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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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石-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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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令本想好好开导他一番,却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居然说出这么一些道理来,一时愕然,瞬间语结。
  帐中一片沉默。
  片刻,容楼嗫嗫道:“我可以走了吗?”
  慕容令面沉如水,摆手示意他退下。
  暮色渐沉,太阳仿佛一丸鸭蛋黄,又大又红,却没了伤眼的灼热,目光直视也不会觉得刺痛。落日的余辉染红了山坡上的每一片树叶,也染红了山头上站立的人的眉毛。
  慕容霸站在山坡顶上,独自欣赏这落日,他身材颀长,标枪般挺立,如亘古不动的石像。
  在这样的平日里,他依然穿着铠甲。
  他总是穿着铠甲,仿佛随时都在战场上一般,身边的人有时候难免怀疑他是不是一生下来就穿着铠甲。
  慕容霸是一个可怕的人,最可怕的是他的目光,只要和他对望一眼,你就会感觉到肺腑都被看穿的凉意,象被刀子扎中一般;只要一靠近他,你就会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人坐立不安,仿佛他是会勾魂摄魄的魔鬼。
  人们都说杀人多的人就会有杀气,慕容霸就是杀人太多,所以身上才有这种杀气。
  听到这种说法,慕容霸只有苦笑,却不去辩解,只有他知道其实自已一生下来就是这样,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父王给他取名叫“慕容霸”的原因吧。
  慕容霸双眼圆睁,直视着阳光,心里突然想起了他的四哥。
  他的四哥就是慕容恪。
  慕容恪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其实慕容恪是很和蔼的人,来到他的身边你就会感觉如坐春风,只是有一点:无论你是如何叱诧风云、如何有主见的人物,来到他的身边,他说什么,你就会附和什么;他做什么,你也会跟着做什么。他有着无法解释的感染力,有着无法解释的领导力,还有着无法解释的统治力。。。。。。他这个人就是无法解释的。
  只有一点,他和慕容霸一样,他也有着可怕的目光。
  更可怕的目光!
  慕容霸从小就知道,没有人可以和他的四哥斗目光,包括他自已。慕容恪的眼睛可以直视正午的烈日,连眯都不会眯一下,任何人若同他四目相对,片刻间就仿佛直视烈日般,双目刺痛,流出泪水,不得不避开他的目光。
  慕容霸小时候不知道和四哥斗过多少次目光,吃过多少次苦头。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再也不斗了。
  慕容霸猛然警觉回头,因为身后有人靠近了。
  来的是慕容令。
  平素里他最喜爱这个儿子,向来严肃的脸上便微微露出一丝轻松。
  慕容令道:“父亲在这里看落日?”  
  慕容霸没答话,又把目光转向远处的落日。
  两人沉默片刻后,慕容霸道:“你负责训练的队里一切情况都好嘛?”
  慕容令道:“还不错,队中还颇有几个素质很好的战士。尤其有一个很特别。”当下便把容楼的事情向慕容霸说了一遍。
  听到慕容令说起容楼对武功招式的见解之后,慕容霸那整日仿佛带着面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容,道:“此子的看法不俗,他叫什么名字?”
  慕容令道:“他的名字叫容楼。”
  慕容霸“哦”了一声,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象是在思索什么,旋即又舒展开来道:“是不是别人都叫他‘凤凰’?”
