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木偶- 第2部分

　　搏一搏吧。李小灵心里这样想着，大不了还有5个指标到校的名额可以争一争。

　　李小灵的父亲第一个反对。

　　反对的理由是——考骄阳中学是十拿九稳的事情。骄阳中学离家又近，万一没考上二十中学，骄阳中学是肯定不收第二志愿的，只能去市级重点，那样的话，一辈子就毁了。

　　李小灵望着手里中考分数623分的条子，心里没有底。李小灵中考只能说是正常发挥，数学150分考了满分、语文143，英语142，物理93，化学95。中考成绩在班级里的排名是第一，年级第8。

　　“真是报瞎了。”张老师望着李小灵的分数，不无叹息。李小灵的父亲说：“其实也没报瞎，学习好坏还是看个人的，不是看学校。”

　　李小灵的中考成绩给她的表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李小灵的表妹之比她小一岁。从小就被拿出来和李小灵比。李小灵的父亲似乎是和自己的弟弟较上了劲——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没出生时，俩家要比谁能生男孩，都生出了女儿便开始比身高、比相貌、比智商、比学习成绩。很不幸，李小灵的表妹李小惠虽然身材长得高出一块，长相在祖父母那里讨喜，但论学习和智商，却始终比李小灵要矮上一头。

　　李小灵的叔叔李连海，望着李小灵美丽贤惠的母亲叹气：“愚蠢的母亲是生不出聪明的孩子来的。”这话分明是说给自己老婆听的，李小灵的婶婶李秀秀不屑地撇撇嘴，用本来就耷拉的眼角用力地挤了个白眼，便转回了屋。

　　“大嫂，要有合适的工作，想着点秀秀。”李连海一边说着，嘴上一边忙不迭地吃着面前的葡萄。不锈钢里的小半盆葡萄转眼就被他吃得只剩了几个，挂在葡萄架子上空落落的。

　　李连海望着李小灵书桌上的电脑，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的离开了。

　　“我可不敢给她介绍工作。”李连海走后，李小灵的母亲冲着自己的丈夫小声嘀咕。“那数数都能数错的人，我把她安排了，不是给自己扇大耳刮子？”

　　说起李秀秀，李小灵的母亲一肚子怨气。却也不怨人家有偏见。李秀秀不但什么都不会，尤其不会说话办事。见到熟人连招呼都不打，眼皮一翻、头一扭地就走过去了。为了这个老婆，李连海没少落埋怨。就说之前给她介绍的几份工作，第一份是个清洁工，她嫌累，上了半天班就不去了。第二份是个仓库管理员，管理仓库的化妆品。有一次，单位新进了一批高档化妆品，她点数的时侯，把15个点成了18个，还理直气壮地把多出来的3瓶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仓库日结盘点的时候查出了缺漏，工作自然也丢了。看在李连海朋友介绍的面子上，仓库主管才打消了送人去派出所的念头。不过，据说也是这个李秀秀，当年李连海娶她进门的时候，父母很是反对，周围了解这姑娘的人都劝李连海说——这姑娘脑子有点问题，说话办事不利索。可当时已经和李秀秀发生了若干不清不楚的关系，初尝甜头的李连海不干了。这不是要把人家的媳妇抢走？！人家的性福生活可咋办。于是李连海把家里最值钱的家用电器——手电筒，一气之下给摔了。心疼老儿子的娘终于发飙了——逮着一个继续跟李连海老爸说李秀秀坏话的好心人，老太太怒火万丈地吼道：“就是怕我儿子娶上好儿媳妇是咋的……”

　　于是，老李家立刻消停了。

　　再也没有人出面说李家的事。而李连海和李秀秀的婚事，也就这么铁板钉钉的订下来了。婚后生活的开始，必然是愉快的。李连海也没想到，李秀秀会在他今后的生活里掀起多大的浪潮，更不会想到那个小时候曾经一把屎一把尿地比自己大四岁的老哥，会同自己水火不容。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　坏分子与贪污犯
老李家的故事，是有一些曲折的。这曲折可以追溯到老远老远以前的*结束前，那个被重重掩盖和掩埋的时代。

　　那一年李小灵的父亲李连中17岁，叔叔李连海13岁。

　　李连中望着门上一个个鲜红的大叉、迎着邻居们的白眼，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贫农出身的老李家怎么就成了坏分子。

