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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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女孩-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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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说:“你胳膊没劲,得两只手握住头把,然后把腿叉开,这样既能使上劲,也不会砍住脚。”

我照奶奶说的做,一开始很兴奋,一下子就砍断一棵玉米秸,不过,一会儿就没劲了,一棵玉米秸要砍两次才能砍断,后来,砍三次才能砍断一棵玉米秸,再后来,腿酸得直站不住,腰酸得像断了一样,两只手也被磨得霍霍的疼。我挺起身子看看奶奶,奶奶仍在不慌不忙地砍着玉米秸。我看看身后砍倒的玉米秸,又走到地边往前望一下未砍的玉米稞,我觉得我们往前移动的速度就像蜗牛一样,我满脸愁容地说:“奶奶,这样,我们到什么时候才能砍完呀,干脆,我们点把火把它烧了吧。”我这样说是有依据的,我见过别人家在地里烧玉米秸子。奶奶说:“那怎么行,把它一把火点了,到冬天我们烧啥呢。再说了,虽说这秸子上的叶子干了,可下面的杆还湿着呢,也烧不着呀,到时候还得砍。”我本以为我比奶奶聪明,看来,我还是没奶奶想的周到,听罢奶奶的话我无言以对,又老老实实地砍起玉米秸。一天下来,我的两只手磨出好几个泡子,有的已成为血泡,洗手时只能用水湿一下手指头和手背。


 留守女孩(45)

 

中午饭是在地里将就着吃的,奶奶说晚饭得好好吃一顿,吃完了还得剥棒子,挂棒子。我烧锅,奶奶炒蛋花,擀面条,这是老规矩了,只要白天活重,晚上还要加班,晚饭奶奶就要做葱花鸡蛋面,我们烧的烧,做的做,别看忙得不亦乐乎,这却是我和奶奶一天最轻松最幸福的时刻。我狼吞虎咽地吃两碗面,这边放下碗筷,那边就抓起了棒子。这棒子需要剥去外面的老皮,再用里面的嫩皮系成一挂一挂的,然后把它挂到树枝上或木架上,这是晒棒子最省事的办法。剥着一个个大棒子,奶奶很兴奋,我也很兴奋,奶奶教我怎么剥皮,怎么系成挂。拿到特大的棒子时奶奶总要给我看看,还激动地说:“叶子,你看这个,多大!都快有你一半长了。”我拿到特大的棒子时也给奶奶看看,有时还真放在我胸前比一比。奶奶说:“今年的棒子长得好,这都是你的功劳,听说我有病的时候都是你给玉米点的肥料。”奶奶的表扬不但没让我高兴,反而让我的心一下子跌落下来,因为我想到了和妈妈一起点肥料的情景,一想起妈妈,我心里就顿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我喃喃地说:“也不全是我点的。”奶奶看我不说话了,她的高兴劲也下去了,似乎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说:“怎么了,叶子。”我不想提妈妈,我摇摇头说:“没啥。”奶奶换成轻松的语气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奶奶讲的笑话是大跃进合大伙时的事,一个女的为了给饥饿的两岁儿子补充点营养,在地里劳动的时候她偷了一个嫩玉米棒子,她害怕被别人发现了,就把玉米棒子藏在了两个**中间,但后来还是被别人告发了,下工时队长对她突击检查,把她的草篮子翻个底朝天也没翻到,队长怀疑她把棒子藏在身上了,但队长是个男的,又不能搜她的身,最终,还是放她走了。快回到家的时候她儿子看到了她,儿子哭着向她跑来,可是,儿子还没跑到她跟前就摔在地上,她一着急就撒腿跑开了,没想到棒子滑脱下来。后来,让她脖子上挂着那个棒子游了三天街。奶奶讲完这个故事没有笑,我也没有笑,奶奶用毛巾搌一搌湿润的眼圈,轻轻叹一口气,又说:“都是粮食惹的祸啊。”后来,奶奶又讲了不少故事,多半都是大跃进合大伙时的事,都与粮食有关,在奶奶眼里粮食是最珍贵的东西,所以,她念念不忘的也是粮食。月亮很圆很亮,从正南方斜照下来,榆树的影子正好落在房顶上,月光不费吹灰之力就落满院子,我感觉在月亮里弯着腰劳作的那个不是嫦娥,她像我的奶奶,这一片银色的宁静是奶奶给我营造的,有月光作伴,我感到头上的树冠几乎不存在,没有树冠阴影的笼罩,干活时既轻松又不害怕。尽管夜已至深,凉意越来越浓,我和奶奶都没停下的意思,心劲就像那月亮一样饱满,可是,眼皮已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夜越来越静了,我和奶奶也越来话越少,渐渐的,只剩下刺刺拉拉的剥棒子声。


