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落脸上即刻挂了笑,从绣包里拿出厚厚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小字,哄道:“爹最疼女儿的。”
林政孝接过纸页,瞠目结舌,“怎么还需这么多物件?”斧镐锤锯、钻锉凿刀,这纸张之上又列了数十种。
“女儿手艺不精,力又不足,谁知会不会用得上,爹……”林夕落撒娇开来,林政孝无奈应下,“好,好,我倒要看看自己这闺女可否有雕艺之才……”话语一转,林政孝嘀咕道:“还得寻觅下是否有补漏的办法。”
林夕落不再接话,只看着林政孝带着小厮离去,回了正院,胡氏正在张罗小厮、丫鬟们收拾南边一间杂屋,腾挪出地界来为林夕落雕百寿图所用。
但此事胡氏并不知晓全情,只知林竖贤这位先生会来帮助办理此事,如今腾挪拾物、木料收拢都乃先生吩咐的,胡氏抱怨几句便得照此做,眼见林夕落归来,不免上前抱怨:
“这位先生也真是古怪得很,居然出了如此主意,也不知他是否有这斤两,虽说乃一状元之才,但还会匠人手艺,这如若被老太爷知道了,恐又要训斥一顿。”
林夕落耳听这话,显然是林政孝早已把此事说圆,只得安慰道:“娘,先生虽姓林,可其家境不如这个林家富裕,还不允他会些贴补家用的手艺?”
“娘这也是担心”胡氏看着林夕落,“好好一丫头,却要跟着习这门手艺,这双手恐怕都要磨红了。”摸着林夕落白皙的小手,胡氏满脸心疼,林夕落看着如今这双手,再回想她以前的那一双疤痕累累、厚茧层生的手,着实不可比拟。
前世那双手,是为了活着,如今这双手,还是为了活着,但林夕落却不忍糟蹋如今这双嫩白小手,因她若伤,疼的不仅是自己,还有疼爱自己的娘。
林夕落还未等思忖是否要让丫鬟做两双手套,胡氏便已经叫了宋妈妈拿来两双护手,“这是一早让宋妈妈赶做的,你瞧瞧合不合适,如若不合适再弄一弄。”
薄布棉絮,只能套在手掌之上,虽已如此,但林夕落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湿润,这件事,她一定要做的亮亮堂堂,一定做成
林夕落回到西阁,开始吩咐春桃取些白棉布裁剪成小块儿,另还要做两身工衣,春桃手上做着活,朝窗外瞧上一眼,“姑娘,冬荷回来了,一早被二姨太太叫去……她瞧着也是个可怜的。”
春桃这些时日与冬荷相处,少了之前的挑刺,对她也和善几分。
林夕落点了点头,“那就让她进来吧。”冬荷这两日都心惊胆颤,时常想寻机会与她解释一番,但林夕落一直忙碌未给她机会,今日正巧她从二姨太太那方归来,林夕落倒想看看,这冬荷可否任用得住。
冬荷进了门,春桃离开屋子,只剩她与林夕落在西阁屋中。
“九姑娘”冬荷见春桃离去,当即就跪在地上,“奴婢是被二姨太太叫去了,可不是奴婢说您寻了‘刻刀’一事。”
“那今儿二姨太太可是问了你?”林夕落看着她,冬荷点了头,“今天问起,奴婢便……便如实说了,姑娘,奴婢是真心的伺候您,可奴婢……”
“不用多说,早前说好,你去回一件事,再回我一件事,如今带来什么信儿?说来听听。”林夕落脸上淡漠无恼无怒,让冬荷瞧不出端倪来,只得想了想,便回话道:
“奴婢去时,三夫人也在,与二姨太太正说起教习画科的先生,她之前跟随过公主,好似是三夫人要请画科先生去公主府递帖子,奴婢只是候着的时候在门外听见此事,再细的情况便不知道了。”
“求画科先生?”林夕落对这位画科先生没太多印象,每次去习课,他都指些花样让学生们自己习描,连指点两句都懒出口……对此不愿过多探知,林夕落与冬荷道:“安心的在这儿呆着,依旧是这规矩,带去个消息便传回一个,你下去吧。”
冬荷抿了抿嘴,带着不安起身离去,林夕落看着她那副模样,只苦奈摇头,随即又坐在桌前,仔细研究要为老太爷所雕的百寿图来。
隔墙有耳,未出一日,不单是老太爷和二姨太太,这院子里所有的人几乎都知晓九姑娘在学雕艺,用的便是二姨太太送的那两套雕刀雕针,老太爷发火之时,林竖贤正在往“宗秀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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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传言
第二十九章传言
林竖贤带着气,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被林夕落拉下了水。
本觉此事低调行之,他参与其中倒也无妨,可如今所有人都知她在习学雕艺,用的乃是二姨太太所赠雕件工具,那之前协定的不透露他参与其中的应答,岂不是假的?
