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打赌
大雨如注。
两个人在小路上踉跄前行,斗笠蓑衣不停地往下流着水。其中一个面容消瘦,脸色青黑,眼窝深陷得厉害,就像一具中毒死亡的黑骷髅,尖声说道:“本以为老子的计划天衣无缝,还是给搅了。老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回头见那人落在后面,大声叫道:“老蒙,你就快走两步。”那姓蒙的块头很大,脸上都是赘肉,手里拄着铁杖,一步一踉跄,在后面气哼哼的小声骂道:“这个贼骷髅,奔丧啊你。”黑骷髅停了一步,四处张望了一下,叫道:“前边有个人家,先烤烤火再说。”说罢径自朝那房子走去。“人家?人家好。”那姓蒙的听说有人家,顾不上喘气,也加快了脚步,“都他娘的回家享福去了,我们还要赶着……皮兄,等等我,……”
黑骷髅左手拔出背后的鬼头弯刀,持在手里,一脚踢开房门。大风扬着雨水一发灌入门中。屋子里没有人。黑骷髅摘下斗笠,四处翻找可以取暖的东西。那姓蒙的也走进门来,靠在门上,喘着粗气骂道:“真他娘的冷!我蒙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啊,哈切!”
恶鬼在屋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看见那张方桌,只右手一掌,左手挥起弯刀,刷刷几下,便将好端端的一张桌子变成了一堆劈柴。
蒙昆笑道:“天山恶鬼果然名不虚传,不但杀人的功夫厉害,这砍柴的功夫也很了得呀。佩服佩服。”
天山恶鬼骂道:“少废话,你再去砍些柴来。”说罢,猛地将弯刀朝蒙昆抛去。蒙昆急忙闪开,弯刀重重的插在门板上。蒙昆欲骂又止,拔下弯刀,满脸堆笑的捧到恶鬼面前,说道:“我看柴够用了,不行我再拆几把椅子。不如先把火生起来吧。”天山恶鬼不再理他,点着了火,解下身上的蓑衣,丢到一边。
蒙昆把弯刀放到恶鬼身边,也坐下来烤火。“这哪像秋天,比他娘的冬天还冷!”蒙昆一边解下蓑衣,一边说道,“你这恶鬼就是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小美人多好,你却把她杀了,要不然……唉,可惜呀,可惜了。”天山恶鬼手里摆弄着一把短剑,面无表情的说道:“难道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大事?在我眼里,女人还不如这玩意。”蒙昆道:“恶鬼就是恶鬼,自然不懂什么……”恶鬼看了他一眼。蒙昆当即改口道:“想不到那小美人不会武功,倒学人带把短剑。来,让兄弟看看,是种花好用还是绣花好用。”
天山恶鬼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把短剑递给他。蒙昆缓缓拔出短剑,顿觉银光耀眼,寒气逼人,失口叫道:“好剑。”天山恶鬼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我再试试。”蒙昆揪下一根头发,轻轻抛落,发丝一触剑刃,顿时分为两段,蒙昆大叫:“好剑!好剑!”天山恶鬼伸手跟蒙昆要回,但蒙昆早已看呆在那里。恶鬼夺下蒙昆左手的剑鞘,蒙昆右手仍紧紧握着短剑,爱不释手。恶鬼用鞘套住剑刃,夺下宝剑,一脚将蒙昆踢翻。
蒙昆胸前剧痛,醒过神来,重坐起来,说道:“看来那小美人必定大有来头,杀了她不知日后有没有麻烦。”天山恶鬼盯着短剑,冷冷说道:“有什么麻烦?她孤身丧命,谁知道是死在老子手上。倒是这宝贝不能随便摆弄了。”蒙昆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姓马的,会不会……他应是亲眼瞧见了的。”恶鬼冷笑道:“老子没有连他一起宰了,为的什么?他是行走多年的大盗,恶名比老子可响亮得多。如果那女的果然有来头,保不定日后他就成了老子的替罪羊。”“是了,是了。恶鬼兄的鬼肠子,非是兄弟能……,呵呵,这么说,恭喜恶鬼兄!可惜没有酒啊。”天山恶鬼将短剑插在腰间,露出得意之色。
“咣当”一声,忽然木门大开,一个驼背人走进门来。