 留守女孩(46)

 

吃到嘴的粮食总是香的,获得粮食的过程总是苦的。我和奶奶苦干三天三夜才把地里的玉米秸砍完,地上的玉米棒子也都剥完皮挂起来。季节晚了,大家都在抢着犁地、耙地,王爷爷家的老黄牛拉着一具耙在田里拐着S弯,远看上去,那耙过的痕迹仿佛飘在田里的五线谱,王爷爷喔吁喔吁的给老黄牛指挥着方向,老黄牛低着头吭哧吭哧地往前走,耙齿吱吱哇哇地划着土地,从耙齿间漏下一路小土坷垃,那土坷垃就像那五线谱上的音符。王爷爷不忍心站到耙上,耙上只压了两篮子土,就这样,一个来回,老黄牛还是累得大喘气,王爷爷非常心疼他的老黄牛,走到地头停下来。我们家没租上拖拉机,眼看着要错过犁地的最佳时机了,奶奶非常着急,她噔噔地走到王爷爷面前,问:“她王爷爷,您说,再过几天,这地一干还能犁动吗?”王爷爷抓把土看看,说:“犁动是能犁动,就是犁起来都是大土坷垃。”王爷爷本来打算耙完他的地让老黄牛歇几天,但他看到奶奶的着急样又放弃了原来的打算,接着又把他的老黄牛赶到我们地里。王爷爷帮人从来没要过回报,这一次他却接受了奶奶给他的粮食,因为那粮食不是给他吃的,是作为老黄牛的细料给他的。

我去上课时两只手包着两块布,引起不少同学惊讶,祁老师也问我手怎么了,我说干活时磨破了,祁老师叹口气,再没说什么。在农村,这是常见的事,没啥大惊小怪的,要是在城市,早去抹药水消毒了。尽管没抹药水,几天后我的手也好了,我想农村的孩子一定比城市的孩子免疫力强。手上包着布不耽误干其它活,就是写字不方便,用劲小的时候笔老是脱,用劲大的时候手老是打颤,手上都是磨破的血泡,说不疼是假的,但我能忍住。我忍着疼,歪歪扭扭地补着作业,老师看我写字太费劲,让我光背一背学过的内容就行了,就不要写了,我没听老师的,我想,要是我不完成作业,以后我就没法收同学的作业了,我咬着牙硬是把落下的作业补完了,不过,就是字迹太潦草了,甚至有的连我自己都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为这事老师还表扬我一番,她说我手上有着伤还能完成作业,说其他同学好手好脚的还完成不了作业,怎么有脸活着呢。弄得同学们都说我逞能,连我的好朋友韩雪梅都说老师偏心眼,她说在家劳动时磨破手的不止我一个,她也磨破了,也没落下作业,但是,老师就是光表扬我,不表扬她们。她这一说,我反倒觉得做错了什么,我内疚地说:“老师不表扬你们,我也没办法。”

 留守女孩(47)

 

我刚把耽误的课补完,奶奶又想让我请假,这一下,我对奶奶撅起了小嘴,气冲冲地说:“奶奶,我不能再请假了,再请假我就跟不上了。 ”奶奶也不生气,她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是打算用你王爷爷家的黄牛给我们耩麦的,你王爷爷也说了,可是,你王爷爷家的老黄牛给我们犁地时累病了,你王爷爷说,耩麦只能用人拉耧了,后来,你高婶家,还有几家,一商量,说合起来吧,这几家兑人拉耧,你王爷爷耩麦有经验,他扶耧。”奶奶用衣袖搌一搌眼眶,接着说:“我想啊,我们家不出人不太好,可是,奶奶的腿脚不利索,我一个人也只能顶人家半个人用,甚至连半个人也不顶,这人啊,活的就是一个脸面,人要脸,树要皮,人家看着我们这一老一少的可怜,救我们,帮我们,可是,咱也得知个足,自己也得把自己当个人看,咱不能死皮赖脸地活着,硬去啃人家,去刮人家,你说是不是。你要是去了呢,也算咱有多大的劲使多大的劲了,虽说咱不如人家出的力多,但人家也没啥说了,你说是不是。”我觉得奶奶说的在理,但我又不想耽误课,况且,种庄稼也没收庄稼急,尽管奶奶一连问我两个是不是,我却耷拉着头没有马上回答她。奶奶看我不说话,她叹口气,又说:“你要实在不想耽误课,那就算了,他们都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估摸着,你不去,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我看奶奶为难的样子心软下来,其实,我不去上课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一次,张惠贤要参加拉耧耩麦,韩雪梅也要请假参加拉耧耩麦,如果我不去拉耧的话,到时候,不光奶奶受别人的话,连我的好朋友和同学都会瞧不起我。我轻轻地合上书,又轻轻地将它揉平,压实,缓慢地把它放在书包里,才答应了奶奶,奶奶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激动,她搌一搌眼眶,微笑着说:“叶子真是奶奶的好孙女,奶奶没白疼你。”