林竖贤一早得知此事就气的咽不下饭,迈步出了族学书院就直奔“宗秀园”而来,可行至“宗秀园”门口,他的脚步立即停住,愕然摊手自问:自己来这里干嘛?如若不愿掺杂其中,索性叫个小厮来说上一声岂不罢了?自己跑这一趟岂不抬举了这丫头?
最初便觉得林夕落不守规矩、跋扈不仁,而后教习其这段日子,她不声不语更颇有几分异才,行事端得几分傲骨,这才让他逐渐消褪之前的不满,可如今再看,他这着实瞎了眼。
行事要以理说人、以德服人,何况此乃他的学生,他又受如此之辱,定要好生说个清楚。
思忖明白,林竖贤则迈步进了院子,刚一进门,就瞧见院子里丫鬟、小厮、婆子忙碌不宁,搬箱子的、搬木料的、筹备清洗打扫的……胡氏正在院子里吩咐着众人做事,瞧见林竖贤忽然到此,怔愣过后便喜上眉梢,连忙迎上前:
“先生来了?”
林竖贤忍了口气,退后两步作揖行礼,“叔母。”
胡氏喜意更盛,急忙道:“老爷与夕落已经在南屋等候,先生乃是奇才,不仅高中状元,连带手艺也如此高超,倒是拜托先生了。”
手艺高超?林竖贤不知此言何意,而此时林政孝已经从屋中出来,连忙与胡氏道:“你退去吧,这方有我。”
胡氏笑着离开,林竖贤正要出口相问,林政孝引着他往南屋去:“进屋后再细言。”
林竖贤点头应下,随之而去,肚子里满是疑问,他今天定要问个水落石出,让自己心中明了
进了南面小屋,一进门就瞧见横七竖八的木料,一个一身棉白衣衫的影子,手上裹着厚厚的棉布在卖力的擦拭木料,那副认真模样,好似在细心呵护无价宝贝,而不是这些树根子。
“咳咳……夕落。”林政孝轻咳二声,林夕落才停下手,站了木头上垫脚一瞧,正瞧见那一脸怨念的林竖贤。
“先生。”林夕落从木头上下来,行到他的跟前,未等再开口,林竖贤劈头盖脸便是斥责:
“尽管叔父在此,我却也要细细问个清楚,当初你说过此事不对外提有我参与,可如今此事人人皆知,你打的是何算盘?刚刚进门,叔母还言我除却……状元之名,还手艺高超,这手艺又从何谈起?本觉此事乃是良善好事,可如今看来却是污水泥潭,你若不将此事说清楚,别怪我翻脸不识人”
林政孝面色尴尬,不知该从何说起,林夕落瞧他这副德性也心底不悦,直言道:
“人人皆知,便是我到处宣扬的?先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林夕落吊稍俏眼一眯,“进门率先为学生定了罪名,您这先生当的可真大度”
“你……”林竖贤怔住,“不是你到处宣扬,怎会这般多人知晓?”
“您问这话,不觉得动脑太少、太过儿戏么?”林夕落歪头看他,倒是把林竖贤给瞪愣了,何尝不是?在族学教习这么久,他多少也清楚身边人的闲言碎嘴。
林竖贤依旧道:“闲言碎语便罢,这才短短两日,不该如此多人知晓。”
林夕落冷哼耸肩,“先生如觉有我这一‘匠女’学生受辱的话,不妨直说,我也不妨告诉您,请您到此不过是为了让母亲少些惦念担忧,别被此事气坏了身子,气大伤身不能儿戏,否则学生还真不愿请先生到此,您如今也骂完了,学生不送了。”
林夕落说罢,则拿起棉布,又转身回了木头堆里,继续擦拭盘养好木料子。
林竖贤又被晾在当地,举足无措,林政孝连忙上前抚慰:“夕落性子锐,你多多包涵,不过她话语难听,倒不乏是真言,此事绝非我等传出……有些事说出反倒不妥,你心中应也明白。”
林竖贤仔细思忖,又看着林夕落擦拭木头,反倒还瞪他一眼,林竖贤本舒缓的情绪又愤怒起火,“有叔父此言,竖贤心中自当明了,此事……”
“你好生思忖也可,我等绝无怨言。”林政孝急补这一句,林竖贤则点了头,二人前后离开南屋,胡氏已等在门口,瞧见林竖贤出来,讶异上前:“先生这就离去?今日不教习夕落了?”
