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很热,再加上烟熏火燎的,弄得王博士一脸狼狈相。当两人相见时都愣住了,王博士尴尬地说:“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鲍淑娜嘿嘿笑笑又说,“你这个大英雄怎么变成一个烧炭工了。
王博士想打破尴尬局面,他向我们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鲍淑娜,现在是电视台的大记者,你们可以叫她鲍阿姨。”然后,让我们去压水井给他提些水,意思是想把我们支开。
留守女孩(89)
鲍淑娜好像对我们这样称呼她不太领情,她对王博士温尔一笑,“我有这么老吗?”又转向我们微笑着说,“你们叫我鲍姐姐行了。”
我们边提水边议论她的真实身份,似乎我们都猜到了她是王博士的对象。王博士看我们把水提过来还不愿意走,又带着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借故下午还要上课就把我们赶回家了。
吃过午饭,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前来到学校。似乎有什么吸引着我们,其实,那就是鲍淑娜的别致,我想不出更好的词汇,只能用别致来形容她,因为她给我们的感觉很特别,和我们农村的姑娘有着明显的不同。我们嘀咕一阵子,然后悄悄地来到王博士的门外。他们有说有笑地在谈论着什么,我们正想笑的时候,鲍淑娜突然严肃起来,她说:“快开学了,你什么时候回去呢,再不去报到,人家就把你的研究生名额取消了。”王博士没有马上搭话,他沉默一会说:“我也想回去,可是,现在我担着一个毕业班的课,过了年就该中考了,现在又没有合适的老师接替我,我走了他们怎么办呢。你能不能回去帮我说说情,把名额再给我保留一年。”
“你以为大学是我们家开的呀,如果你再这样死脑筋的话,我们俩就吹。你不能为了这几个学生把你的前途耽误了,地球离了谁都能转。你别忘了,当初你是带着调研的题目来支教的,你不是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王博士讨好地说:“你先别生气,我早料到会有这种结果,所以,这个暑假我就没回去,想多给他们补些课,这样一来,即使我走了也少点愧疚。不过,我还是想试试,你帮帮我,我自己也给学校写封信,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就马上回去报到。”
我们听到这儿心情沉重起来,我一时难过得都快哭出来了。我们再也守不住心中那份宁静的好奇,嘀嘀咕咕起来,“怪不得王老师暑假不走要给我们补课,原来他一开学就不教我们了。”王博士听到门外有动静,他马上站起来喊道:“谁呀?”当我们扭头要走时他已经站在门口,我们感觉自己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很不光彩,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怯生生地走到门前,小声说:“老师,还要水吗,我们给您去提吧。”鲍淑娜毫不在意我们的不礼貌举动,她莞尔一笑说:“这帮学生真有意思。”王博士说:“下午的课晚一会再上,你们先去上自习吧。”我们正想开溜,又被鲍淑娜留下来,她给我们拍了好多照片。王博士又把我单独介绍给她,她还给我单独拍了很多照片。后来听说我们的照片还上了报纸,文章内容是介绍王博士支教的事迹,其中,还有他联系希望工程资助我的事,我们的照片能上报纸都是占他的光。
留守女孩(90)
暑假很快过去了,能看出来,王博士和往常有点不一样,他一会儿管我们很严,一会儿说话又特别亲热。 我们猜想他快走了,我们心里很难过,无论他让我们干什么,我们都顺着他。其实,他比我们更难过,他向校长辞行时都掉眼泪了。校长打心眼里舍不得他走,但是,她没有挽留他,她说他能解决我们这一届的问题,也解决不了下一届的问题,还是走吧,不能因为我们耽误他的前途。临别时,校长让我们送送他,我们无声地跟在他后面走出学校门口,在他的劝阻下,校长和老师们都留步了,我们又无声地跟着他走到村头。他止住脚步说:“你们也回去吧,别送了。”我们没往回返,又跟着他走了好远的路程,我们谁也不吭声,就这样默不做声地走着,陪伴我们的是路两旁那纹丝不动的玉米棵,他突然止住脚步又说:“你们回去吧。”我们还是不吭声,我想起了奶奶给我讲的十八里相送的戏剧情节,想起了相见时难别亦难这首诗,我难过极了,突然,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的哭声仿佛导火索,引得同学们都哇哇哭起来,一时弄得他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们。正赶这时,校长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她举着手不停喊着:“王老师,有你一封信。” 王博士看过信一下子把身上的背包甩掉了,他高兴地说:“大学研究生部考虑到我的特殊情况,同意我不去上课了,我只要到考试时去参加统一考试就行了,你们别哭了,我也不走了。”我们顿时欢呼起来,男同学一下子把王博士扛起来,像扛木料一样,一直把他扛到学校。
