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冕早已站起,急问道:“沛庄他死了?他是怎么死的?镇儿,你快告诉师父。”那叫镇儿的抽泣着应道:“是,师父。徒儿本是在北郊的朱雀亭接应沈师兄的,只待师兄将那……”裴冕听到此处,忙轻咳两声,打断道:“你只拣要紧的讲,其余与庄儿之死不相干的,也就略过莫提。”那镇儿一经提点,便即领悟,放眼环顾一番四周,忙收起哭声应道:“是,是。徒儿一直北郊的朱雀亭接应沈师兄,只道沈师兄在巳时之前便会将那……那东西带到,但是过午时还是未见沈师兄踪影,当时徒儿就已经担心沈师兄会出事。果然过不得多久,就有一位年轻相公前来告知,说道西北郊的青龙坡有名我派弟子身受重伤,只怕性命不保,我问明青龙坡具体位置,便即赶去,待找到沈师兄时,他已是奄奄一息;徒儿本想背他到城里找个大夫救治,但还未下得坡来,沈师兄他……他就气绝身亡了。”
裴冕道:“现下你将他停尸何处?”镇儿道:“徒儿想今日乃是朱师叔大喜,又急着来向师父禀告,是以还将沈师兄留在城郊。”此间事情未了,裴冕自不愿就此离开,又问道:“沛庄临死前有没交待过什么?”镇儿定了定神,稍一思索,便道:“沈师兄……师兄说他有负师父所托,没能将那把……那东西亲手交给师父,不过他记得抢了那东西的人肩头被他重创了一剑,师兄还托徒儿为他报仇,他说抢了那东西的人就是害他之人,沈师兄他重伤之下,说话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徒儿怕他用力过度,就劝他到时再向师父禀告,不料没过多久沈师兄死了。”
“很好,很好,很好!”裴冕转向李御风上下打量、怒目而视,他前两个很好是对着那个叫镇儿的少年说的,声音尚有怜悯之意,也不知道是说沈沛庄还是镇儿,说最后一个很好时已然正对着李御风,却是满脸怒容,殊无半点好意。
李御风听得镇儿的一番言语,早已暗叫不妙,见裴冕怒目相对,更是心中忐忑不安。丰城派那个姓沈的弟子背上确是中了他一剑,虽然不是即时就死,但总是为他所害,先时只道那人已死,遗尸荒野,说不定三五年都不会有人发现,所以胡乱捏造一段,顺便嫁祸给那个抢了莫邪剑的儒生,就算丰城派知道那姓沈的弟子已死,要找人报仇自然也只会找那抢走莫邪剑的儒生,谁料到转瞬就东窗事发。李御风知道难再隐瞒,却也不甘心就此承认,心道:“说过谎的人眼神都会飘忽,他们越是怀疑我,我就越要装得若无其事,嘿嘿,他们丰城派都能够厚颜盗剑,又装得若无其事,我为什么就不能装,这叫现学现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强自镇定,向着那个叫镇儿的缓缓问道:“请问这位师兄,你那位姓沈的师兄是不是从我朱正琮朱师叔府里盗取莫邪剑的那位啊?”
“是!”那叫镇儿的甚是悲伤,蓦地里听李御风问及,忙应答了, 猛然想起一事,忙又道:“不……不是的!沈师兄一向光明磊落,又怎么会偷你们东西呢,我师兄说害他之人年纪跟我差不多,而且肩头被他砍了一剑,你肩上有伤,会不会就是你杀了他啊!”
