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买房记- 第1部分

1996年10月，上海。
1996年10月，上海。

　　30岁的米小宁终于要结婚了，婚礼就在这天的晚上。

　　小宁是从农村走进城市的，没多高的学历，只是运气好，6年前被一家国企招工进了大上海。在乡下，30岁的年纪不算小，他老爸不止一次对小宁说，在上海找不到女人，就回家来娶一个。小宁差一点听从老爸的劝，也是运气好，在一年前，经人介绍，遇到了佳佳。佳佳没有嫌弃他的白纸一样的人生背景，竟然同意了，两人一见钟情。小宁怕谈恋爱时间一长，又像前几次的恋爱那样一场空欢喜，就不让佳佳有喘息的机会，才交往半年多，半骗半哄地去领了结婚证。

　　小宁住的是单位集体宿舍，拿到了结婚证，就跑去单位，找到了负责分房的领导。领导看都没看小宁递上来的结婚证，半躺在办公椅上，斜着眼睛说：“做啥呀？想分房子？哪有这么便当！”说罢，用手拍拍身旁的柜子，继续说道，“要想分房子的人，喏，一柜子材料，堆起来比你人还高。你想要房子，单一张结婚证有啥用？去把你住宿舍的证明，你女人单位不能分房的证明，你丈母娘家的住房面积证明开来。先登记排队，一两年内不要指望。”

　　小宁碰了一鼻子灰，可不想就此放弃：“我是大龄青年，又是一个人在上海，是不是可以照顾照顾，否则我把婚结在哪里？”

　　领导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我还想要照顾呢，谁都想照顾，你叫我怎么照顾？”领导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态度，顿了顿说，“人家祖宗三代挤在一起，人均住房面积不到4个平米，这样的人我们厂里都可以随手抓一把，我也没有办法，分房困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耐心点等着，将来肯定会帮你解决。”

　　小宁的心情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可也没别的法子想，加上不敢得罪领导，心中有一个怒火在燃起，终究没有爆发出来。在小宁临走的时候，领导说：“回来回来，拿两张表格去，如实填啊，填好了交上来。”

　　分房的希望如此渺茫，这婚咋结呢？小宁对佳佳满含愧意，说：“要不我们离了吧，你重新去找一个条件好的。”

　　佳佳睁大了眼睛：“你说得到轻巧，结婚离婚闹着玩吗？我又没有嫌你没有房子，现在没有房子的人也不是你一个，大不了我们结婚仪式慢点办。”

　　佳佳见小宁一直低着头，脸色发灰，知他心里不好受，便安慰道：“房子现在分不到，不等于永远分不到，不要这样啦，多往好哩想想嘛。不如这样，我们先出去借房子住。”

　　他们想借房子结婚的事，被佳佳妈知道了。

　　佳佳妈说：“借什么借，借房子不要钱呀，反正你弟弟还小，你们就把婚结在你住的房间里，让你弟弟住在客厅好了。婚房小是小了点，不过也没什么，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先将就一下，等分到房子不就没事了嘛。”

　　小宁暗暗庆幸，找到了一个通情达理的丈母娘，找到了一个实在的老婆。

　　婚房解决了，尽管只有7平米大，可还比妻弟住的客厅大一个平米呢。于是，婚期就定在了10月12日，星期六的晚上。

　　乡下小子娶了个上海姑娘，可把小宁父母给乐坏了。小宁父母在婚礼前一天赶来了上海，小宁把父母安顿在了一家小旅馆。小宁妈放下行李，来不及坐就伸手在怀里掏呀掏，掏出一个红布包，塞到与小宁、佳佳一道来的佳佳妈手里说：“我把家里养的猪卖了，还有鸡也卖了。他舅、他姨，他叔叔伯伯他们送的礼都在这了，一共5千600元，你数数。亲家母啊，算我们的彩礼吧。佳佳啊，不要嫌少哇，俺家能想的办法已经想尽了，才凑了这么一点点，我们真对不住你。”话还没说完，妈妈的眼泪已经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佳佳妈本想客套几句，被小宁妈妈的眼泪一抹，顿时感到鼻子一酸，跟着掉下了泪：“大姐，我们也是苦出身，我能够理解的。钱是小事，只要孩子的婚事能够顺利地办下来，给我们的亲戚有个交代就行了。彩礼什么的就免了吧，我们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家，这钱我也不客气，就交给孩子去付明天的酒水帐吧。”

