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送出门口,她中午饭又没吃,经过一上午的折腾,她更加憔悴,话都几乎说不出来了,看着她那样子,我难受得直想哭,可是,我又怕引起她更痛苦,我忍着泪走开了,带着对她的挂念,带着无数的惆怅离开了她。
我精神恍惚地回到家,奶奶见我就问婚礼办得热闹不热闹,我没好气地说:“热闹,将来,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不要那种热闹。”奶奶不敢再问我,而自言自语道:“这孩子,送一趟亲,怎么像去了一趟地狱似的。”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也不想再对奶奶撒气,我又靠在那棵老榆树上,对着残阳发呆。那残阳渐渐下沉,柔和的光线渐渐收缩,当最后一抹残阳消失在天涯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奶奶还没有吃饭。我匆匆回到屋里,“奶奶,您饿坏了吧。”我边说边准备做饭。奶奶说:“不着急,中午是你高婶给我送的饭,我吃得饱,还不饿呢。”既然奶奶吃中午饭了,我就没恁着急了。说来也怪,只从我不上学了,我回到家就没做饭的紧迫感了,希望奶奶好起来的**也没那么强烈了,但是,每逢无事干的时候,我心里都特别空虚,特别是到了晚上,我就像一只被打晕的苍蝇,这儿坐一下,那儿站一会儿,不知道该落到那儿。
留守女孩(97)
正在我想该不该做饭的时候,高婶提着饭来了,她进门就埋怨道:“让你在我们家吃,你非要回来,你看,害得我还要送过来。 ”我回来时只顾着难受了,那有心思在她家等着吃饭呢,所以,我和她没说几句话就跑回家了。我不想解释这其中的原因,所以,我只是无声地笑笑。奶奶看我没吭声,她赶紧说:“她婶,叶子回来了,我们自己能做饭了,你咋又送饭来了。”高婶面带笑容说:“这不是今天有好吃的嘛。”尽管上午高婶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但是,闺女出嫁毕竟是喜事,上午的泪水没给她留下任何伤心的痕迹,我看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笑。也许是她的情绪感染了我,也许是一天没好好吃饭的原因,我看着她端来的回锅肉和热馒头直流口水。当我想吃又不好意思的时候,高婶又说:“叶子,你和你奶奶趁热吃吧,要不然,这肉凉了就不好吃了。”我顾不上再客气,赶紧拿两双筷子,又递给奶奶一个馒头,然后,我就自顾自地吃起来。
高婶没走,我以为她等着拿碗,我说:“婶,我给您把碗腾出来吧。”高婶说:“不急,我还想和你们说说话。”我想,高婶想和我们多说会话,无非是想多了解一些她闺女在婆家的情况,我说:“婶,您别担心,惠贤姐好着呢,她婆婆家对她可好了,我回来时她喜笑颜开的,还让您不要担心她。”我说罢就心虚了,没想到,我也会说瞎话。高婶咧嘴笑笑,说:“不说她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即使不如意也收不回来了,还是说说你吧。”
“说我!”我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
高婶似乎没觉察出我的异常,接着说:“正好,今天你和你奶奶都在,我就直话直说,不绕弯子了。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马高阳找过我,他听说你下学了,非要让我来帮他儿子提亲,一开始,我没搭理他,后来,他又找我两次,他说,你奶奶不能动,以后你也不可能带着奶奶嫁人。他老婆那样子,儿子也是不好找对象,如果你们两家结亲的话,就可以互相照顾了,他和儿子把家里的体力活都包了,闲的时候再出去挣点钱,叶子在家伺候着两位老人,以后的日子不会过差了。我冷静下来想想,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我今天趁高兴就把这事给你们说透的。”本来我还闪烁其词,在她面前有一种负罪感,她一说给我提亲,我心里原来那种说瞎话的负罪感马上消失了,我一扔筷子说:“婶,您说啥呢。”奶奶看我对高婶很不礼貌,她马上说:“你婶也是为你好嘛,你看这孩子,脾气像跳蚤一样,说蹦就蹦起来。”高婶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眯眯地说:“知道害羞了。”我觉得高婶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更加气冲冲地说:“我现在还小着呢,我不想找婆家。”高婶仍笑眯眯地说:“你看,我们村像你这么大年龄的姑娘,谁还没定媒。”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我想说她们这么早结婚都是犯法的,但是,我怕惹高婶伤心,话到嘴边时我又改口说,“反正我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早着呢,我不想这么早就找婆家。”