裴冕道:“御风贤侄,适才你说我的劣徒被一个不知来历的儒生所杀,那个不知来历的儒生自然就是你自己了!是你杀了我徒儿,对吧!你以为死无对证,就随口捏造,意图扰乱我们试听,对吧!这里这么多人都听你信口雌黄,你果然了不起得很啊,这么厉害的徒弟,想必也只有龙泉派的高手才能调教出来吧。”
李御风不过是个少年子弟,阅历再丰,却哪经得起裴冕这般咄咄逼人的气势,当下就有些泄气了。付璟见丰城派那个叫镇儿虽然言语间刻意隐瞒盗剑一事,但对那个叫沈沛庄之死一事却言之凿凿、不似作伪,不觉对李御风先前所说大为怀疑,他都这般想了,旁人自更不必说。付璟听得裴冕讥诮之言,对李御风不听教诲,刻意颠倒是非之事深觉羞惭,当下一言不发地看着。钟玉琢却是###不住插嘴道:“裴掌门如此臆断,跟凭空捏造又有什么差别,难道你丰城派弟子所说,就一定不是借死无对证而随口捏造的么,说不定有的人为了我那把莫邪剑,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裴冕一张脸气得紫胀,伸手一掌就将身侧的梨木座椅打得烂碎,怒道:“钟玉琢,你实在是欺人太甚。”钟玉琢道:“怎么又颠倒过来了,今天欺人太甚这个评价好像最适合用在你裴掌门的身上。”裴冕怒气更炽,翻掌便往钟玉琢门面要害拍去,钟玉琢虽见他掌风凌厉,却不肯相让,也是提起双掌,硬接了下来。“嘭”地一声响,两人都是倒退数步。李淡然见两人分开,忙插身于两人之间,自是想让他们罢斗。钟玉琢笑道:“我们都是明事理的人,我跟裴掌门讲理,你怎么说不过就动手啊。”付璟听钟玉琢这般说,便知道适才两人对掌,虽是不分高下,但定然是钟玉琢略胜一筹,不过胜在何处,一时间却没能看出来。
裴冕重重“哼”了一声,道:“你那也算是道理么!” 钟玉琢道:“怎么不是,这位叫镇儿的师侄,我且问你,你从小到大有没有撒过谎?”那叫镇儿的适才见钟玉琢与师父对了一掌,知道这位钟师伯厉害,不知道如何回答,生怕自己说错话,忙转头瞧了瞧裴冕,以盼师尊有所示意。众目睽睽之下,裴冕自不好意思给徒弟任何言语或是表情提示,见徒弟期盼地转过头来,他只作不见。镇儿见是如此,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从来不撒谎!弟子卢三镇敢对天发誓:我从来不撒谎!”
此话一出,除丰城派众人脸色有异色外,其余各人均觉好笑,朱正琮心道:只怕孔夫子都不敢说自己从来不撒谎,你说自己从来不撒谎,这便是最大的谎。钟玉琢笑道:“既然卢师侄对天发誓,那我们定然深信不疑,请问卢师侄,你那位不幸遇害的师兄原本想要拿什么给你师父啊?”裴冕忙道:“钟兄又何必与少年人为难呢;我派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去准备送给朱参议的贺礼,难道你这也要管?”钟玉琢道:“到朱府来偷我准备给朱老弟的贺礼来送给朱老弟,这可真要谢谢你的好心了。” 慕容华亭原本是与裴冕一道来想与龙泉派为难的,但他恼恨裴冕不先与他商议,就私下派人盗剑,也就趁机幸灾乐祸起来:“莫邪剑莫非已经到了丰城派手中?”裴冕横了他一眼道:“慕容兄请慎言。”慕容华亭不再言语。卢三镇一听到师父有所提示,也顾不得他人如何看,忙道:“师父原本叫我们两个在城里办贺礼,我们约在朱雀亭见面。”
李御风见反客为主局势渐成,暗舒一口长气,听到卢三镇所言,忙追问道:“你师父一早就到了这里,而你那个姓沈的师兄先是在你师父到达朱府之时跑到城里来买好贺礼,再跑到城郊朱雀亭去跟你相见,然后半途中遭人劫持,贺礼被抢了,人也被杀了,是吧?你们的行为举止有别于常人,倒是令人好奇的紧,不知道向你告知西北郊的青龙坡有丰城弟子身受重伤、性命不保的那人是不是贵派中人呢?”
