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摇头,想了一刻后,终是回头朝冼清秋的房间走去。
荼蘼赶走季竣灏后,自己也觉出几分倦意来,因和衣歪在软榻上,闭目打算小憩一刻。她原以为自己今儿心神烦乱,该会辗转难眠,却不料这一觉竟是直睡到次日柳儿过来,才将她推醒。
荼蘼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眸,只觉眼前已是灿然大亮,这才意识到昨儿林培之并没过来。她靠在软榻上静静出了一回神,许久方轻轻叹息了一声。
林培之双目微眯,沉吟的打量着手中这张犹自带着淡淡清香的笺纸。送信之人安静的垂首立在下方,这是一名年约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子,容貌生得甚是寻常,但一双细长且精光内敛的眸子却充分的彰显出他精明谨慎的个性。许久,林培之才开口问道:“你说,你们家主子要见我?”
男子垂首应道:“正是”语调甚是平淡,绝无一丝敬畏之意。
要知道,林培之出身皇室,更是当今皇上的王叔,身份何其尊贵,而此人口中的主人竟会以这般轻慢的口气言说要见他,甚至连个请字也没有,这实在是太过失礼了一些。
林培之身子后倾,注目看了男子许久,才笑了笑:“好”
那男子听了这个字后,便自躬身一礼:“既如此,今日午时正,状元楼三楼,小人将恭候王爷大驾还请王爷依诺,独身前往才是”侯林培之颔首后,他才行礼退下。
这人才刚离去,厅内屏风后便有人转了出来:“王爷当真要去?”却是向玖。看他那副神情,显然已在屏风后头待了有一阵子,林培之与那人所说之话,他已尽数听在耳中。
林培之漫不经心的笑笑:“她既请了我,我又怎能不去?”
“那……”向玖语声一顿之后,毕竟还是说了出来:“可要遣人……”
“不必”林培之一口打断他的话头:“她既遣人来请,请的又只是我一人,想来早有准备。你们决不可擅自行动,以致打草惊蛇”向玖听他这么一说,也觉有理,因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午时过后,林培之令人备了马,一路径往状元楼。状元楼离着宝亲王府并不甚远,午正不到,他人已到了状元楼。他生得本就醒目出色,又是昨儿刚刚来过的,那伙计怎不记得他,见他到了,便忙将他迎了入楼。林培之目光微微一扫,毫不费力的便找到了今儿往宝亲王府送信的那人。
那人也已瞧见了他,因上前拱手道:“林爷真是信人敝上正在楼上相侯请”林培之微微颔首,便随他一道上了状元楼三楼。那人引着他走至最东头的一个雅室,恭谨的在门上轻轻叩了扣。雅室里头很快便传来一个珠玉一般圆润的嗓音:“请进”
那人也并不进去,只伸手推开半扇门,作个手势,示意林培之入内。林培之倒也并不多语,举步便迈了进去。状元楼东头的这间雅室乃是整个状元楼内最为雅致精巧的一间,他昔日曾来过好几回,因此并不陌生。目光微微一转,他便已看到了正坐在靠窗位置上的那名宫装女子。
灿亮的午时阳光落在她妆容精致的脸庞上,毫不留情的出卖了她的年龄。她已不再年轻,虽依然貌美,仍旧仪态端方,却再不是从前的她了。林培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缓步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数年不见,婕妤娘娘风采依然,真是可喜可贺”
不出所料的,与他在状元楼相约的,正是承平帝时,盛宠十余年、且隐然执掌后宫的严婕妤。严婕妤抬起眼眸,微笑的看了他一眼:“听说王爷想要见我一面”她微笑时,眼角便显出细细的纹路,但眼波流转之间,眸光却仍清亮明澈,动人得一如少女。
虽然对她全无一丝好感可言,但这一刻,林培之却已忽然明白,为何承平帝明知她做了许多不能原谅之事,却还在容忍着她。淡淡一笑,他道:“本王只是想与能真正拿主张的人说话而已”
严婕妤轻轻笑了起来,姿态优雅的伸手执壶,为林培之斟了一杯茶:“王爷这般看重我,可实在令我惶恐得紧。”她口中说着惶恐二字,面上却是一派的宁雅淡定。
林培之哈哈一笑:“多谢娘娘”言毕便自举杯浅浅啜了一口。
严婕妤柔声道:“王爷客气”她口中说着,毕竟抬头细细打量了林培之一回。林培之察觉到她的视线,眉头不觉轻轻一跳。严婕妤抿唇一笑,婉然道:“王爷不必如此,本宫只是忽然想起了故人”她说到故人二字之时,面上不觉现出几分惆怅之意。
林培之听她提及故人二字,眼角不由的颤了一颤,语气却仍平静如初:“故人皆已驾鹤去矣,如今空余娘娘一人,想来夜深人静之时,娘娘回想往事,心中也觉寂寞得紧”
他这话虽说的平淡,但话语里头却是不无嘲讽之意。
严婕妤居然也便点了点头:“不错有时想想,本宫确也深感寂寞。不过……这寂寞的日子想来也快要结束了”
正文 13 有情?无情?