只从鲍淑娜来过我们学校,就断断续续有人来我们学校参观学习,有政府部门的,有记者,还有一些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他们都是冲着王博士来的,有时也会把我卷进去,他们问我受到希望工程的赞助有什么感想,以后怎么去实现自己的抱负,等等,一些我难以回答的问题。说实话,我除了感激王博士就没什么感想了。按理说,更应该感谢鲍淑娜,但是,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是她在背后用的劲,所以,我还没有感谢她的想法。至于以后怎么实现自己的抱负,等等,我更理不出来头绪,因为我不知道奶奶的病能不能好,不知道能不能去参加中考。但是,这样一来二往的,村里人不单都知道了我以后要出去上学了,还知道有人供我上学了。村民们你传我,我传你,最后又传到我奶奶耳朵里。奶奶认为这事已成定局,她觉得再也不能拖累我了,她又把我叫到她跟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一些临死前那种不着边的话。我又以为她想让我给她找老鼠药,我很反感地说她几句,就没再理她。奶奶说:“叶子,奶奶不为难你了,奶奶是想求你别的一件事,奶奶心里很寂寞,想和你王爷爷说说话,你能不能给你王爷爷说一声,让他趁有时间的时候来一趟。”我想,王爷爷是个热心肠人,什么事都能看得开,如果让他来和奶奶说说话,开导一下奶奶,说不定奶奶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于是,我答应得很痛快。
我上学前拐到王爷爷家,可能是我急着去学校,说话急一点,王爷爷还以为我们家又出什么事了,他急忙说:“叶子,别急,我给老牛拌上料就去。”无论在什么样情况下,王爷爷伺候他的老黄牛都如同老伴一样,一点都不敢怠慢。那老黄牛在槽旁细嚼慢咽,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仿佛日子过得很开心,很满足,王爷爷的一把细料就能让它哞哞地叫几声,似乎在感谢主人对它的恩惠。我无意中望它一眼,没想到它也在望着我,我感到它的眼神是那么从容、沉静,静如止水。它望着我哞两声,仿佛在说,你放心走吧,王爷爷一会儿就去。我说:“王爷爷,不急,没啥要紧的事,我奶奶就是想让您过去和她说说话。”
留守女孩(91)
王爷爷来到我家,自己找个小凳子坐下来,然后慢声慢气地和奶奶对起话。 “叶子奶奶,听叶子说你找我?”
“是的,她王爷爷,我想来想去,只有叫您最合适。”
“啥事呢?”
“您能不能给我找一包老鼠药呢?”
“你们家有老鼠呀?”
“那点粮食还不够人吃的呢,哪会招来老鼠呢。”
“那是……”
“她王爷爷,您说,人活到这份上还有啥意思呢。”
“俗话说,人死不如赖活着嘛。”
“活着有点用也行呀,您看我,一点用不当,净拖累人。”
“怎么了,叶子嫌你了?”
“叶子不会嫌我,是我自己嫌我了。”
“叶子不嫌你,你还有啥想不开的。”
“叶子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有人供养她是好事呀,你应该高兴才对嘛。”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拖累她,这样下去,会耽误她一辈子,我知道,她是放不下我,不能把心思全部用在学习上。如果我走了,她就没牵挂了,也就安心干她的事了。”
“叶子奶奶,我知道你是为叶子好,但是,这个忙我还是不能帮你。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说我帮不上你多少忙,但是,我也不能害你呀,你说是不是。如果我那样做的话,你解脱了,我可是负上罪了,即使入土后,我也会良心不安的。”
“看来人到难处死都难呀。”
“叶子奶奶,你别这样想,你看我,没儿没女的,都这大把年纪了,还不想死呢,何况你还有个好孙女呢,叶子是个好孩子,你好好活着吧,说不定以后你还享她的福呢。”
奶奶求王爷爷找老鼠药的事是后来王爷爷告诉我的。王爷爷说,本来他不想告诉我这事,可是,他总是放不下这事,还是全给我倒出来了。那是在刚种完麦子的时候,王爷爷牵着他的老黄牛在路边啃草,他边抚摸那老黄牛,边低声碎语地念叨着什么,仿佛老黄牛能听懂他的话,他说一会儿,老黄牛就哞一声。我说:“王爷爷,您说话,它能听懂吗?”
