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他温柔的伸出手来,轻轻为她拨开靥边垂散而下的一绺零碎的乌发,轻声道:“再忍几日罢,明儿我会再入宫来,皇兄跟前,我自有话说!”
荼蘼被他眼中的柔情刺得无法直视他,轻轻垂下了双眸,她低声答应着。心中却是愈发的恍惚,林培之待她愈是好,她却愈觉心虚。相较而言,她更喜欢他笑吟吟的以那种戏谑的口吻调侃她,眸中漾着促狭与逗弄,那样她反觉得自在,甚至有种别样的开怀。
房内一时沉寂无语,直到外头院内忽然响起一声鸟鸣,清脆啭鸣,似夜莺鸣叫,婉转动听。
荼蘼被这一声所惊,抬起头时,却见林培之皱了下眉,朝她笑了一笑后,他起身匆匆道:“我该走了,明儿寻个机会再见罢!你且安心在宫内待几日,凡事多加小心才好!”
荼蘼忙点头答应着,林培之笑着伸手一点她俏挺的鼻梁:“走了!”言毕便不再多留,只快步离去,荼蘼怔立良久,终是忍不住上前推开窗户,向外看去。
屋外夜月泠泠西垂,院内早已人迹杳然,惟余几杆翠竹犹自风中婆娑轻舞。
次日起身,依旧是重复着昨儿的日子,用了早饭后,她仍是过去学仪礼。午时才到,便自回院用饭小憩。只是心中毕竟记挂着林培之,想着他此时也该入宫了,只是不知承平帝会如何回他的话。她想着想着,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烦郁之情,一时只是捏着乌木箸发怔。
一旁服侍的紫月与红英两个见她如此,不觉都有些诧异。二女互视一眼,静候了片刻后,紫月终是忍不住以手轻轻推了荼蘼一记:“女史大人……”
荼蘼骤然一惊,手中乌木箸立时失手坠地,她“哎唷”一声,急急弯腰便要去拣。孰料红英已在她之先弯腰下去,两只手几乎同时落在了地上那双乌木箸上。荼蘼略觉尴尬的抬眼看了红英一眼,红英冲她抿嘴一笑,拾起乌木箸,道:“这木箸脏了,奴婢为女史大人换一双罢!”
荼蘼自觉失态,回以一笑后,坐直身子,朝她轻轻颔首。紫月早知机的另取了箸来,笑着将之递给荼蘼:“女史大人在想些甚么?竟至失神至此!”
荼蘼自然不便告诉她自己心中所想何物,只淡淡的叹了口气,道:“只是忽而有些想家了!”
紫月轻轻“啊”了一声,面上便自然而然的带上了几分羡慕之色。荼蘼见她神色,心中不觉一动,便自然而然的转首也看了红英一眼,红英却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你们,是怎么入宫的?”总也无甚胃口,她索性放下乌木箸信口问了一句。
紫月有些生涩的笑笑:“奴婢二人都是京郊人氏,父母亡故,家中叔伯又都贫寒,既无心也无力抚养,恰值宫内遴选宫女,奴婢们便报了名,幸而中选,便一直在宫中待到现在!”
荼蘼闻言,略略的点了下头,却忽然问道:“你们,是亲姐妹?”
紫月点头道:“不瞒女史大人,奴婢二人正是亲姐妹!”她转头看了红英一眼,道:“早前我们原是在翠微宫服侍的。今年春里,翠微宫李嫔娘娘因事获罪,被打入冷宫,奴婢等人没了主子后,便被遣回储秀宫,跟着连尚宫办事!”
荼蘼对这些宫女之事,倒也略有了解,知道她们若无一个好主子,日子其实是不好受的。对于紫月口中那位因事获罪的李嫔,她倒是一听而过,既不好奇也无多少同情之意。宫中这样的女子实在太多了些,她既可怜不来,也更帮不上甚么忙。
笑了一笑,她道:“我看连尚宫为人倒还不错!”
紫月点头道:“在这宫里头,连尚宫倒算是个心怀仁厚之人,对奴婢等人也算是不错了!”
荼蘼笑笑,正要说话,门外却有人匆匆进来,行礼道:“昭德殿来人召女史大人见驾!”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都是一怔,荼蘼只得应了,匆匆跟着来人出门。
门口竟已备好了一顶软舆,一名略有些体面的太监上前迎着荼蘼,请她上了软舆,两名内监迅速过来负起软舆,快步向昭德殿奔去。不多一刻的工夫,便已到了昭德殿。那太监便引着荼蘼入了偏殿,请她稍候。荼蘼心中不安,却又无人询问,只得强自按捺,默默等着。
足足等了两刻有余,那边才响起吴源的尖细稍待雌音的声音:“皇上驾到!”
