一块雕木,这一“寿”字,便是林竖贤所写最好的那一幅,如今残缺不堪,其上木灰轻碰散落,曾经日夜小心呵护,怕闷着、怕沾水、怕污渍……孰料却天降灾祸。
林夕落哭了……
这是她穿入自己梦中,第一次歇斯底里的大哭,不为父亲、不为母亲,也不为那可爱的弟弟,只为这一称心雕品。
这是她一直藏于心底的伴儿,来到这陌生的世界,她以沉默待人、以沉默待事,除却父母、弟弟之外,她不承认自己能有无话不谈的益友,唯独是这些雕木,这些雕具,这是她的朋友,这是让她可以敬坐下来,泣诉既可的朋友
每日的盘养呵护,每日在这些木料上雕出“寿”字,都能让林夕落从心底寻到栖息之地,让她畅所无惧的笑,这也是二姨太太扣她一“匠女”之名,她无反击、反而就此默默认下来的原因。
因她不屑这落魄名声,她乐于做这“匠女”。
可是……这最用心、最满意的一件雕木伤痕累累,破残最重,让她如何能不掉泪?这是她的心血、她的心血啊
嚎啕大哭之声传出,屋外议论嘈杂声响即刻平静下来。
胡氏皱眉不敢相信,夕落哭了?自己这女儿哭了?宋妈妈也有担忧,正值纳罕之余,却又是一声惊嚎传出,所有人都吓的不知如何是好,丫鬟小厮们欲进去收拢杂物,却被林夕落用木板子挡住,哭嚷道:“谁都不许进”
各个吓的退了回去,不知如何是好,胡氏忍不住站起身往那方走,却一把被宋妈妈拦住,“夫人,您别去了,这都是姑娘的心血,如今烧了,难免心里不舒坦,您再一去……她更难受。”
宋妈妈这一说,胡氏的脚步也踌躇不前,犹犹豫豫:“我……我不去?”
“您别去。”宋妈妈急忙拽着胡氏回了椅子上坐下,可林夕落的泣哭传出,胡氏怎么都忍不住自个儿的脚步,即刻就又进了南屋,“……夕落,娘在这儿呢”
四处看,却不见踪影,而后闻声寻去,却发现她在一个角落中。
身上被熏的灰黑,脸上也沾了灰泥,整个人搂着那块雕木抱头哭,胡氏的眼泪儿忍不住掉落,急忙劝哄:“夕落,有娘在呢,别怕,大不了……大不了娘带着你离开这儿,啊?”
“她们……她们这也太狠了。”胡氏下意识便将此事归拢到二姨太太那一房,忍不住的抹着泪眼。
林夕落只觉眼泪停不住,用眼泪去弥补心灵的缺口,不知还要多久……
胡氏未等再说,门外则有林政辛的声音传来,怒骂吵嚷着:“哪个兔崽子这么不长眼睛?把爷的事都给搅和了,如若让爷知道是谁做的,蛋黄子捏碎了喂苍蝇”闻声不久即见其人,他一进屋,瞧见这乌烟瘴气的味儿即刻熏出了门。
“九侄女呢?七嫂?”林政辛在旁寻找,小厮连忙凑过去回禀:“十三爷,在里面呢。”
林政辛一怔,抬头瞧着这烧黑的屋脊,硬着头皮迈步进去,瞧见胡氏在一旁劝,而林夕落闷头在哭,四处扫视这烧黑的物件,林政辛也挠头不知该说何话才好。
这些时日他凑在此处就是为了玩闹,起初是为了瞧瞧这位声名不堪的九侄女到底是何模样,待见真人相处些时日,他却真觉得这小院子、这小屋子是一温馨之地,这被人称为“匠女”的九侄女也有嬉笑欢喜的天真模样。
林政辛对此是发自内心的羡慕,虽说他乃林忠德最宠幼子,可他诞下不久便生母过世,从开始吃东西就担忧会不会被弄死?