“听得懂,听得懂,牛最通人性了。”王爷爷高兴之余又显得心事重重的,他一会儿给牛喂点草,一会儿又顺着毛抚摸一阵子。
我拔一把草递到老黄牛嘴边,它闻闻又把头扭开了,我说:“王爷爷,它怎么不吃呢?”
“这牛已经把力掏尽了。”王爷爷还说,原来我们生产队有一头老牛,在老死之前持续七、八天都不吃不喝。他说着说着就由老黄牛的事说起了我奶奶的事,他说罢又问我是不是以后要出去上学,我说:“我也不知道。”王爷爷忧心忡忡地说:“有个会说话的病奶奶也比没有强呀,你要是走了,你奶奶咋办呢。”老黄牛低沉地哞一声,然后慢悠悠地向日落的方向走去,王爷爷看老黄牛走了,他也慢悠悠地跟过去,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晚霞里,那晚霞仿佛王爷爷老伴的笑容,慢慢地收敛,徐徐地降落,从此,他们的身影再没有出现过,可是,那老黄牛低沉的叫声始终在我胸中回荡。
留守女孩(92)
从王博士来后,我一直都鼓着一口气,可是,越临近中考,我越没有参加考试的**,特别是王爷爷临终前的话,更动摇了我的决心。 一天,我给王博士说我不想参加中考了,他听后大吃一惊,他说:“按你目前的情况,你很有把握考上县高中,你要不参加考试,你会后悔的。”我说:“按我目前的情况,我即使考上也上不了,我不可能扔下我奶奶不管,而去城里上学的,我要是考不上倒不后悔,我要是考上了而不去上那才叫后悔呢。”王博士惊讶的表情渐渐转化为气愤,他说:“刘兰叶,你这样做是懦弱的表现,你知道吗,原来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坚强的人,一个对生活有自信心的人,没想到,临到关键的时刻你是这么懦弱。你能不能换一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你奶奶现在站不起来不等于以后站不起来,说不定等你中考后你奶奶就好了,如果你不参加中考,到那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我刚想张口说话又被他的话堵住了,他说:“刘兰叶,你不要再说了,你听我的没错。”
我心里很矛盾,我没勇气一往直前,更没勇气违抗王博士的话,我就像脱离羊群的羔羊,在茫茫世界里四处奔跑,疲于奔命,糊里糊涂地参加了中考。考试时我是天马行空地胡做一通,根本没去考虑做得对与错,我想,管它去呢,最好考不上。考试完,老师和同学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一塌糊涂,我没说瞎话,我真是觉得一塌糊涂。没想到的是,我竟然考上了县高中,听说我的成绩还很靠前。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我激动一阵子,但是,我没有告诉奶奶,我把录取通知书悄悄地藏在了床下。从接到录取通知书到开学前这段日子里,每天我都盼着天亮,我每天都盼着天亮时会有奇迹发生,我几乎是在数着秒过日子,我每给奶奶按摩一下都希望能听到她说,我的腿有知觉了。可是,直到开学的那一天,奇迹也没出现。那一天,狂风大作,天降暴雨,院子里一片狼藉,那棵老榆树在空中摇摆不定,哗啦啦的树叶仿佛撕碎的心。我手拿录取通知书,靠着树干默不作声地站着,默不作声地望着那乌云密布的天空,望着那摇摆不定的树冠,我祈求着,雷公电母快来吧!快来吧!我是祈求雷公电母把这个世界一扫而光,还是雷电消失后的雨过天晴,我却不得而知。雷公电母没有回答我,我却恍恍惚惚地听见奶奶喊我,“叶子,下这么大的雨,你在外面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