高婶仍不急不躁地说:“你不想那么早结婚也可以,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咱可以先把媒定住,这样就不急了。要是到你想嫁人的时候再去找人家,你也不想想,你都那么大了,人家该找的也都找了,你去哪儿再找合适的呢。”
留守女孩(98)
在这方面,似乎大人们永远都比我们经验丰富,永远都是为我们着想,我说不过她,但是,我既不想扯这事,又无法拒绝接受高婶对我操的这份心,我说:“马伟忠从小就不好好学习,成天吊儿郎当的,她妈又那个样子,天天躺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我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找他。”
始终没吭气的奶奶似乎觉得我这话有点刺耳,她说:“你这孩子,怎么口无遮拦呢,再怎么说,那也是我们家对不起人家,要不是你哥,人家也不会瘫痪在床上,咱就是不愿意,咱也不能说这样的话。”
高婶马上接着说:“是,是。其实,马伟忠那孩子也没恁坏,只是小时候不爱学习而已,你也不看看,咱农村的孩子,有几个爱学习的。不过,只从他下学后,我看那孩子挺正干的,天天跟着他爸出去干活,我听说他现在都出师了,能单独顶活了,一天能挣不少钱呢。说实话,一开始,我还真觉得他配不上你,后来我仔细想想,我觉得你们俩家还是挺合适的,我也是为你和你奶奶着想,要不然,我才懒得管这闲事呢。你们先想想,也别忙着做决定的,等你们考虑好了,我们再给他们回话也不迟。”
高婶走后,奶奶的情绪很低落,她说:“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家,女人不行了,家也就不成样子了,女人要是走了,家也就破了。现在也不知道你马大娘怎么样了,叶子,你能不能替奶奶去看看她呢。”
可能我说马大娘那话刺疼了奶奶的心,奶奶由她联想到了自己,继而,又由我妈联想到我们家,奶奶才那么伤感,但是,我一时转不过来这个弯,我仍赌气说:“奶奶,您自己都成这样子了,您还操别人的心干啥。我不去,要去你去。”
奶奶唉一声,说:“咱不能不知道好歹呀,撇开以前的事不说,即使从你妈走后,人家也零零星星地没少帮我们,可是,我们却无以回报。即使不做亲戚,咱还得和人家做邻居,要是你打心眼里不同意这门婚事,我觉得吧,咱更应该去看看人家,也算咱补人家一个人情,以后咱见了人家也能说得出话,你说是不是。”
虽说奶奶没反对这门亲事,但是,她也没表示同意,我冷静下来想想,觉得奶奶尽管老了,但是,她在处理人情世故方面还是比我考虑的周全。说实话,我不愿意去马伟忠家,甚至不想提到他,一提到他我就想起了哥哥的事,继而,又想起爸爸的事,想起了妈妈的事,尽管从客观上讲,这些事都不是他的责任,但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这都是由他引起的,他牵动着埋在我内心的痛处。可是,我又不想让奶奶伤心,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他家。
我去马伟忠家时,他和他爸都不在家,马大娘一人在床上躺着,她瘦如干柴,头发乱蓬蓬的。屋里也是乱七八糟的,早晨吃过饭的碗还在桌子上放着,屋里充斥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屋里死一样的寂静,这寂静,还有那味道,直压得我喘不过来气,我趴在床边叫好几声马大娘,她才认出来是我,她用惊奇的眼神看着我,有气无力地说:“妮啊,你咋来了?”也不知道她那样子让人心酸,也不知道屋子里的味道在作怪,我感觉鼻子酸酸的,心里一阵难受,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奶奶让我来看看您。”
留守女孩(99)
“你奶奶还好吧,听说你奶奶也不能动了。 ”她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她长叹一口气,然后慢慢握住我的手,再也没吭声。
我应道:“她还好,除了不能动,其它都好。”
