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互视一眼,不由都是一笑,过了一刻,段夫人却又想起一事,因问道:“荼蘼如今也回来了,我想着是否带她过去袁家见一见阮阮?”
季煊皱了眉。也未多想,便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我看,暂时先搁着罢!”
段夫人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反对。
…………
春日的怡园宁谧而美好,坐在如茵的绿草地上,春阳柔和的透过满树的杏花疏影落在身上,温暖惬意的让荼蘼不由的微微眯起了眼。回家已有几日了,陪伴父母之余,她总爱在午时前来这片草地上,背倚着一树开得正繁盛的杏花悠闲的坐一会子。
远处有窸窣的脚步声,步履很是轻盈,却不是她所熟悉的。荼蘼轻轻皱了下眉,有些淡淡的不悦,却并没开口说甚么。那人却得寸进尺的在她身边坐下,歪着头看她。
荼蘼感受到那双眼眸中的好奇,便也自然而然的斜乜了对方一眼,只是一眼,她不觉一怔,来的人竟然是安哥儿。“安哥儿?”她挑眉:“你的功课都做完了?”
安哥儿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不快道:“怎么你们见了我都是这么一句?”
荼蘼听得扑哧一笑,亲昵的伸手捏了一下他软软的颊肉:“怎么,今儿还有谁问了你了?”
安哥儿因她忽如起来的亲昵而稍怔了一下,眼神古怪的瞧她一眼,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并无反感之意,这才抱怨道:“祖父、祖母、二叔每日见着总要问我,如今又多了一个你!”
荼蘼闻言,不觉再次莞尔,因屈起食指不轻不重的在安哥儿脑门上叩了一记。发出“悾”的一声轻响,笑骂道:“牢骚太盛防肠断!”
安哥儿于是“哎呀”大叫一声,摸着额头皱眉可怜兮兮的嚷道:“很疼的!”他口中大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儿却在狡黠的转动着。
荼蘼早将他扮可怜的撒娇心理看在眼中,笑完之后,毕竟抬手替他揉了揉额头:“臭小子,这么大个人了,却还这般爱撒娇!”
安哥儿嘿嘿一笑,顺势靠在她肩上,深深吸了口气,道:“姐姐身上的味道真是好闻!”
荼蘼笑着摇头,抬手用力一拧他圆而厚实的耳垂:“臭小子,叫姑姑!”安哥儿出生不久后,便到了庐山,几乎便是荼蘼与段夫人一手将他抱大的,因此她对他亦是格外疼爱。
安哥儿吃痛,便苦了脸唉呀唉呀的叫着,抱着她左躲右闪,却只是满口叫着姐姐,不肯改口。荼蘼哭笑不得,终是松了手,笑骂道:“好一个小无赖!”说到无赖二字,她心中便又忽然的想起林培之来。很多时候,林培之其实也是颇有些惫懒无赖的。
略带烦躁的抿了下唇,她丢开心思,问道:“你二叔呢?”
安哥儿听她问起季竣廷,脸色便有些古怪,闪了闪眼,忽而问道:“姐姐是不是喜欢我二叔呀?”初见之时,他原是不大喜欢荼蘼的,因为荼蘼如今的这张面容实在很是平凡,平凡的随意在季府内院寻一个丫鬟,都要比她美得多。但很奇怪的是。这张看似平平无奇的面容却偏偏能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令他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
荼蘼听他这般问,不禁一笑,随口答道:“是呀!”
安哥儿见她一口承认,神色之间竟无一丝羞涩之意,不觉瞪大了眼。半日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皱眉道:“可是二叔已经有心上人了呢!”
荼蘼一怔,面上不觉自然而然的现出愕然之色:“他有心上人了?是谁?”此事季竣廷从未对她提过,因此她是真不知道,此刻的惊愕也无分毫作假。
但她的这个表情看在安哥儿眼中,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理所当然的抓起荼蘼的手,安哥儿甚是认真道:“姐姐不要太伤心哦!其实我二叔也不是很好呢!”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毕竟有些心虚,因转动着黑亮的瞳眸,四下看了一看,确定季竣廷不在附近后,这才又道:“其实呢,除了二叔,我还有三叔呢。我三叔长得比二叔还要好看呢,等过几日,他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
荼蘼闻言,愕然之余,却是险些喷笑出来,她竭力的克制着,故意苦起脸儿,装作闷闷不乐的问道:“你三叔既比你二叔还要好,那他又怎会看上我呢?”