林培之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挑了下眉,深思的看了严婕妤一眼。
严婕妤却并没有意思继续说下去,只径自的岔开了话题:“这京中如今耳目繁多,久聚却是多有不便。便请王爷开门见山,有话直说罢”
林培之颔首,伸手随意在桌上一划:“你我之约,便以长江为界,分而治之,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严婕妤微怔,旋凝眸望向林培之:“王爷所求,只是半壁而已么?”
林培之见她神色诧然,似觉不可置信,不觉淡淡一笑,答道:“我本无意于此,否则早前又岂会那般只是……”他语声一断,眸中闪过一丝冰寒入骨的冷意:“只是有人逼人太甚,令我忍无可忍”
严婕妤明了的点头:“季家那丫头,四年前我见过几回,虽是年幼,已俨然国色。这几年年纪渐长,想来更是了不得,也难怪王爷如此舍不下她”见林培之只静静饮茶,并不接话,她却又开口道:“王爷的条件,本宫代为答应了不过此事实在事关重大,本宫希望王爷能拿出一些诚意来”
“诚意?”林培之挑一下眉:“还请娘娘明言”
严婕妤妩然一笑:“想本宫一生无子无女,垣掣虽还孝顺,但他毕竟身为男子,如今又值多事之秋,却是无法时时承欢膝下。高嫣那丫头,又是个不省事儿的,瞧着着实令人生厌。本宫听说季家丫头如今正住在宝亲王府内,便想寻她个伴儿,只不知王爷是否舍得?”
林培之是何等挑眉通眼之人,才只听了前半截,便知她言下之意,拧一下眉,他冷笑一声,长身而起:“娘娘所要的诚意,恕本王无法同意”言毕,便拱一拱手,转头便欲离去。
身后的严婕妤轻轻笑了一声:“王爷不妨仔细考虑再做定夺,本宫别的没有,却有的是耐心”
林培之闻声停步,没有回头,却冷淡道:“时机一纵即逝,娘娘还是莫要太有耐心的好”这话话音未落,他已径自拂袖而去,再不回头。砰的一声巨响,雅室大门旋即阖上。
他才刚离去,雅室西侧的一面檀香木绣四时花鸟锦屏后头便即绕出一人来,疾步走至严婕妤跟前,那人急急叫道:“姨母”却是林垣掣。瞧他那副样儿,显然已在屏风后头听了多时了。
严婕妤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着急先行坐下。林垣掣见她面色安详,知道她必有道理,因在对面坐了,等着她开口解释。严婕妤也不急着说话,先提起茶壶为自己斟满了茶,慢慢喝着,待到一盅茶将近喝完,才扫了一眼已显得急躁不安的林垣掣:“掣儿,你这性子,该好好的磨一磨了”
林垣掣听出她话中的不满,却也并不在意,只苦了脸道:“姨母,您就莫要再卖关子了”他说着,便自倾身向前,一手扯住严婕妤的衣袖,涎着脸问道:“快说说,您究竟作何打算呀?”
严婕妤似嗔非嗔的伸手一点他的鼻尖,微怒道:“沉不住气的小子”她口中虽是嗔怪,眸中却溢满慈和:“掣儿,你觉得你宝亲王叔是个怎样的人?”
林垣掣一怔,想了一刻,方道:“我不知道我从前觉得王叔这人,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但目下看来,仿佛也不尽然如此……”他苦恼的摇摇头,有些颓丧:“皇兄和王叔,都是我看不透的人”
严婕妤赞同的点一点头,有些欣慰的看了林垣掣一眼:“莫要说你,便是姨母,有时也觉看不透这两个人。”她伸出保养极好的纤手,轻轻拈起桌上一枚明黄色的杏子,慢慢的把玩着,眸中泛起一丝淡淡的怅然:“有时候,姨母会觉得你皇兄心思缜密又绝情寡义,而这两点,正是做一个好皇帝的必要条件。可在遇上季家那个丫头时,他却又显得优柔寡断……”
林垣掣诧然打断了她的话:“优柔寡断?侄儿可不这么以为呢”
严婕妤一笑,忽然问道:“掣儿,你可喜欢高嫣?”