　　一沓沉重的钱，转到了小宁的手里，也不知道是谁感动了谁，小宁，他爸爸、他妈妈，佳佳，佳佳她爸爸、她妈妈，6个人就这么站着，都眼圈红红的，不知说什么好。

　　小宁妈妈见状说：“我们这是怎么啦？明天孩子结婚，是好事，不能哭，不能哭，不吉利。”

　　可谁也笑不出来，因为，结婚要用钱，偏偏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小宁的心里更是抽紧了，本来他是希望父母能够带一些钱出来的，现在只有这么点，这么可怜的一点，他知道家里的境况，希望父母能够在这时候资助自己，也仅是希望而已。

　　如今，手里有多少钱，已经摆上了桌面。

　　小宁工作了6年，工资并不高，月收入从700多元起，到现在1200元左右，一个人在上海过，吃用开销不见少，从牙缝里省出的一些积蓄，装修了一下新房，拍了一套婚纱照，添置了些结婚用品及电器、衣服等，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明天的婚宴订了12桌，900元一桌，外加烟酒、饮料等，起码得准备12000元。他把兜里的钱算来算去，加上母亲给的，还有2000元的缺口，像一道关卡，横在了小宁的面前。

　　这钱找谁去借呢？小宁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握紧的佳佳的手。

　　小宁想到了同事黄时山。这人平常说话的口气挺大的，而且交情不错，问他借，应该问题不大。佳佳见小宁沉默着，感觉到他有心事，就问：“有事？”

　　小宁摇摇头说：“没事。我出去打个电话。”

　　小宁找到公用电话，拨通了黄时山家：“阿山，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只要我能够办到的，一句话，你说。”

　　“我明天结婚的酒水钱还不够，你能不能借2000元钱给我，等我发了工资就还你。”

　　“小事一张，没事，我明天来吃喜酒的时候带来。”

　　“哎呀，那就太感谢了，谢谢谢谢，明天你一定得多喝一杯。”

　　“自家兄弟，说这话见外吧？谁没有手头紧的时候，我有困难来找你，你也一定会帮我的，好啦，你放心，我明天会提前到的。”

　　小宁大松了一口气，搞定。

　　第二天中午，小宁请的伴郎来了。伴郎也是小宁的同事，他带来了一则令小宁昏厥的消息：“那个、那个阿山托我带个口信，他说家里有事，今天不来了。”

　　小宁岂会听不懂？他立时陷入了焦躁的状态，额头紧张地冒出汗来，这是火烧眉毛的事，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呀？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好运临头
小宁借钱不着的事，瞒不过妈，爸爸妈妈陪着儿子难过，却也无能为力，只有泪在不停地流。

　　妈妈说：“我们家里一直是这样，从来没有存足钱做的事，没想到又挨着了，我是作了什么孽呀。儿呀，你不要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天下就没有跨不过的坎，依我看，你们结婚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有礼金收的，到时你直接把红包包拆了去付账就是，急吼吼的，难看是难看了点，烂泥里拔出来的萝卜，擦一段吃一段，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有先解决了眼前的事再说了。”

　　小宁的眼前一亮，神情一下子镇定了许多。

　　小宁的婚礼，就在如此拮据的情况下顺利办成了。

　　待闹洞房的亲友离开，岳母走进了新房。新房很小，贴壁摆放了一张双人婚床后，仅剩一个转身的空挡。

　　岳母叫一对新人坐在穿边上，拿出两只戒指，说：“这戒指是外婆给我的嫁妆，是我们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了，现在我送给你们，我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生活苦点没关系，但要懂得珍惜，以后要多多努力。”

　　小宁接过，脸一阵红，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岳母带上房门走后，房间里只剩小两口。小宁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佳佳说：“你嫁了个穷光蛋，结婚戒指都没帮你买一个，等将来我有了钱，一定帮你买只钻戒，今天算是欠你的。”

　　佳佳一声轻笑：“不要说空话，说得好听了，欠我的？你欠我的多了，什么时候还得清呀，呵呵，我也穷啊！我们倒是门当户对哦。”