  慕容令大为惊讶,没想到慕容霸居然会知道这么个小小的队员,口中答道:“正是。”
  瞧见慕容令眼中惊讶的神色,慕容霸淡淡道:“他是我亲自点入营中的。此子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你要多费些心力教导他。”
  慕容令苦笑道:“他也许自有道理,只是如他这般却会影响队中其他队员的训练学习。”
  慕容霸道:“因材适教,那本就是你这个教头的责任。”
  慕容令口中称“是”,只在心中盘算该如何处理这个难题。
  慕容霸轻轻叹道:“‘凤凰’,他也叫‘凤凰’。”
  慕容令笑了笑道:“是啊,长得也如女子般秀美。”
  慕容霸没有再答话,只是向来严肃的他,嘴角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这日,从早上起神机营中便张灯结彩,鼓乐齐鸣。营中管事之人大多忙着去布置晚上的篝火欢聚,准备酒水、肉菜以及各种娱乐消遣的事项。至于为何事大肆庆祝,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忙得不亦乐乎,也没多少人去刻意关心,反正晚上活动时自然会公示告之大家。
  早起的训练已经暂停了,教头通知今天一整天都放假,由着大家自由活动,在晚上鸣钟前回营参加庆祝聚会便可。这一营的少年全欢腾地炸开了锅,都盘算着如何利用这难得的一天假期。
  有一些离家近的已经收拾妥当,兴冲冲地赶回去和家人团聚;还有一些喜欢热闹的眉开眼笑地跑去城里走马观花;另一些平日里关系不错的便成群结党地咋呼着出去找地方玩儿;剩下来的大多在营周围的树林里躲着预备大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晚上好好疯一场。
  展燕然和容楼显然没有那些鲜卑少年那么兴奋快乐,必竟他俩是汉人,又是孤儿,在这以胡人为主的北方国家里,既没有可以牵肠挂肚的家人亲戚,也没有可以嘻笑玩耍的大群朋友,不过一日的轻松休息和任由自已支配的时间也足以让几个月来一直绷紧着神经,刻苦训练的他们心中畅快非常。
  容楼正想着该到哪里消磨时光,展燕然忽道:”其实想想当初从军也许错了,如果在外面的话,岂不是每天都可以象今天一样自由自在。”
  容楼摇摇头道:“你忘了我们是汉人。爹死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曾经被羯人驱赶至狩猎围场,和各种野兽呆在一起,即便它们想要吃我,我却也不能对它们动武自保。。。。。。那一刻,我明白了,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从军。在这里,只要有力气、能打仗,就有饭吃、有衣穿,不会死。”
  展燕然有些难过,拉着容楼手的右手紧了紧:“原来你经历过这么多曲折。我比你幸运,我的养父母都是鲜卑人,他们死后我便被送至军中。”
  容楼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展燕然看自已的眼中突然就多了一份温柔的怜悯,道:“你干嘛那样看我?我没觉得不幸,能活下去就是幸运。”他目光中满是希望:“肯定会越活越好。”
  展燕然笑了,道:“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
  容楼问道:“在神机营的这几个月,就算是遇上燕国的佳节、寿庆也没能放过我们假,今天倒底所为何事?”
  展燕然大笑道:“你算问对人了,这营中就属我消息灵通。听说我们‘燕卫将军’慕容恪前几日大败魏国军队,生擒了‘天杀星’冉闵,今日一早已经在遏陉山斩首了!恪帅为燕国除去了这样大的强敌,实是全军的大喜事。听说皇上又准备封他为‘大司马’了,现在举国欢庆,神机营当然也不能错过。”
  容楼听言,人一下就懵了:“冉闵。。。。。。他死了?”
  展燕然见他的反应实在是出乎自已预料,吃惊道:“凤凰,你怎么了?”
  “他怎么会被打败?怎么可能?!”容楼张大了嘴,自言自语道:“不会的,肯定不是!”说完便撇下一脸惊诧的展燕然,一个人往营外的树林奔去。
  展燕然哪里知道容楼的父亲容老头和他们一村子汉人都是被胡人所害,他在入燕国军队之前也吃尽了胡人的苦头,所以一直以来最崇拜、敬仰之人就是这虽发迹于胡人之中,却屠杀胡人何止千万、痛下“杀胡令”、率神兵铁骑与胡人交锋百战百胜、势如破竹的汉人冉闵,他觉得此人让所有在北方受尽胡人欺辱的汉人有了翻身的机会,有了报仇的可能,大长了汉人的威风,灭了胡人的气焰。
  冉闵此时在容楼的心中就如同“武神”一般。
  他怎么会败?怎么能败?!