卢三镇否认道:“不是的,那个人很斯文,跟朱师叔一样,也是个读书人。”李御风忙道:“他是不是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儒冠?他腰间是不是插着一把折扇?还有他手上是不是拿着一个红色锦盒?或许他手上拿着的不是红色锦盒,而是一把黑玉宝剑。”李御风问了三个是不是,卢三镇就摇了三次头,李御风不甚遗憾。众人听李御风问得关切,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也都留心了起来,待见得卢三镇摇头,不少人也都暗叹了一声。
裴冕听得李御风先前之言,自是大为恼怒,但他见李御风站在钟玉琢身后,自己若是出手,钟玉琢势必会出手阻挠,他适才跟钟玉琢对了一次掌,对钟玉琢武功还是颇为忌惮,再加上龙泉派人多势众,慕容华亭对自己似乎已经心生不满,慕容华昭又早已离去,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弱龙自然更不敢压地头蛇,估量之下,只好强###怒气。裴冕明明可以断定是李御风杀了己派弟子,不过由于他丰城派弟子盗剑在先,虽然事实明显,但若要坚持洗脱盗剑之名、维护自己的面子,就不免在说辞上做些改动,这样一来丰城派对龙泉派混淆视听的诡辩之说也就应对无策了。两派人各执一词,不少不明就里的人也被摆弄得是非混淆起来,只觉是是非非,诡诡诈诈,两派都是不分伯仲,不遑多让。
(15)、金紫银青第;绣衣进士家
慕容华亭道:“李御风,你自称有人从你手中夺走莫邪剑,可曾有人瞧见么?” 李御风摇了摇头道:“当时除了夺剑之人跟我自己外,应该没人在附近。” 慕容华亭道:“你言语不尽不实,什么儒生夺剑云云,多半是你自己杜撰的,莫邪剑定是让你给藏起来了,对吧。”李御风矢口否认。钟玉琢道:“慕容掌门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像是早知内情一般,你有意将那夺剑的儒生之人除去,那人该不会是青釭派的吧?”慕容华亭闻言一怔,怒道:“钟兄真是能言善辩,我青釭派没有这般人物,更没有这般点穴手法。”钟玉琢道:“既然你相信御风的穴道曾为人所点,却为何又要否认有这么一个儒生夺了他的剑又点了他的穴呢?”付璟向他连使眼色,但钟玉琢话在嘴边,不吐不快。
慕容华亭原本想借指责李御风监守自盗之题,将矛头指向龙泉派,顺便卖个人情替裴冕解围,却不料让钟玉琢反将过来。今日青釭派与丰城派联手来与龙泉派为难,乃是众目所见,钟玉琢这么一说,余人都觉十分在理,不禁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慕容华亭。李淡然心想:“丰城派既然会派人去盗剑,那青釭派多半也是不甘人后。丰城派脸皮较厚,是以派了两名弟子去偷盗。或许青釭派略微顾些面子,只精选门下一名弟子,叫他改装打扮一下番再去作案也不是没有可能,既然是有意掩饰,那真正的武功家数自然不会轻易地露于人前。”
慕容华亭道:“那两处穴道都可以自己封住,何况就算自己没有封过穴位,只编个故事过来搪塞,旁人也是难辨真假。”钟玉琢道:“既然是难辨真假,慕容掌门先前又何以说得那么确定?”慕容华亭怒极,便欲伸手拔剑。李淡然忙抢上一步,握住慕容华亭的手道:“贫道今日到此原本只是为了来喝朱正琮师兄和许荑师姐的喜酒,既然此事一时间也难见分晓,不如就先让贫道喝完这杯喜酒如何?”慕容华亭心下不快,不置可否。
裴冕也是心中忿忿不平,但既无计可施,又见李淡然如是说,恨道:“敝派弟子遭人所害,这杯酒我是说什么也没心情喝了,《七弦要略》那件事我们暂可不提,不过害死我派弟子这笔帐自然要算在你们龙泉派头上,倒要请教付掌门如何作罢。”付璟道:“劣徒虽然不肖,却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就算真的是劣徒杀了裴掌门的高徒,想来也是令徒盗剑伤人在先,劣徒所为多半也是为求自保,看御风的肩头伤势,倘若不将对手制住,只怕早已一命呜呼了。”慕容华亭道:“你这么说也就是有意袒护你的徒弟了,你意思就是说你龙泉派弟子说的话全是真的,他丰城派弟子所说的就都做不了实?你又未曾亲眼所见,又是凭什么说他是在自保的。” 裴冕道:“不错,这次害死我派弟子后加上了盗剑罪名,却不知下次将我派弟子害死时又是什么罪状。”他俩相互提点,一唱一和,甚是合拍。
付璟道:“那就不如我们一道去瞻仰一番令徒的仪容吧,事实如何终能让我们看出些端倪来。”众人除李御风外都点头称是。
裴冕说了声“好”,便拂袖而出,众人相随而去。朱正琮跟许荑冷落其余客人已久,难得可以脱身招待,自不跟来。龙泉派众人都不好惺惺作态,早就巴不得他们别来,现下付璟好不容易将一干闹事人等引开,朱正琮自然也不虚情挽留。朱正琮担心了许久,就怕喜宴之上遇到血光之灾,见丰城派和青釭派的人远去,才略现喜色。
卢三镇带领一干人到得城郊那间停放沈沛庄尸首的义庄前。那义庄瓦残檐朽,墙垣也有些断塌,想是欠缺供奉疏于维护。卢三镇对裴冕道:“弟子怕不知情人见了沈师兄尸首会报官,是以将之暂时寄放在这里。”守义庄的老汉早听出了卢三镇的声音来,未等众人进门,忙赶了出来道:“小伙子,我看过你那死去的朋友的症状,他好像不是你说的中剑而死,应该是中毒而死的。” 那老汉自身穷困潦倒,忽然间见到这么多身着锦衣腰佩长剑的人到来,不觉有些浑身不自在。
裴冕听得此言,忙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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