林垣掣一怔之下,方才答道:“当然”高嫣与他结缡四年,二人虽算不上闺中画眉、相敬如宾,情性上却也颇为相得。而他,也从没后悔过娶高嫣为妃。
“那好姨母问你,若当年你王叔喜欢的人是高嫣,你可会执意与他相争?”林垣掣没有吱声,但面上神情却已分明透露出他的心意。严婕妤平和道:“但你皇兄却偏偏争了,甚至至今也不曾放弃”
对于林垣驰的这些举动,她一直都心存疑惑,但却怎么也都想不明白。林培之若真有有意于皇位,只怕承平帝真会不顾朝臣反对而一力主张将皇位传了给他。而这一点,想来林垣驰也不会不知。但他在那种情况下,却依然摆明车马,寸步不让,实在不似他平素的为人。
即便是到了四年后的今天,他似乎也还是没有放弃,这份执着,实在令人疑惑。
林垣掣晃了晃头,无奈提醒道:“姨母,我们现在谈的是你对王叔提出的那个条件”
严婕妤拿他没法,瞪他一眼后,方才解释道:“掣儿,人总是会变的几年前,在你父皇的百般庇佑下,你王叔或可将皇位视若粪土,但你怎能肯定,现在的他,仍是如当年一般”
林垣掣本就不笨,被她这么一提醒,顿然恍悟:“所以,姨母特意拿荼蘼做饵,想试一试王叔现如今的心意?看他是否只是拿荼蘼作幌子?”
“不错我很想知道这一点”严婕妤慢慢说道:“我很好奇,同是你父皇的儿子,你们三人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这话一出,却是惊得林垣掣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严婕妤看他一眼,轻轻一笑,继续道:“罢了,这话你只做不曾听见罢”
………………
林培之缓步走出状元楼,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夏日金灿灿的阳光倾泻在他面上,带来一种近乎火辣辣的感觉。对于严婕妤所提出的条件,他其实并不觉得太过奇怪。毕竟,今日若换了他处在林垣掣的地位上,他自然也会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严婕妤,他无声的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想起的却是另一名女子——他的母亲,妙妃。
大乾朝,其实并没有殉葬的先例。但承平帝在薨逝前,却毫不犹豫的使亲信携了鹤顶红,赐死了数名位高权重的妃嫔。这其中,更包括了皇后王氏、婕妤严氏、贵妃袁氏及荼蘼。
赐死荼蘼,如今想来,其实并不奇怪。毕竟,荼蘼在承平帝的心中已然成了祸水,将来甚至可能直接导致他与林垣驰的对立,及早清除后患,自是承平帝当时最好的选择。'网罗电子书:。WRbook。'
而皇后王氏、婕妤严氏之死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为的便是了却从前的一段宫闱之争。这段宫闱之争范围颇广,林垣驰之母杜皇后、林垣掣之母严淑妃先后死在这场争斗之中。而身为此事第一个受害者的他的母亲妙妃却因缘际会的逃出一条生路,并由此遇上了烈帝,开始了另一段人生。
当这些事水落石出,凶手直指其时的皇后王氏之时,承平帝想来是又痛又悔,但他已先后失去了三个在他生命中留下深刻烙印的女人,他无法接受再失去一个。所以,他选择了将王氏幽禁于凤仪宫,但却保留了她的位分。而后,他怀着歉疚之心,除了皇后之位,他几乎将他所能给予的一切都给予了淑妃的亲妹妹严婕妤。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许多年后,他失望的发现,严婕妤非但并不清白,甚至有可能是那场争斗之中最后的黑手与最大的赢家。但他老了,也累了,老的不愿去想,累的再不想去计较。于是他大选秀女,开始独宠与当年的妙妃颇有几分神似之处的玉贵妃袁氏。
心力交瘁之下,他的身体一日日的衰败下去,为了保持充沛的体力,他开始服食红丸以振作精神。但红丸却在提升他精神同时,更迅速的拖垮了他的身体。在他决意传位给林垣驰之时,却有人密报,言说肃亲王林垣驰与玉贵妃袁婷玉早已有私。这个消息,于已将油尽灯枯的承平帝而言,恰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薨逝之前,他秘密使人分头前去赐死诸人。
他希望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