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絮紧紧盯着容善,看他额上的皱纹深刻,终是收回了抓着他手腕的双手。容善看他一眼,点了头。
接着他将林宴锦抱了起来,只是他身体还未恢复,这一下便不禁摇晃了一下,萧乐和容絮小心的拖住他的身体,他默然摇头,萧乐和容絮这才重新放开手,看他抱着林宴锦一步一步走进容家的大门。
一路上即使几度险些摔倒,容善仍是没有放手,将林宴锦送入了他自己的卧房当中,一直到这时他才坐回自己轮椅,埋着头抑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萧乐小心照顾他,替他顺了气,他稍微缓过来才摆手,小声问道:“这些年在萧家,他过得可好?”
萧乐动作微顿,她如今心中全是林宴锦,所以听到容善的话,许久之后才明白过来他这句话是同自己说的,问的是林宴锦这些年在萧家过得如何。
听到此处,萧乐微退了一步,朝容善道:“他……过得不好。”
“这些年一直都不好。”
说完这两句,萧乐仍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又道:“可笑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他其实过得不好。”一直到最后在庆王府,看着林宴锦将容善给救出来,听他解释缘由,她才知道这些年林宴锦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煎熬在活,而在这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林宴锦一直以来最大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而听着萧乐的话,容善却突然笑出了声音,只是笑中苦涩之意复杂难辨,让人难以说清。
“这孩子自小便是这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总喜欢自责。”
从这些话中,萧乐只听出了一个老人对自己子女的宠溺,还有深深的歉疚。然而她分明听林宴锦说过,害得容善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就是林宴锦,所以林宴锦在救出容善之后才会宁愿死在庆王府也不同她一起离开。萧乐猜测着,他或许已经不愿意再活下去了,只因为他自觉不知该如何面对容善。
将心中想法说与了容善听,容善掩面深深叹息片刻,这才道:“这孩子果然是这般想的……他当初被奸人所害,做了些不得已而为的事情,我从未在意过,即使是当初他娘死的时候,我也只想将罪魁祸首的林宪昌碎尸万段而已。”
“锦儿不过是林宪昌手中的工具,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他根本就忘了我是他爹,我又为何要怪他呢?”
听着容善的话,竟是对当初那些事情极为清楚,想来林宴锦折磨容善的时候,林宴锦亦是在场的,只是当初他并不知道容善便是他的父亲罢了,还一心为着林宪昌做事。林宪昌这般做法,实是极为残忍,林宴锦虽不知真相,但当恢复神智和记忆之时,思及这一幕,要承受的痛苦定会是从前的千倍万倍。
容善虽说了不怪他,但林宴锦自已,亦是无法容许自己再活下去。
想到这里,萧乐忍不住朝林宴锦看去,却见那人静静沉睡在床上,唇角微微上挑,似是嘲讽,似是无奈苦笑。
想来,那人到死都还愧疚着当年所做的一切,对容善,对萧家的老爷和夫人。
其实,到底未曾有人怪罪过他,唯一怪罪他的,只有他自己而已。但终究自己才是最难过的那一道坎,无法将那一层芥蒂打破,他这般活着,也不过是更加痛苦罢了。
或许林宴锦这般的结局,也是他自己早已设计好的了。而她不知情,从头到尾,她都不知情而已。
。
很快,容善又作了吩咐,说是第二日便要将林宴锦好好安葬,而这最后的一天晚上,他想要陪在林宴锦的身边。萧乐没有办法去同容善争这最后一日的时间,待到容善遣散了众人之后,便悄然守在了屋子的外面。
林宴锦出生之后便因体弱而被容家保护了起来,外界几乎没有人知晓容家的这个大少爷的存在,而现在,林宴锦下葬的时候依旧是这样安安静静,亦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悄然去世。他们所知道的,不过是庆王府的那个刺客因失血过多死在了牢中。