荼蘼忙迎上前去,还未及施礼,那边承平帝已开口道:“不必多礼,平身罢!”随着这一声,他已快步入殿,身后一左一右,有二人跟随,皆是一色同款的亲王常服。荼蘼定睛看时,却见那二人一个随意潇洒,一个淡定雍雅。气质风度虽是截然不同,却难得皆是一时瑜亮,立在一处,更是难分轩轾,无分高下。这两个人,正是宝亲王林培之与肃亲王林垣驰。
荼蘼惘然的立在那里,一时竟是糊涂了。
正文 12 红颜祸水
承平帝缓缓坐下。淡淡的瞧了吴源一眼,道:“赐座!”
吴源应着,迅速捧了锦墩来,请三人分别坐了。又自一边小太监手中接过茶盏,奉在御案上。承平帝满意的点头,且对他摆了摆手,吴源会意,忙转身示意一应众人行礼退下,自己则紧随众人后头,且抬手轻轻将偏殿大门阖上。“吱呀”一声轻响后,整个殿内一时寂然无声。
半晌,承平帝才瞧了荼蘼一眼,问道:“荼蘼可曾用了午膳没有?”
荼蘼正因目下诡异的局势而颇感不安,闻言忙点头应道:“谢皇上关心,已用过了!”
说着话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看了林培之一眼,眸中有着不安与征询。
昨晚他走时,曾对她说:承平帝跟前,他自有话说。难道林培之朝她安抚的一笑,主动开口打破沉寂道:“皇兄,臣弟之意你已尽知。又何必……”
承平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话,只向荼蘼道:“今儿朕下朝后,吴源便禀知朕说宝亲王已在御书房内侯了朕许久……”
荼蘼茫然不知所以然,只得点了点头。承平帝注目微笑看她:“他对朕说,以古为鉴,可知便是帝王,自来亦是鱼与熊掌难兼得,他非贪心之人,因此,他愿取美人而弃江山!”
承平帝似乎对林培之的选择甚是欣然,说着这话的时候,更是眉眼温柔,神采奕奕。
荼蘼怔然,默默看了林培之一眼,却只是闭口不语。
这个天下能与江山媲美的美人并不多,而据她所知,这些美人几乎没一个能落得好下场。所以她听了这话,并不觉得如何欣然,心底反有一股寒气在缓缓冒起。
好在承平帝并无意要她的答复,只看了林垣驰一眼,问道:“驰儿的意思又是如何?”他神情和悦,气色极佳,像是解决了甚么天大的难题一般。
林垣驰眉弓轻轻跳动,面上神色不变的问道:“父皇可是觉得儿臣定会选择江山?”
荼蘼一直安静坐着,不言不动,听了这话。却是不由抬头看了林垣驰一眼。林垣驰面上全无一丝表情,她却能够感觉到他眼底深处愈结愈厚的坚冰,寒冷的几能将人冻死。
承平帝显然也料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拧了眉头,没有言语。
林垣驰等了片刻,等不到承平帝言语,径自转向林培之,道:“王叔可是觉得这一选择太过委屈了你?”他语调平和,话里却自有一番凌人的气势。
林培之剑眉微皱,大乾的皇位又岂是这般好坐的。他早前决意离京,承平帝的屡屡传召,他都置之不理,便已表明他对皇位并无野心。他从来都是个聪明人,这次回京,对京里目下的局势也颇费了一番心思打探,自然明白,如今朝堂之上,看着虽是肃亲王与堰王二人平分秋色,但暗下里,林垣驰早占了上风,只不过他一直隐忍未发而已。
莫说承平帝寿元无多。便是他还能再活个三五年,他也并无把握能够稳胜林垣驰。更何况林垣驰乃杜皇后之子,承平帝嫡子,继承皇位,堪谓名正言顺,而他,却只是个臣弟而已。
有些无奈的暗暗叹了口气,他有些头痛的瞧了承平帝一眼。
今日他入宫甚早,又拿捏准了承平帝那种急欲补偿他的心理,原以为这话一出,必然奏效。
却不料林垣驰竟会在这个关键时刻也入宫求见。承平帝对他的提议其实已然动心,只差不曾许诺。却在此时听人禀说林垣驰求见,一时兴起,便召了林垣驰入内,且将他先前的一番言语尽皆说了给他听。林培之当时已觉有些不妥,只恨话已出口,却是无法收回。
而林垣驰更好,听了这话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后,便忽然提议要见荼蘼,承平帝想了一刻,居然也就允了,这便是此刻为何会出现这般荒谬场面的缘由了。
林培之有些无语的看了荼蘼一眼,却发现荼蘼安静的坐着,纤细如玉的小手安静的放在膝上,秋水双瞳则宁静的落在她自己的小手上,虽是目不斜视,但裙裾轻动,显然很是紧张。
他自知失言。又知自己在此事上已落了下风,却也只得苦笑叹道:“此事原是本王自择,自然说不上委屈与否!”