此话一出,安哥儿也不觉怔了,皱起浓黑一似墨染的长眉,他苦恼的想了一想,方才像想起甚么一般,欣然叫道:“不怕不怕,三叔若也不喜欢你,那还有我呀!”他得意的抬一抬自己已初显坚毅线条的下颚:“等我长大了,准定比三叔还要好看!”
荼蘼原先就是逗他。万料不到他竟会说出这句话来,当即便撑不住那张苦脸,扑哧一声大笑了起来,一头笑一头抬手去拍安哥儿的脸颊:“好个臭屁的小子!”
安哥儿嘿嘿一笑,自然而然的靠在她身上,信心满满道:“难道我长得不好看么?”
荼蘼笑够了,这才道:“安哥儿自然是极好看的,不过等你长大了,姑姑早都老了,满脸都是皱纹,可比不得那些桃儿杏儿,还是莫要耽误你的好!”
安哥儿听她说的漫不经心,便知她只是随口敷衍,不禁撇了撇嘴,有些无趣的躺了下来,落寞的将头枕在荼蘼腿上,闷闷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荼蘼见他忽而神情郁郁,不觉微感心疼,因温柔的抚了抚他乌黑柔软的发,问道:“怎么了?”
安哥儿偏头看她,正要答话,目光却忽而落在荼蘼腰上:“姐姐会**?”
他忽而问道,深黑的瞳眸一闪一闪的,充满了欣喜之意。
荼蘼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腰间悬挂的那支似竹非竹、似玉非玉的幽紫色长箫。
这支箫名为紫玉箫,名为玉箫,其实却是竹箫。只是此箫质地奇异而珍稀,却是一种名为紫玉竹的竹子所制,因此倒也算得上名正言顺。这支箫乃是当年她学箫之时,金麟送她的,她一直收藏甚密,极少取出示人。离京之后,她特意求季竣廷替她从家中将此箫取出,这几年这支箫便一直伴在她身边,时时不离左右,俨然成了她最为心爱之物。
从腰间抽出玉箫,她微笑的将箫递给安哥儿:“你喜欢箫?”
安哥儿点头,旋即扯了她的袖子,欣然道:“姐姐教我**可好?”
荼蘼一笑,见他神态殷切,便也一口答应道:“好!等用完午饭,我便带你去坊市之上买支箫!以后你做完功课,便来寻我,我教你**便是了!”
安哥儿闻言,立时喜上眉梢,当下没口子的应了。
正文 06 紫玉箫
姑侄二人说笑了一刻。眼看着已近午饭时间,荼蘼拍拍安哥儿的脑袋,正要说话,那边却又有人急急的过来。见了她与安哥儿在一起,忙停下脚步,行了一礼。
荼蘼抬头看时,却是安哥儿身边的杏儿。安哥儿也已瞧见了杏儿,因跳了起来,叫道:“我知道我知道,该去祖母那里用饭了!”他说着,便伸了手去拉荼蘼。荼蘼一笑,朝杏儿点一点头,便也起了身,携了他的手,缓步往主院走去。杏儿便乖巧的跟在她二人身后。
安哥儿心情甚好,一面走一面道:“等一会子吃了饭,我们便去坊市买箫罢!”
荼蘼答应着,便又随口问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去学琴,却这般着紧要学箫?”历代文人雅士皆以抚琴为雅事,却视箫笛等物为靡靡之音。不屑学之,故而荼蘼才有此问。
安哥儿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失落之色,抿了下唇却倔强道:“我就是想学这个!”
荼蘼心知其中必有其他原因,却也不好再问,只安抚的轻轻捏了一下他小小的手掌。一时到了主院,季煊与段夫人却已在厅里等着,却是不见季竣廷。荼蘼牵了安哥儿进去,对父母行了一礼,笑问道:“竣廷呢?怎么今儿又不见!”
当着满屋的丫鬟仆妇,她便主动省却了称呼,又直呼季竣廷的名字。段夫人笑了一笑,道:“他一早便出去了,适才遣人回家报信,言说不回来吃午饭!”她说着,便对二人招招手,示意她们坐下。荼蘼便在二人下首坐了,一边的绿儿送了水使二人洗手后,这才送上饭菜。
四人安安静静的用了饭后,一边又有人奉了茶来,荼蘼一面喝着茶,一面与段夫人说些闲话。安哥儿便有些坐不住,在一边不住的对荼蘼使眼色。荼蘼看的好笑,正要开口,上首的季煊已皱了眉,唤了一声:“安哥儿……”
安哥儿吓得一缩脖子,忙乖巧起身,规规矩矩的垂首道:“安哥儿在!”