林政孝面色尴尬,林竖贤斟酌言道:“今日只是前来看看,明日再细说不迟。”
胡氏笑容更灿,吩咐丫鬟们拿来茶点水果,招待道:
“知你丁忧之身,但茶点水果不违规矩,先生在此歇歇再走,夕落这丫头脾性怪,先生可要多多包涵,也因路途之中出了一次意外,她这截然突变,我与老爷也只包容为好,可她心肠不坏,从不做阴人恶事,几次鲁莽也因一时气不过,为家人出头,倒是难为她这一姑娘了。”
胡氏说着,连忙道:“瞧我这多嘴的,快给先生和老爷倒茶。”吩咐着丫鬟们,胡氏也觉在此不合适,寒暄两句去了南屋,摆明了一脸担忧。
林竖贤又沉默了。
端起手边一碗润茶,送与口边,抿上一口,茶滋涩苦,苦却苦的很有味香,这显然是胡氏知晓他丁忧,特意预备的。
母亲……林竖贤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中涌起一丝酸楚,索性一杯茶吞咽入口,硬生生将眼中湿润憋回心中。
林政孝此时开口:“妇人缀言,竖贤不必过于上心。”
林竖贤未等回话,门口则有小厮进来通禀:“老爷,老太爷吩咐人来……来请您去一趟,要问问九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小厮所用‘请’字,明显是因林竖贤在此,为林政孝添的脸面,可谁人都知,老太爷这是发火了。
林政孝无奈长叹,起身道:“今日不巧,老太爷这方还要应承一番,竖贤如若不急,在此用罢茶点再走。”
“不必了。”林竖贤起了身,“叔父也不必担忧,此事还是我去向老太爷回禀为好。”
“怎可如此”林政孝连忙拒绝,“此事因夕落而起,不能再连累了你。”
“她终归乃我的学生,此事我不可推脱。”林竖贤斟酌片刻,吩咐一旁小厮道:“去取笔墨纸砚。”
小厮怔愣,看向林政孝,林政孝虽不知他欲作何,连忙摆手,“先生吩咐,还不快去。”
“马上,马上”小厮应下,即刻往屋中跑,边跑边喊,连带着丫鬟们也跟着忙碌。
林政孝没有开口探问,林竖贤则继续灌茶,一杯接着一杯,这一壶苦茶全都入腹,那番慨然之感好似是在品酒,可这苦茶在林竖贤的嘴里比酒更烈、比酒更醉,品到一滴不剩,他索性拎起壶来,把茶叶都倒入口中咀嚼咽肚,连丝沫子都不剩。
林政孝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怔愣半晌,但半句不言,小厮、丫鬟们连忙搬来桌椅、板凳、笔墨纸砚连带着磨洗、毛巾全都预备好。
林竖贤抹嘴、漱口、净手,随即研磨、润笔,写下数十个“寿”字,大大小小全都在此,而后揭开此张,让小厮铺此一张偌大纸张,拎起一根屏笔握于手中,笔浸墨盆,挥毫斗大的三个字:百寿图。
将笔放好,林竖贤满意的点了头,左右看看,倒是一点天诩的书童吉祥,“你捧此纸张,随同我去‘孝义阁’。”随即朝着林政孝拱手,“叔父在此等候便可,自让这小厮带消息归来。”
“我仍需与你同去。”林政孝早已更好规整衣装,“竖贤先行吧。”
林竖贤倒是一笑,礼行在前,林政孝朝着南屋看了一眼,便跟随而去。
林夕落依旧在南屋中擦拭盘养木料,外面之事充耳不闻,胡氏担忧的道:“我怎么觉得此事……不对劲儿呢?夕落,你不是有事瞒着娘吧?”
“没事。”林夕落随口敷衍,“您心放了肚子里,爹顶不住,还有女儿呢。”
“这丫头”胡氏埋怨的摇头,“可先生怎么好似有些生气?”
“一书生文人,又被尊称为先生,怪脾气多,寻常他也如此。”林夕落笑嘻嘻的挽着胡氏,“娘,您怎么心思这么细?”
胡氏埋怨的点她脑门,“先生怪?你更怪”
“怪先生教出奇学生,此不正合适?倒是别教坏了天诩,他还年幼稚嫩”林夕落歪理歪说,心中却在思忖这林竖贤可别把林天诩教习成个迂腐文生
胡氏无奈叹气,也知问不出这丫头什么话,只是一心盼望林政孝早些归来。
林政孝与林竖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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