林垣驰微微点头,便又凌厉问道:“侄儿再次请问王叔,帝位与荼蘼是否便是王叔心中的鱼与熊掌?”林培之闻言眉头皱的愈发的紧,半日才点了下头,却仍是闭口不语。
林垣驰见他点头,不由淡淡一笑,轻描淡写道:“若果真如此,那皇叔这些年在南渊岛的所作所为,侄儿便真有些看不明白了!”
林培之闻言一震,眸光亦是微微一沉。
他自幼在南渊岛长大,对于京城感情本就淡漠。这几年,他之所以不来京城,又何尝不是在一力经营南渊岛,他有足够的自信,相信自己能将南渊岛打造成另一个大乾,甚至比大乾更为富足,幅员也更辽阔。因为……他有那一大片辽阔得无边无际的海洋大洋彼岸疆土之辽阔,物产之丰富,多数大乾人都并不了解,但他却知道的很清楚明白帝位,从来不是他计划之中的东西。坦率说来,只怕他想要,最终也未必便能得到。
他想要的,只是荼蘼
既然帝位从来不是他的囊中之物,又何来取舍?正因如此,林垣驰步步紧逼,让他倍感狼狈,心中对这个侄儿,忌惮之心便愈加浓厚。
这一点,其实承平帝心中亦自明白。只是他一心一意想要补偿,因此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此事。拧紧了眉。他不悦道:“驰儿……”语气里已带了三分怒意,显然是在警告林垣驰。
林垣驰并不惧他,深深看了林培之一眼后,他忽而长身而起,一撩衣摆,已然跪在了承平帝面前。磕了个头后,他沉声道:“父皇今日召见儿臣,要的无非便是儿臣的一句话。既如此,儿臣冒昧回禀,儿臣愿放弃京中一切,但求荼蘼与南渊岛二者足矣!”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众人各各无语。
林垣驰的这个要求,说起来并不算过分,毕竟,他放弃的是大乾的帝位。但是,他要的却又非常之过分,毕竟,南渊岛早在多年前,便由先帝亲自敕封给林培之了。
承平帝怔在上首,半日才打岔一般的端起吴源临去时奉上的香茗,胡乱的喝了一口。
殿内愈加沉寂,安静的一根绣花针落地,怕也能将殿内四人惊的一跳。
过了许久许久,荼蘼忽而缓缓起身,在离着林垣驰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也跟着跪了下去,俯首道:“吾皇在上,如今他们二人都说了自己的意思,不知吾皇可愿听臣女一言!”
她是不想说话的,但此刻形势大变,怕是不说不行了。
承平帝一言不发的看着荼蘼,眸光忽明忽暗,面色亦是阴晴不定,半日才淡淡的自齿缝间迸出一个字:“准!”他对荼蘼原本是很有些好感的,觉得这个少女知情识趣,甚是可人。
但今日林培之与林垣驰因她弄出这么一番事儿来,却让他不得不心生惧意。红颜本是祸水,若是因为眼前的少女弄出将来无法弥补的大错,九泉之下,他当如何自处荼蘼并没抬头去看任何人,只静静跪在地上,目光不离面前方寸之地:“臣女原一介小小女子,古人有言: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又云: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与其将来因今日之言而死于非命,臣女愿速求一死,求皇上恩准,亦盼二位王爷成全!”
此言一出,林培之与林垣驰二人不觉都变了面色,林垣驰更是神色古怪非常。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二人才隐约发觉,这一番争执似乎都坐实了荼蘼红颜祸水的身份。
承平帝冷淡的眸光扫过林培之与林垣驰二人,沉默良久,才慢慢道:“你们都听见了?”他的面色已完全的冷了下去,再不复见适才的欢愉欣然。
林培之苦笑起身,深深一礼:“臣弟冒昧!愿收回先前之语!明日,臣弟便启程回南渊岛,自此再不踏足京城半步!”承平帝的性情,他很是明白,这位帝皇平日看着虽优柔寡断,但那也仅是限于他心中珍爱、负疚之人,而荼蘼却并不在那些人之中。
林垣驰则并不言语,只是昂首回头看了荼蘼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