“唉!”她抚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可怜的孩子。”我想她往下要提我爸我妈的事,我的心情沉重起来,可是,她又欲言又止,两只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我。盯得我心里直发憷,让我的心情由沉重突然变为恐惧,我想,坏了,她会不会提定亲的事呢,想到这儿,我的脸刷一下子红了,慢慢低下头去。可能她意识到了我的尴尬,她把目光转移开,嘴角掠过一丝微笑,然后说:“好长时间不见,叶子真是变成大人了。”
她既没提我爸我妈的事,也没提定亲的事,这让我轻松了许多。这时,我还真没感觉到自己有多可怜,倒是觉得她挺可怜的。不但她头发蓬乱,而且,从头发里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本来,我只想完成奶奶交给的任务,看看她就回去,但是,我看着她这样子实在不忍心离开,我说:“大娘,我烧点水,给您洗洗头吧。”
“让你给我洗头,这哪行呢。”尽管她这样说,但我看出来她很激动,心里很愿意我那样做。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除了给自己和奶奶洗过头,还没给其她人洗过头,我说罢当时就后悔了,但是,话已说出去了,也没法再收回来了,只好硬着头皮做下去。我心神不定地走进厨屋,犹犹豫豫地往锅里添上水,慢腾腾地坐到锅灶前,我划了好几根火柴才把锅灶里的柴禾引着。柴禾噼噼啪啪地驱赶走死一样的寂静,轰的一声,眼前亮堂起来,红红的火苗直往我心里钻,随着那水沸腾的声音,我的心慢慢舒展开来。我舀上半盆水,用手试一下水温,然后,端着水不慌不忙地走到马大娘床边。马大娘可能太激动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望着我说:“你看,你看。”马大娘不像奶奶,她不知道怎么配合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头弄到比较合适的位置,可是,她却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得到了大人的肯定,高兴的就像个孩子,她气喘吁吁地说:“可以了啊。”我说:“还不行。”她又像做错事的孩子,无奈地说:“那咋办呢。”我说:“你别动,先等一下。”我到院子里找一块旧朔料布,把它垫到她头下面,她这才领会了我的意思,高兴地说:“妮,还是你想得周到。”她的头发太脏了,光用水根本无法去除上面的污垢,没想到他们家连肥皂都没有,我找半天才找到小半袋洗衣粉。本来她的头发都绣到一起了,用洗衣粉洗过的头发更涩更难梳了,我只能一点一点地给她捋。我先用手捋一遍,再用梳子一点一点地梳,她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面部也似乎有了光泽,她抹一下湿润的眼圈,说:“叶子,我要是有个像你一样的闺女多好啊。”
本来我想只给她洗这一次就完事了,但是,我却笑笑说:“大娘,要是您喜欢,以后我常来给您洗头。”
我给马大娘洗过头,觉得自己身上也轻松了许多,我悠哉悠哉地回到家,没想到王博士竟在我家坐着,当我看到他时,突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愣在门口不知所以然。
王博士向我微笑一下,主动招呼道:“刘兰叶回来了。”奶奶也几乎同时说:“叶子,你可回来了,你们老师都等你好长时间了。”听到奶奶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这是我家,我缓过神走进屋里,王博士解释说:“我来也没什么急事,主要是想来看看你奶奶,另外,如果你明天有时间,你能去学校一趟吗,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我猜不出他要和我商量什么事,我犹犹豫豫地答应下来。
留守女孩(100)
第二天,我忐忑不安地来到学校,王博士对我很客气,我进屋后,他还给我倒一杯水,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呼来喊去的,这让我觉得很别扭。 他说:“刘兰叶,说实话,当时我对你做出那样的决定感到很不理解,能够考上县高中本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你做到了,如果再继续努力一下,上大学是垂手可得的事,况且,还有人资助你,那是多么好的事呀。你要知道,像这样的机会,一生当中也只有那么一次。唉,可是,让你给错过去了。”一提上学的事,我又难过起来,我怕眼泪流出来,我低下头,不停地揉眼睛。他递给我一个手绢,又说:“你也不要难过,我只是说当时我不理解,但是,我并没说你做错了,现在看来,我觉得你当时的选择是理智的,人嘛,不能光为自己活着。但是,我总觉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