　　父亲李东生变成了头号坏分子。母亲任雪芬变成了骄阳市第一号贪污犯。

　　在他3岁时，李东生和任雪芬闹离婚闹得死去活来，他没哭。

　　在他6岁被李东生逼着做饭、洗衣服，做饭做夹生了不能吃要挨打的时候，他没哭。

　　在他12岁，最疼他的奶奶去世了，再也没有罩着他的时候，他强忍着没哭。

　　在他17岁，因为黑五类崽子不能考大学时，他终于哭了。

　　他蹲在角落里，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那些自考大学的一本本教材，这是他一分一角从饭前里省下来的，不看的时候要藏在炕洞里，以防被李东生拿去论斤卖钱。在13岁的李连海仍然在带着自制的五指手套玩‘跳车人’游戏的时候，李连中猫在某个角落如饥似渴地读着各种文学书籍，这些书让他忘记了烦恼，他沉浸在书中的世界，他完全忘记了，命运仅仅靠读书，怕是不能改变的。

　　李连中头一次感到人生是这么的让人绝望。他抹干眼泪，在邻居的讥笑声中走进家门。已经20点了，家里还是一片漆黑。“连海，怎么不点灯？”李连中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刻意掩饰着声音的沙哑。

　　“哥，他们不让点，我一点灯，隔壁的大吕就过来把我们电线拔了，还打我。”李连海声音直打颤。摸着弟弟的头，李连中的眼泪有一次涌上眼眶，“没事，哥回来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咽下这股窝囊气。两兄弟互相依偎着，度过了寒冷漫长的一夜。

　　“押八年、押八年……”隔壁大吕两兄弟一大早就在窗前聒噪，窗户上的几块玻璃，早已被各方‘群众’打得稀烂，好不容易贴上的塑料袋和废纸也被这些‘群众’子女用石头打得千疮百孔。

　　“哥，他们在公开批斗咱爸妈了。”李连海惊恐地看着远处走来的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村委会的主任吕孝松，他一脸严肃地对李连中说“小中，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和小海跟坏分子和贪污犯不贴边，你们要划清界限。”

　　不管不顾李连中和李连海的惊愕，两个仍是十几岁的少年被推搡着到了批斗现场。李东生和任雪芬脖子上挂着巨大的牌子，身上青一条紫一道的全是木棍子打过的痕迹。批斗现场异常的热烈，台下的群众群情激昂地揭发着——“老李家上次用大洗衣盆蒸鸡蛋糕~”“还用牛奶洗澡~”“他们半夜还亮着灯，分明是在给敌人发电报，破坏……”

　　“他家藏菜的地窖通美国，他们就是用地道给美帝主义传递情报……”

　　李连中有些惊异地看着昔日里没少受他家恩惠的人，现在都争先恐后地编排了各种理由来陷害他们。每一条理由，不管对或不对，上面跪着被批斗的两人便要挨一顿胖揍。李东生确实能干，他总能想出投机倒把的新招数，比如把上海的钱包带上几十个几百个回骄阳来卖。譬如靠关系总能弄到鸡蛋、牛奶和布票肉票。自行车、电视机、收音机更是一样不少。典型的一个精明商人。四周的邻居因李东生这个能人的干系，也总能比别人先买到大肥肉、买上鸡蛋和电视机。许多小孩，好像大吕两兄弟，总是到李家蹭饭吃，因为任雪芬在饭店当经理，总能分到米面，因为人生得漂亮，大厨也好，饭店领导也好，总是变了法子地照顾她，给她一些生活补助。

　　如果说李东生的投机倒把确实占了坏分子的边，任雪芬的第一贪污犯确实太冤枉了。

　　任雪芬的靓，在李石寨乃至骄阳市都是出了名的第一美女。当年要不是李东生的阻止，早就去当了电影演员。俗话说，人生得美，老天总会在其他方面给她留点缺陷。任雪芬美则美矣，就是口舌上有些刁钻。放在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被宠坏、惯出脾气的美女。可在那时候，口舌招尤的事情多了去了，任雪芬仗着自己是美女，也一直没有收敛。直到李东生被抓起来。