几家合起来,人还真不少,按人头数都快二十个了,大伙说这么多人呢,也不差奶奶一个,都不让奶奶往耧上绑拉绳,可是,奶奶执意要把绳子绑上去。虽说人不少,但能当大事的不多,比如说,驾耧把的事,我和奶奶这些人都干不了,只能由高婶和李婶几位妇女凑合着干,我和张惠贤、韩雪梅这些人,还有奶奶,只能拉偏绳;张叔虽说没胳膊了,但把绳子套在身上拉耧还是没问题,所以,他的绳子紧贴住耧把,这样能使上劲;韩叔的腿不能走路,他只能在地头拌一拌麦种。张叔劲大,耧老往另一面偏,弄得驾耧把的高婶老趔着身子走,一会儿,把高婶累得满头大汗,高婶生气地说:“惠贤她爸,你不能往外走一点呀,怎么老挤我。”李婶嘴快,她接着说:“惠贤她妈,是不是惠贤她爸晚上老往你那儿挤,挤习惯了。”李婶的一句话引起一阵大笑,仿佛沉闷的田野一下子欢腾起来,我和张惠贤、韩雪梅这些孩子不知道那话的意思,但是,大人笑,我们也跟着笑,我们是想用笑驱散走心中的劳累。要说累,我们都没有王爷爷累。要说起来,这耩麦的学问可大了,王爷爷扶着耧还要不停地晃动才行,那晃的频率得跟着我们拉耧的快慢而变化,晃快了,耩下的麦种太多,来年麦子会因为太密而长不好,晃慢了,耩下的麦种太少,来年麦子会因为太稀而减产,必须保证把麦种均匀的按一定的量耩下去才行。按耧用劲大小也有讲究,用劲太大了,耩得太深,麦子不容易出苗,用劲太小了,耩得太浅,土壤覆盖不住麦种,麦种也不发芽。所以,王爷爷得一会儿按着耧,一会儿半提着耧。


 留守女孩(48)

 

我们都笑,王爷爷没笑,他必须时时刻刻聚精会神地盯着下麦种的耧眼和耧脚。耩一个来回王爷爷就累得满头大汗,韩叔说:“王大伯,看你,都累出汗了,你们先歇歇,我再加点麦种。”王爷爷擦着汗说:“年龄不饶人啊。”大家都觉得王爷爷这样干下去肯定吃不消,但是,耩麦这活确实是技术活,它牵涉到来年的收成,几个妇女谁也不敢逞这个能,说替换一下王爷爷。韩叔往耧里加上麦种,然后递给王爷爷一支烟,王爷爷推开韩叔的手,说:“这个我抽不习惯,还是我这个抽着有劲。”他边说边从裤腰带上取下旱烟袋,按上满满的一烟锅烟丝,然后用韩叔的烟头对着,大口大口地吸起来,从鼻孔里喷出的烟雾像两股喷发的火山灰直冲空中。我想,王爷爷心里肯定藏着一团火,那是一团生命的火焰。王爷爷连续抽几口烟,心里舒坦多了,他若有所思地说:“大侄子,你说,同样都是土地,为啥人家地里老长楼房,我们地里就光长庄稼呢?”韩叔笑笑说:“王大伯,不是我们地里不长,是国家不让在我们地里盖。我们这儿是可耕地,既不挨城市,也不是国家的开发区,国家就不往我们这里投钱,怎么会长出楼房呢。”王爷爷意思一会儿,好像琢磨透了其中的道理,他又慢条斯理地说:“国家想的是对的,要是在我们这地里都盖上楼房,我们吃啥呢,没地种粮食了,那城市人也没吃的了。”李婶说:“人家城市人有钱,没粮食人家可以买国外的粮食。”王爷爷爱较真,他说:“要是人家不卖给我们呢,那吃啥呢,三年自然灾害时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我们这里饿得肚子发慌,眼看着死那么多人,可是,人家有粮食就是不卖给我们,你能把人家怎么着。我看啊,钱也不是万能的,还是自家囤里有粮心不慌。”韩叔看看我们这些孩子,说:“地里不长楼房不要紧,就是亏了这些孩子了,现在人家城市的孩子都在教室学习呢,可是,这些孩子还得跟着我们在地里滚爬,她们啥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呢。”一提起孩子,高婶马上警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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