  这时的容楼也很想能象冉闵一样杀光那些穿着兽皮、吃着生肉,不懂礼仪廉耻,生命价值的胡人。
  容楼得知心中的偶像居然被打败、斩首,胸中情绪起伏不定,心中困惑复杂纠缠,伤心、失望、愤懑、不解等等,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一下思绪,独自一人在心中为冉闵哀悼一番。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晌午时分的树林,和煦的阳光略略侧斜着从耸天的黄绿枝叶间倾泻而下,仿佛一把以光线为扇面,扇缘冲下,在树林顶端展开的巨大折扇,把空气中的灰尘一条条地镀上了一层暖黄,最后落在地上那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的落叶上,形成一个个没有规律的、散乱的光斑。
  容楼低着头,踌躇着在这一片密林中乱走,眼前光斑晃动,忽明忽暗的。他只顾自已心里黯然神伤,不知何时,抬起头来,却见前面不远处横着一条一仗多宽的河水,将这一大片树林一分为二。河面两边紧邻着的大树因为水源充沛的原因而长势茂盛,它们的树干、枝叶也因为植物天生的亲水性,都歪着身子,最大程度地垂向河面,几乎要探入水中。
  河上没有任何可以遮蔽的东西,浓烈的阳光均匀地铺洒在河面上,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动,密密地闪着耀人眼的光芒。
  然而,最耀着容楼眼睛的,不是阳光,也不是河水,而是一团火红的人影。
  
  紧靠河岸的一棵大树上,一个红衣人影正倒吊着,晃晃悠悠地挂在一根垂向河面、约有一人手腕粗细的树枝上。他的双腿牢牢夹紧那根树枝,显得力气不小,而双臂努力探向河面,似乎想从河里抓起什么东西。那人影的身形并不高大,隐隐看去,只大约和十岁左右小孩一般高矮,但四肢纤长,动作灵活。他原本及肩的长发也倒垂向河面,映着清泠的河水,居然闪着黄金般的光泽。
  容楼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这孩童在做什么?心不由自主地为他悬了起来。
  他急急上前几步,定睛观看,原来一只鸟窝不知怎的从树上落入河水中,却幸好被河中近岸处纷杂的水草缠住,也幸得这河水的流速并不湍急,所以鸟窝暂时浮在一堆杂草间,被水冲得摇来晃去,却并没有立刻被冲走。那红衣孩童探手正是想将那只鸟窝连同里面五六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从水中救起。
  他努力用手够着,却因为人小臂短,总是差那么一点儿。他却并不放弃,调整姿势努力想更接近一点。
  容楼一纵身便欲上前帮他,刚赶至那棵歪脖子树边,却见红衣孩童屡试不行后,放松双腿,希望向下滑一些,然后再夹住树枝,以便更接近鸟窝,却一个不小心,头冲下直直向河中跌落而去。
  容楼一惊之下,想也没想便一头扎入河水中。
  水中,黑色的影追逐着红色的影,向红影快要沉下的方向翻腾而去。
  
  那红衣孩童身手敏捷,重心一失便迅速抓起鸟窝,一个鹞子翻身,是以,落入水中时保持了头上脚下的身姿。虽然他不谙水性,不过还算知道用力踩水来减缓下沉的速度,只是水很快便没过了他的头顶,人依旧在不断下沉,可他却还固执地高高举起右臂,将手里那一窝小鸟托出水面。
  就在他的右手也要全部没入水中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容楼一手将红衣孩童拉出水面,另一只手托起那窝小鸟,费力涉水上了岸。他小心将他放在岸边落满黄叶的地上,再将鸟窝放在一边。
  那红衣孩童一时窒息,人已晕了过去,不过胸膛起伏,鼻息平稳,看上去并无大碍,倒仿佛睡着了一般。
  容楼粗粗看了一眼他的样貌衣着,估计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本想避嫌些,坐得远远地等他睡来就走。
  可是只一眼:黄绿的落叶地毯上,那一袭大红着锦的缎织衣袍,那灿若黄金的柔顺发丝,那温白如玉的秀丽小脸,那沾着水珠的纤纤小臂,真正是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容楼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他粘住了,再也不能移开。
  他慢慢靠近那孩童,俯在他身边,仿佛瞧见了绝世珍宝一样仔细欣赏,一时尽看得痴了。
  定睛细看时,面前如玉般的小脸上却似粘了根水草,十分不协调,容楼伸手想将它拨去,那孩童却猛地睁开了双眼,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微微一笑。
  四目相对,容楼的脑袋一阵晕眩,仿佛全身血液涌上头顶;他的心一通狂跳,仿佛要从胸口喷薄而出,他立刻站起,直直地看着那双纯净如蓝天般的眼睛。
  --老天啊,原来你用泥土做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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