　　新婚密语秘事，不表也罢。

　　日子一晃，一年后，佳佳有了身孕，这是好事呀，小宁却高兴不起来。他去单位里找领导打听分房的事，领导双手一摊，房子没有，何时能够轮到，谁也说不准。

　　那么孩子出生后，哪里可以安身呢？小宁头痛，佳佳也是。最后，他们俩商量，反正年纪还小，等有了房子再生孩子也许方便些，就这样，小宁陪佳佳去做了人流。

　　一年岁终，小宁与单位里的同事聚在一起吃年夜饭，领导上来敬酒。领导借着酒意，勾搂着小宁的肩膀问：“孩子生了吧？”

　　“你不分房子给我，我生了孩子住哪里呀？早就打掉了。”

　　“傻吧傻吧，你说你傻吧，你生了孩子，就是分房子的筹码呀！你有孩子了，分房子的时候不是可以插队了嘛，你咋这么老实的呢！你呀你呀。”

　　领导的话，让小宁悔得肠子都发青了。

　　为了分房子，那就努力生孩子。

　　小宁的运气着实好，想生孩子，佳佳果真怀上了；想分房子，熬了两年正巧赶上了国家房改政策出台，住房商品化已是不可阻挡的大趋势。

　　1999年8月，小宁三喜临门，生了一个儿子，还加了工资，并乘上了福利分房的末班车，分到了一套50平米的住房。幸福生活的大门，悄然向小宁张开了臂膀。

　　这世上就是这样，没有无缘无故的幸福，也没有超凡脱俗的生活。新生活的大门，是需要用钱来敲响了。

　　小宁结婚3年，好不容易存了几万元钱，孩子一生，就用完了。分房单拿到了，可附加了一个条件，这房子的产权要用钱买下来。小宁对照着公房售价一算，要住进半卖半送的福利房，还真不容易，买产权要26000元，最简单装修的预算起码得30000元，一下子要拿出五万多元钱，哪有呀，不如去偷。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小宁为钱一筹莫展的时候，单位里有利好消息传来，为了鼓励职工买房，说是要发八万元钱房帖。这消息，令小宁与佳佳兴奋地一夜没睡好觉，可谓是苦尽甘来呀。小宁眼巴巴地盯着房帖的事，等了两个多月，房帖终于进了专款专用的个人帐户。

　　钱来得正是时候，小宁一天都没耽搁，直接去银行，从自己房帖帐户里划出26000元进了房管所，买到了福利房的产权。还提出了30000元现金，用于房子的装修。账上剩余24000元，就存着吃利息。

　　小宁夫妻俩蜗居3年，忽然间，有了儿子，有了房子，有了存款，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佳佳捧着存折，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变化也太快了，我想都不敢想，我们今天会有这么许多钱。”

　　“我们运气好，好事都给我们撞上了。”

　　“你有什么臭狗屎运气？还不是儿子为我们带来了这么好的运气？”

　　小宁被老婆调侃，也不动气，咧着嘴傻笑：“是啊是啊。”边说边抱起孩子逗弄，“你说，我们家到底是谁的运气好？”

　　已开始牙牙学语的孩子，哪里听得懂？尽惯常地说巴巴巴巴……一个劲地用小手在小宁的脸上乱抓乱拉。小宁一听来劲了：“你听，儿子是在说我呢！”

　　佳佳笑着说：“你臭美哦。”

　　小宁的幸福，来到可是时候，才一个多月，新房装修完毕，首次住上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个中开心与满足，自是不在话下。

　　小宁的新房子，是小两室户型，紧靠马路，这条马路的车流量很高。在窗下，是一个公交站点，公交车早晚开行，唤来黎明，送归子夜，比闹钟还要精准。睡房与嘈杂相邻，小宁一家乔迁的欢喜，就很快被新的烦恼替代。

　　小宁有办法，他为窗子加装了一道窗，可马路噪音依然隔不开，驶过的载重车，甚至把窗户玻璃都震得咯吱咯吱地响。这种房子真不是人住的，小宁夫妻烦透了。

　　那个晚上，孩子刚刚入睡，窗外先传来一串汽车喇叭的嘶鸣，紧接着是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孩子被惊醒，闭着眼睛大哭，哇哇，哇哇……

　　佳佳连忙起身来哄孩子，边说：“我吃不消了，明天我搬回娘家去住得了。”

　　“你的房间已经给你弟弟住了，你回娘家，住哪呢？”小宁懊丧地说。

　　佳佳哑口无言。是啊，娘家是回不去了。

　　小宁说：“我们出去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