“什么人?!”蒙昆抓起铁杖,站起身来。驼子摘下斗笠,捂着花白的胡子咳了两声,慢慢地朝火堆走过来,对蒙昆的话毫无反应。他哆哆嗦嗦地走火堆前,蹲下来烤火。天山恶鬼警觉地盯着驼子,没有作声。蒙昆将铁杖抵在驼子的脖子上,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驼子感觉到脖子上一凉,拿手一摸,见是铁杖,登时吓得瘫在地上,腰间一个葫芦掉下来。蒙昆将铁杖抵在驼子胸前。驼子颤抖着,“咿咿呀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娘的!是个哑巴。”蒙昆收起铁杖,指着地上的葫芦,问道,“葫芦里装的什么?”驼子比划了一番,见二人仍不明白,干脆拾起葫芦,打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继续比划。“是酒?!”蒙昆正愁没有酒喝呢,大喜,“他娘的!老子又冷又渴。恶鬼兄,……”天山恶鬼警觉地盯着驼子,一声不响。蒙昆无趣地看看天山恶鬼,又瞅瞅驼子,不知如何是好,干脆又坐下来。
驼子哆哆嗦嗦地从腰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到恶鬼身前。见二人都不作声,战战兢兢地继续烤火。火堆噼里啪啦的响着。驼子喝了几口酒,觉得身子暖了,慢慢站起身来,挂好了葫芦,缓缓朝门口走去。
“这……”蒙昆正心痒得紧,见驼子要走,眼看到嘴的酒又没了,深觉可惜,急迫地望着恶鬼。天山恶鬼不动声色地捡起一颗石子,骤然朝驼子打去。驼子毫无防备,忽然被石子打中后背,连惊带痛立时扑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蒙昆悻悻说道:“恶鬼兄,你也太……江湖上只有人怕恶鬼,哪有恶鬼怕人的道理。”天山恶鬼自己摇了摇头,只说:“不得不小心。酒可以喝了。”蒙昆本来还要讥笑他几句,一听“酒可以喝了”,便马上什么也顾不得,大步抢过去,抓起葫芦,自己先喝了两大口,才拿过来递给恶鬼。天山恶鬼见蒙昆喝了也并无异样,这才放心地喝起来。驼子还是趴在地上,咳个不停。蒙昆笑道:“只听说,人做了亏心事,怕半夜鬼敲门。看来,恶鬼做了亏心事,也怕别人敲门。哈哈哈哈。”天山恶鬼也并不恼怒,又喝了两口,把葫芦递给蒙昆。“枉我们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哈哈。” 蒙昆喝了一大口,回头对驼子叫道,“老儿不要吵了!今天你撞见恶鬼,没杀你已经算便宜了。”恶鬼道:“跟聋子费什么话。”二人相对笑起来。
一葫芦酒喝光了。蒙昆意犹未尽,把葫芦抛给驼子,说道:“虽然算不上好酒,但也算雪中送炭。去,再去给大爷打一葫芦来。”顺手丢过去一块银子。
驼子把银子塞到腰里,慢慢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开口说道:“确实不是好酒,不过我想,这一葫芦已经足够了。”天山恶鬼和蒙昆面面相觑,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驼子道:“天山恶鬼不在西域好好当山贼,偏要到中原来给人家当走狗。可悲呀可悲。”天山恶鬼大怒,要伸手到背后拔刀,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手都抬不起来。蒙昆更是只有大叫的份儿:“酒中有毒!”二人先后倒在地上。驼子笑道:“老子从来不干赔本买卖。我的酒可没有白喝的呦。”说着走到近前,搜出二人身上所有的东西,中意的便带在身上,不打紧的便丢到火堆里。那短剑外面一看很是一般,驼子本也没放在心上。蒙昆不时地瞥向恶鬼腰间的短剑,似乎庆幸这样宝贝没被搜走。驼子见了,笑道:“他身上多留一样,你觉不公平,是不是?那好……”说着,一把扯下恶鬼腰间的短剑,随手拔出一看,不禁赞道:“好剑!”。天山恶鬼狠狠地瞪着蒙昆,本来就和骷髅无异的脸上,此刻更显得阴森恐怖。蒙昆自知理亏,为表清白,便冲着驼子努力摇头。驼子在蒙昆脸上摸了一把,笑道:“多谢你了。”天山恶鬼试图用力,但便是动一动也很难,嘴里说道:“我二人加了小心,还是被你骗过了。在下输得心服口服。请问前辈尊姓大名?”驼子淡淡说道:“不忙问我姓名,前辈的虚号老子也没兴趣。我先试试这个玩意儿。这一趟要是白忙活,老子的脸可就丢大了。”
驼子左手将鞘子插到腰里,右手执着短剑缓缓走到蒙昆面前。蒙昆看着眼前的剑锋,一股寒气越来越近,顿时浑身颤抖,大叫开来:“是宝剑,不用试了!是宝剑!”驼子道:“老子今天就想试一试,你有意见?”说着便将短剑搁在蒙昆脖子上。“没有没有!”蒙昆使足了力气,拼了命的摇头,忽然一股热流沿裤管流下,骚臭之气散发开来。驼子移开短剑,笑道:“大冷天的,尿湿了裤子,怎么出去见人?”蒙昆瘫倒在地,有气无力:“老前辈饶命,饶命啊前辈。”驼子蹲下来问蒙昆:“如果我今天一定要试剑呢,你有什么更好的想法?”蒙昆喘着气,忽然撅嘴冲着天山恶鬼,叫道:“他!找他!好歹咱们都是中原好汉,他不是!他不是!”