　　家里没有男人，一个美女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总是有些人会上门骚扰。孙明不仅仅是任雪芬的同事，也是她的邻居。他一直垂涎任雪芬的美貌，现在更是公开地打出口号。孙明的妻子手上有残疾，孙明也总把这个作为想出轨的理由。这天，孙明的老婆哭啼啼地找上任雪芬的门：“芬妹，我家男人我是管不了了。他就是迷上你了。我这手有毛病，也怨不得他看不上我。我求你，就和他好一回，一次就行，绝了他的念头。你要啥我都给你。”

　　任雪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几乎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就算她能豁出去不做人了，可她的两个儿子怎么办？将来让人家出去指指点点？第二天，孙明居然公开找上门来。“小芬，你想好了。你要是不和我好，我就去举报你贪污公款。”孙明一脸得意的威胁。

　　“你真是有毛病，快滚。”任雪芬又气又恼，拿起扫把朝孙明身上打去。孙明却躲也不躲，脸上冷冷的。出了李家大门，孙明灰头土脸地回了家，被老婆好一顿嘲笑。孙明连气带恨地跑到了举报处“我要举报！我要举报任雪芬贪污！”

　　孙明从自己家里咬牙拿出了二十块钱，说是任雪芬和他一起贪污的。他当时被美色迷惑，就答应了，无奈良心上受不了煎熬，刚拿到钱，就来举报自首。

　　于是，任雪芬便因这二十块钱，当上了骄阳市第一号贪污犯。而举报的孙明，因为及时反省及举报有功，居然无罪开释。碍于与任雪芬的美色扯上关系，一向对任雪芬照顾有加的各位领导也都没敢露面，这样一来，更坐实了任雪芬的贪污罪名。

　　望着母亲被带走时含泪悲愤的眼，李连中攥紧了拳头。

第五章　沉冤得雪
美国明明在世界的另一边，中间还隔着无数大洋大洲，李连中不明白，怎么他家的菜窖就通了美国。听了这些人信誓旦旦的揭发，他甚至也想下菜窖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暗门通了美国，要是真能通美国，他一定去投敌，他恨恨地想。

　　连同几百颗过冬的秋菜，李家的地窖被土严实合缝地填上了。

　　停水、停电，破碎的玻璃……李连中绝望了，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带着13岁的弟弟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天。他决定了，他要去上访。

　　“妈，你真的没有拿那二十块钱？”李连中头一次被获准去探访已经定下来在几个月后枪毙的母亲。

　　“妈这点做人的品格还是有的。”任雪芬呜咽着拉着儿子的手，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老实巴交的儿子值得依靠。

　　“妈，我要去告御状。”李连中坚决地对母亲说。“我要去找毛主席、找周总理说理去。”

　　任雪芬惊恐地捂上了儿子的嘴，“你不想活了？”说完，任雪芬苦笑了一下，可不是，自己在监狱的日子不好过，两个孩子在外面的日子何尝好过？没钱买吃的，在学校和街坊中不知道又要遭什么罪。望着儿子坚毅的脸，任雪芬流着泪答应了。

　　第一次去上访，始料未及的艰难。

　　坐火车要开介绍信，李连中把弟弟托付给好心的亲属，只身上路。他怀里揣着那个大大的信封。里面是他一个晚上用血泪写的上诉信。走累了，就随便在路旁躺下。饿了，就沿街乞讨。边走便乞讨了一个月，李连中终于到了北京。

　　站在天安门前，李连中突然信心十足。他找到了上访部门，说了上访情况。上访部门的领导热情的接待了他，给他买吃的，买衣服，让他安心等待。终于遇到好心人了，李连中抬头望了一眼首都的天，那么蓝，那么万里无云。

　　在李连中等待了十几天仍没有结果后，他又一次找到了上访部门。接待他的，不是上次那个好心的领导。他拿起电话，随便拨了个数字“小刘啊，你们那片又有人来上访了，赶紧领回去。主席和总理正住院呢，别总找这些人烦着他们。”

　　李连中耗时一个多月的艰辛上访之旅，就在一通电话后终结了。

　　他被五花大绑地押回骄阳。

　　骄阳市的市委书记笑嘻嘻地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年，“小伙子，上访办不是那么好去的，好去不去了？”

　　“打死也要去！”李连中眼也不眨地回答。

　　市委书记使了个眼色，一群说不清是打手还是警察的人围了上来，恶狠狠地向李连中身上打去。鼻子流血了，视线也有些飘忽，甚至有些耳鸣。李连中咬紧了牙关，死也不能向这群畜生低头。他如是想。

　　“让这小子嘴硬，打死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