思及此处,萧乐心中总有说不出的悲戚。林宴锦留下的痕迹太少了,少到她这几日每次思念之时,都有种手足无措之感。或许是未曾想过林宴锦会突然离开,所以萧乐总是不信,总是不甘,一直到此时见到了林宴锦的遗体。
“萧……阿乐,你先回去休息。”容絮亦是留了下来,站在大门的另一侧,背靠着门柱,低声说道。
萧乐摇头道:“我就守在这里。”
容絮注视她半晌,并未开口。
两个人就这般沉默了下来,平日里热闹的容家如今整个安静了下来,四处都没有声音,萧乐倚靠在门旁,压抑之感越来越重,她低垂着头,突然想着平日里容家的热闹,其实也是因为林宴锦的存在。林宴锦每日性子不同,吵吵嚷嚷着,惊得所有人都担心,但却从未真正为难过任何人,或许许多人都同她一样,只是担心着林宴锦,所以才对他这般纵容。
若是那人还在,该有多好,若是父子能够坦诚了相见,该是多好。
萧乐低叹一声,只道这终究是不可能了。
而就在她心中想着这些的时候,房间内的容善,却突然高呼了一声。萧乐并未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但她用最快的速度开了房门,同容絮一起进入了房间之中。
方一进房,萧乐就看见容善推着轮椅朝着后方退了一些,一手微颤指着床上的林宴锦,面上神情变幻莫测,却不知是何意思。萧乐又循着他的目光看往床上,只见林宴锦的上衣已经给容善脱去,露出了满身的伤口,因为死去已经有多时,所以那未曾处理过的伤口皆是溃烂不堪,只是方才将林宴锦抱出的时候,萧乐未曾发觉罢了。
“他……”容善重重咳了两声,似是有话要说,萧乐连忙上前为他顺气,他这才稍有好转。
而就在容善开口之前,容絮却突然注视着床上林宴锦的身体说了一句话:“伤口溃烂不堪,身上却并无任何味道,全身的皮肤都是青灰色,脸上皮肤却并非这般。”
听到容絮的话,容善很快点了头,萧乐立即明白了过来,猜测道:“这遗体……有问题?”
她说完这句,心突突跳了起来,见容絮应了一声,便不再管那许多,脚步不稳的扑到了床上那人的身旁,一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面容。出手一片冰凉僵硬,她心中微乱,隔了半晌才继续沿着脸颊摸了下去,一直摸到耳旁。
她感觉到了一处微微的突起。
咬唇,轻轻在那一处突起探弄了片刻,萧乐总算是牵扯到了什么薄薄的东西,她一手轻轻用力,将那东西扯开,便见面前那人的面皮微微变形,跟着一层人皮面具便被撕了下来。
面具之下的人,面孔青灰,那是一张十分普通的脸,不属于萧乐所认识的任何一人,更不可能是林宴锦。
“他……不是宴锦!”萧乐哽咽许久,盯着那张脸看着,终于说了出来。
容絮脸上神情依旧阴沉莫辨,但阴霾却是少了许多:“这个人是不久之前被庆王处死的人,他曾经来过容家,我有印象。”
坐在轮椅中的容善突地大笑了出来,一面笑,一面眼泪便落了下来,他抬手揩去泪水,闷声道:“能够玩出那么多的花样,证明锦儿他根本没有死!他还活着!还活着!”
发现那人的易容之后,萧乐便是这般猜测,但此刻听到容善这样说出来,仍是不免怔住了。
她原以为属于林宴锦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现在,她才发现,面前这一具冰冷的身体并不是林宴锦的。那么,林宴锦现在究竟在哪里?既然他将这尸体易容成自己的样子,定然是已经安全逃出来了,但既然已经平安无事,他又为何不来找她?
容善的大笑声之后,整个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萧乐心中有所猜测,便低垂下了双眸,容善笑声方止,又突地拍了自己轮椅的扶手一把,摇头道:“罢了,罢了。”
萧乐咬了唇依旧没有言语,容絮却拧着双眉冷然道:“我去吩咐众人,无论如何,也要将容锦找回来。”
“絮儿。”容善出声想要唤住容絮,但容絮神情冷硬,很快离开了房间,只余下萧乐和容善两人静默的待在屋中。隔了片刻,待到再也看不到容絮的背影时,容善才无奈苦笑了一声:“絮儿心中不甘哪。”
“那么……容老爷你呢?”萧乐抬眸看着容善,轻轻问道:“容老爷你甘心就这样让宴锦……容锦逃避下去,你们父子再不相见吗?”