荼蘼见他那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不由失笑,忙伸手暗暗扯了一下段夫人。段夫人会意,微颦柳眉的朝季煊道:“你呀,总在孩子面前摆着脸,刚吃了饭,可莫要惊着他才好!”
季煊早将她们母女的小动作看在眼内,因冷哼了一声,对安哥儿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荼蘼忙在一边道:“早些时候,女……晚辈与安哥儿约了同去坊市……”
她几乎便要说出女儿二字来,亏得转得快,但话语却颇见生涩。
季煊看她一眼,嗯了一声,便没再言语。
段夫人则关切道:“春日里头最是犯困,依我说,还是回房睡会再去的好!”
荼蘼笑着瞧了安哥儿一眼,见他一脸迫不及待的神情,终究还是道:“今儿起的甚早,这刻儿其实也并不犯困,还是先去坊市走一走再说罢!”
段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毕竟道:“既如此。你们便去罢,记得早去早回!”
二人忙应了,各自起身行礼告退。段夫人看着二人,多少有些不放心,因又叫住二人“且慢!”二人听见段夫人叫,只得又回过头来,段夫人便转向季煊道:“老爷,这两个孩子单独出去,却怎么使得。依我看来,老爷还是使王安带两个人陪她二人走一遭罢!”
季煊闻言,也觉有理,颔首道:“正该如此!”言毕,便招手唤过绿儿,使她去同王安说上一声儿。绿儿一面答应着,一面快步跟了出来。安哥儿对着祖父不敢说些甚么,掉过头来,便忍不住苦起了脸,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儿。荼蘼看在眼中,不免又是一笑。
段夫人笑吟吟的目送二人出了厅门,这才欣然回头对季煊道:“这两个孩子倒投机!”
季煊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盏,示意段夫人有话回屋再说。段夫人颔首,二人离了小厅,回房之后,季煊才道:“安哥儿自幼与荼蘼便极亲密,荼蘼刚刚离家之时,他还很是问了些日子。如今他虽大了,幼时的事儿也多不记得了,但那份亲密感总是在的!”
他说着。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段夫人与他夫妻多年,自然明白他之所以叹气,是因女儿便在身边,却要遮遮掩掩,不敢相认。这事,她又何尝不难受。沉默了片刻,她道:“我这几日总在想,莫若便认她做个干女儿,这样称呼起来也方便些!”
季煊想了一刻,却觉这法子虽不甚好,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因颔首:“也好!”
夫妇二人正在屋内商量着,那边荼蘼与安哥儿两个已一路出了怡园,身后还跟着那个王安。王安二十余岁,面相甚是老实本份,却生了一双细长精干的眼。
一眼可知,这个王安绝非忠厚有余,精干不足之人。
才刚出了怡园不多远,安哥儿便扫了王安一眼,一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荼蘼见状,便知他有意将王安打发走,因笑着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便回头向王安道:“王安。你可知这苏州城内哪家乐器行最好?”
王安想也不想,便答道:“回小姐的话,若说苏州府最好,那自然便是袁记乐器行!”
荼蘼微微点头:“袁记么?”提到袁家,她第一个想起的便是昔日的玉贵妃袁婷玉。承平帝薨后,传玉贵妃袁婷玉旋即仰药,并与承平帝合葬于帝陵之内。荼蘼听了这个消息,也只是叹了一声,确定了那几瓶鹤顶红内,是真有袁婷玉的一份。
王安见她沉吟许久,想要开口。却又莫名的为她气势所迫,并不敢开口扰她,只得在旁静静候着。反是安哥儿等了一刻,有些不耐,因拉了拉荼蘼的手。荼蘼被他一拉,这才回过神来,低头朝他一笑,却向王安道:“既如此,你便前头带路罢!”
王安忙垂头应了,告了罪后,便快走几步,在前头引路。心中则暗暗奇怪,他并非没见过世面之人,但不知因何缘故,站在这个容貌平平的妩儿小姐跟前,却是不敢多说一句。
荼蘼便牵了安哥儿的手,在后头跟着。午后时分,江南的春阳暖暖融融,春风更吹得人脚步绵软,不曾饮酒,便有醺然之意。街道之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人往来,亦是神态懒散。荼蘼微微仰头,长长的吸了口气,只觉心神俱醉。
安哥儿见荼蘼似乎无意撇开王安,却也无奈,只得跟着他们一路走着。从季家到袁氏乐器行并不很远,三人穿桥过水,不过顿饭工夫便已到了。袁氏乐器行位于苏州阊门大街最为繁华的中心地段,门面不算大,却自有一番含蓄优雅的味道。
王安引三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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