整日听着这些老妈子、小丫鬟们传风言风语,林政辛厌恶至极,待这腿脚能跑、能走,他便一门心思的讨好林忠德这位祖父岁数的父亲,对其他人?顽劣耍弄、叛逆无德,谁人都不敢惹他,为何?因他姓这个“林”字,因他是最得宠的十三爷。
可无人能知,他心底多么期望有一小家、哪怕是一父母健在的小窝,也比那空旷大院要舒心得多。
故而,他喜欢“宗秀园”的和气,也喜欢听林政孝这位七哥叙述道理、喜欢胡氏这位七嫂的叮嘱照料,喜欢林夕落的调侃斗嘴,也喜欢林天诩虎头虎脑的德性。
可如今……一把火将这些全都毁了,虽说烧的是这些木料,但却是把这温馨彻底粉碎,燃起也有林政辛的怒气。
“老子饶不了他绝饶不了”林政辛忽然爆出一句,抬脚就冲出了门,胡氏起身欲阻,可忍了多年的心,她哪能再忍下去?索性话语憋回肚子里,任凭林政辛在外折腾。
林政辛指着吉祥吩咐道:“所有的丫鬟、小厮、守夜的、看门的、送饭菜的全都给爷叫来,今儿爷不把弄出这把火的人苦胆子踹碎了,爷就不姓这个林”
所有人一听,即刻互相探看,自觉无事的也东张西望,虽不敢张口,可各个都胆战心惊,这位十三爷可不比七老爷那么好说话,瞧其年岁比九姑娘还小、瞧其瘦高的身板子一副弱相,但这可是个混不吝
吉祥前后左右的张罗、喊人,不大一会儿便将“宗秀园”所有人聚集此地。
上上下下二三十口子人,各个头垂低目,无人敢看林政辛。
林政辛冷着一张脸,伸手直至骂道:“爷数三个数,主动站出来的,我饶你一命,如若不肯认,被爷查出来……无论你是娘们儿还是爷们儿,板子打完送去府衙,纵火罪论处,爷虽没官没职,但让你生不如死……我若办不到我是你孙子”
林政辛一句恐吓道出,却是让所有人都吓的跪了地上,窸窸窣窣议论不宁,没过十个数的功夫,就已经听到林政辛朝天大喊:“一”
静谧片刻,议论之声更加响亮
“二”
鸦雀无声……
林政辛挨个的扫着,挨个的瞧,第三个手指头竖起,刚刚要喊“三”,便听一个丫鬟跪地爬出,惊嚷道:
“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无心的,爷饶命啊爷”
林政辛探身向前,拎起那丫鬟的头发一瞧却是愣了,这不是从福陵县跟到都城来的丫鬟?杏儿?
正值此时,门外则来了小丫鬟传话,宋妈妈越听心越慌乱,直接去了南屋与胡氏道:“夫人,大夫人派人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院子里的事……那边已经知道了。”
宋妈妈话还未等说完,春桃急忙从外进来,“夫人,二姨太太也派人来,请您过去。”
祸不单行,全都找上了门?林政孝昨晚被老太爷叫走,至今未归,她们则全都找上门来……胡氏泪花滚涌,苦笑出声,“去,我这就去,与她们说清、说明白。”
宋妈妈即刻扶着胡氏起身,胡氏看着依旧蜷成一团的林夕落心里刺痛心疼,那单薄的身子、那苦哀的模样……胡氏不敢再看,转身出了南屋。
看到林政辛、再见跪地的杏儿,胡氏没有探奇要问个究竟,只与林政辛道:“都交给你了,七老爷不在,十三爷,你做主吧。”
林政辛本就在讶异这丫鬟如何处置,如今得了胡氏这一句,他的心里有了底,拱手道:“七嫂放心。”
胡氏指了指南屋,林政辛点了头,门外还有别院丫鬟候着,胡氏也未梳洗、也未更衣,索性就这么去了。
林政辛未等开口,南屋的门“硁”的一声关个紧闭,这一声响,吓的所有人一个激灵,林政辛看着所有人,一脚踹向杏儿的胸口,“你说个清楚,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族学阁屋,林竖贤听完教谕的叙话心中不免沉叹。
那些字、那些精美雕木就此葬于火中?她如今会是何模样?