容善脸上皱纹明显,他扯了扯唇角,恍惚道:“絮儿固执,锦儿其实也是固执,现在将他强行带回容家,他心中或许仍有芥蒂,更何况既然他能够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脱身,那么他便一定有办法让我们找不到他。”
还未待萧乐回应,容善又道:“我们不如便在这里等着,等锦儿他自己想通或许就回来了。”
“……我知道了。”萧乐颔首,转身离开房间。这日,他们将床上那作为林宴锦替身的遗体给小心埋葬了,之后容絮便开始派人寻找林宴锦的踪迹,而相比之下容善和萧乐却要安静许多,容善每日依照大夫嘱咐好好调养着自己的身体,在三个月之后,总算是恢复了体力,不再需要依靠轮椅代步。
萧乐在见容善恢复之后,终于也向他和容絮告辞,离开了京城回到滁州萧家。
她在离开容家之时,容絮曾经询问萧乐,难道当真放弃寻找林宴锦了,萧乐只是苦笑一声,道了一句自己未曾放弃,只是她想,有时候自己并不需要一直追随着林宴锦的脚步,去寻他,去找他,永远这般担心他。容善说得其实很对,待到他自己想通了,或许他就回来了。林宴锦自出生以后,便一直未曾得自由,幼时让容家保护着,不能走出小院,之后被人抓走,关在林家地下密室之中又是许多年。再然后,他来到了萧家,萧乐将他关在偏僻的小院当中。
如今他不知去了何处,但总归是自由的。或许她并不需要时时刻刻在他身旁,只需要等着他在累了以后,回来自己的身旁就够了。
萧乐能够做出这般想法,其实也是在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之后,她开始认为,只要知道林宴锦还活着,她便已经十分满足了。
。
萧乐回到滁州,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般,萧乐依旧每日在书房中处理着萧家的大事小事,老管家萧妙时常会在萧乐的耳旁念叨着这些日子哪里又出了什么事,需要萧乐做些什么决断,萧乐专心应付着那些事情,在不知不觉间,便又到了春日。
正是满城花开之际,看了一天的账簿,萧乐终于将其合上,小心的放回了书桌之上。
房门之外又传来了急促脚步之声,一名丫鬟口中喊着“主子不好了不好了”又朝着屋里冲了过来,萧乐低笑一声,想着或许这是整个萧家的习惯,再也改不了了,便也不再去管它,只慢吞吞站起身来,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门外那名丫鬟终于也踏入了屋内,她喘息几声道:“主子,外面有人求见……也不肯说自己是什么人,只说一定要见主子你一面。”
“嗯?”萧乐颇有些疑惑,犹豫片刻便道:“将他带入堂中吧。”
“是。”丫鬟恭敬应下,转身离开了书房,萧乐随意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账本,转而到了大堂当中。丫鬟很快将人给带了进来,萧乐本以为不过一人,却没有想到来的竟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李素琴和杨复。萧乐稍稍怔了怔,她知道如今萧家已经同容家联手,而李家曾经与萧家势如水火,而他们既然是容家的对手,自然也就成了萧家的对手,按理说,李家的人是不会来萧家的才对。
见到萧乐,李素琴眼中漾起些许笑意,似是感激似是欢喜,而杨复则目光一肃,朝着萧乐拱了拱手。
萧乐回以一礼,目中疑惑,不知杨复和李素琴隔了那么久突然前来萧家,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见萧乐不说话,杨复顿了一顿,终于在李素琴的注视下开了口:“夫人,还请谅解方才我没有让人通报我的姓名,毕竟你也知道,现在李家和萧家已对立局面,若我报出了姓名,或许你便不愿再见我们二人了。”
李复说出这番话来,语气十分恭谨,丝毫不见从前的傲慢态度,这让萧乐或多或少有了些惊诧,她颔首问道:“不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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