天山恶鬼愤怒的瞪着蒙昆:“姓蒙的,无耻!老子后悔认识你这龟孙!”此时蒙昆已经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只有闭着眼睛喘气,再也不能动弹。驼子手执短剑,笑眯眯的转向天山恶鬼。天山恶鬼凶残奸猾都胜过蒙昆,本来还强作镇定,被蒙昆一搅,现在也乱了阵脚,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跳。
驼子走到恶鬼身后,左手缓缓提起弯刀,架在恶鬼的脖子上。饶是恶鬼历来凶残,杀人无数,此时也不禁汗如雨下。天山恶鬼本奸猾得很,他也向来自诩聪明,如今反着了道,毫无反抗能力,自是心中悔恨不堪,又暗恨蒙昆无耻之极,一时也没心思叫骂,只有闭目等死。驼子右手扬起短剑朝弯刀砍去。只“叮”的一声脆响,那柄弯刀应声断作两截,掉落地上。恶鬼瘫倒在地,脖子上竟然只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好剑!果然是好剑!”驼子非常高兴,将短剑插入鞘中。
天山恶鬼大难不死,惊魂稍定,壮胆问道:“不知前辈敢不敢留下姓名?”驼子笑道:“这是在激我喽。不过,既然今天玩得高兴,不留下姓名,那怎么过瘾?也让你等小瞧了中原人物。”他站直腰板——原来不是真的驼背——撕下脸上的伪装,伸了个懒腰,唱道:“万恶你莫做,千里我独行。”蒙昆叫道:“神偷!丁不二!”天山恶鬼也叫道:“你是千里独行丁不二?”丁不二笑道:“怎么,不像么?”天山恶鬼和蒙昆均是万分懊悔,心有不甘。恶鬼眼珠一转,忽然说道:“既然栽在你的手上,本也无话可说。哼,什么千里独行,原来只做这些下三滥的勾当。下药放毒,嘿,好手段,下了药便想偷什么偷什么,想走多远走多远。嘿嘿,果然是神偷,果然是千里独行的好手。”蒙昆暗暗为他捏了把冷汗。丁不二并不生气,说道:“倒也不必激我。想你心有不甘,那要怎样你才服气?”恶鬼说道:“五台山离此不远,山上有座佛光寺,住持无涯大师武功甚高,治寺甚严,你若能从他寺里偷来一两个和尚,那我就真心服你。”蒙昆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丁不二笑道:“我偷了和尚,有何好处?你服我又顶个屁用。”恶鬼道:“我们就打一个赌,谁输了谁就自断一条右臂。”丁不二道:“哈,这厮贼肠子果然不少。天山恶鬼用左手,丁不二用右手,赌注上你便占我的便宜。”天山恶鬼见丁不二若此说,便道:“那好,谁输了就断左臂。你若真能从佛光寺偷了和尚来,我另外再断一足,从此爬到西域,永不来中原。你看如何?”丁不二瞥了一眼天山恶鬼,又看了看蒙昆,说道:“好,一言为定。我就偷个佛光寺的和尚给你看看。半月之后,还在这里。”说罢,走到门边,摘下斗笠,便要离去。
“等等!”恶鬼忽然叫道,“既已得了宝剑,又定了赌约,就请留下解药。”丁不二停了一下,转身回来,不情愿地说道:“好吧,两位稍等片刻,我这便去配解药。”“现在去配?”恶鬼一脸惊诧,“你原是要我们死的么?”丁不二变脸道:“两位要不要等?”“要!要!”蒙昆急忙叫道。丁不二从恶鬼身前撕下两片衣襟,将二人的眼睛蒙上,笑道:“独门解药,不能为外人见也。如有偷看,嘿嘿,……”一阵简单的拾掇之后,屋里便没有了声音。
蒙昆小声问道:“恶鬼兄,他会不会扔下我们走了?”天山恶鬼骂道:“他走了算你走运,老子今天陪你死。老子今天若侥幸不死,一定宰了你这无耻龟孙!”蒙昆急忙告饶:“恶鬼兄,皮兄,小弟知错了。总是刚才吓丢了魂,一张臭嘴胡沁。”天山恶鬼不再理他,忽然叫道:“好臭!”蒙昆刚才出于歉意,随口说了一句自己是“臭嘴”,没想到恶鬼真的说起“臭”来,心中也老大的不高兴,嘟囔道:“想不到恶鬼兄如此小气,小弟随你处置好了。”天山恶鬼哼了一声:“我怎么小气了?”“吵什么吵?”丁不二骂道,“害得老子没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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