林夕落……林竖贤迟疑不宁,这丫头的性子暴烈,说不准会做出如何歇斯底里的事情来……
子不教、父之过;徒不教、师之责。林竖贤起身,不等教谕说完,径自迈出族学院门,朝着“宗秀园”而去。
第三十八章入冥
第三十八章入冥
林政辛此时正听着杏儿说这着火一事的来龙去脉,越听越是头疼。
如若这丫鬟所言即真,那单看表面还真与外院无关。
胡氏这些时日不允林夕落去南屋雕木,林政辛索性也不再每日前来,即便到“宗秀园”也乃询问林夕落及笄之礼筹备进展,对雕木之事未提一句,故而,这南屋便交给了杏儿守着。
天气炎热,杏儿每日早、晚开锁查探一遍,每日午时更换冰盆,以免炎热发霉,熏出不好的气味儿来。
日日如此日日过,可就在昨日晚间,杏儿查完屋子,本是准备收拢冰盆等杂物,孰料宋妈妈喊她将十三爷给肖金杰的馒头搬走,给守夜的下人们加点儿宵夜,杏儿着急,便将油灯放在此处,念是稍后归来再取、再锁门。
可这一忙就是一晚,又有两个守门的婆子拽着她吃点儿小菜,别瞧着杏儿才十二三的年岁,这几句好话哄着,她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从跟着这位九姑娘起说到现在,一晃十几年的岁月在其口中侃侃而谈,添油加醋少不了,也是为了在林府的下人们面前抖抖分量,待吃用完,便把油灯的事给忘至脑后,回到后罩房就睡了。
可半夜之时,就听见门口大喊着火,她这激灵一下子跑出了门,才发现这祸是自个儿惹出来的
幸好门没锁上,否则这火势不知要多久才能灭掉……她本有心到胡氏面前认个错,可先是林夕落嚎啕大哭,后是林政辛出言恐吓,杏儿吓破了胆,前思后想也知这责任逃不掉,何况她乃胡氏带来的人?这才主动的站了出来。
杏儿在一旁哭成了泪人,哽咽言道:“十三爷,奴婢……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您饶了奴婢这一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林政辛看着小丫头哭花的脸,也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置,而且他也在怀疑,这事到底是否这么简单。
旁日都无事,偏偏今儿如此巧?
就在此时,林竖贤跨进了院门,瞧见此处下人聚集、林政辛叉腰怒骂,丫鬟杏儿跪地痛哭,再往南屋看去,漆黑破残,屋门紧闭。
林政辛停了声,迎上两步:“竖贤先生,你怎么来了?”
“夕落在何处?”林竖贤未答,反问。
林政辛朝着南屋那方努努嘴,凑其耳边轻言道:“哭呢。”
林竖贤停滞,不太确信的看着林政辛,林政辛摊手,一副信不信由你。
哭?林竖贤听到这个字无论如何都与林夕落联系不上,见过她狠、见过她泼,见过她笑,见过她斗嘴,还从未看到过她掉泪……
林竖贤沉了片刻,转身往南屋行去,未等走出两步,林政辛则抬手拦他,“这方怎么办?七哥、七嫂都不在,我终归不是这院子的人啊,折腾开了,也不合适。”
“叫夕落出来处置。”林竖贤说完,林政辛白其一眼,“她不肯出来。”
林竖贤道:“我去。”说罢,他则推开林政辛的胳膊,快步朝着南屋而去,林政辛转头看向这些下人,索性搬椅子坐在南屋门口,他倒是要瞧瞧,这林竖贤怎么能将夕落拽出来。
先生?林政辛诡异撇嘴……
林竖贤推开南屋的门,一块大木板子落下,正是砸了他的脚。
咬牙没叫出声,林竖贤左右探看,终究在右侧的小角落中看到一微动的身影。
“起来。”林竖贤走了进去。
林夕落不动,他再叫道:
“起来”
林夕落侧头……一张哭花的小脸,泪眼红肿、鼻子通红,小嘴咬出了血丝,看到外面射进的光芒,眼睛微睁微闭,依旧在抽泣。
林竖贤吓一跳,紧忙退后两步,未等开口,就见到林夕落怀中搂着的寿字雕木……这物件他虽未见过,但这字,他再熟悉不过。林竖贤的脸缓动几分,寻一地方坐下,口气缓和些道:
“吃几分苦头,增几分见识,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
林夕落抹了脸,也不顾这副糟粕模样,回言道:“您此时还要赠学生一‘忍’字?”
“不忍你又有何所得?善人行善,从乐入乐,从明入明;恶人行恶,从苦入苦,从冥入冥,这个道理你始终不肯入心。”林竖贤苦口婆心,林夕落却摇头,“我非君子。”
“可你并非孤身一人。”林竖贤即刻接道:“如今七老爷不知身在何处,七夫人已被大夫人叫去训斥,十三爷在院中替你审度探问,如此多人捧着你、照顾你,可无人为你做主,为何?”
林夕落抬头看他,林竖贤道:“因你惯于一意孤行,以己之见做他人之事,一次双次可依,三四五难行,总不可时以年少掩盖。”
说到此,林竖贤叹口气,“你又不服,那我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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