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也会遣人告诉一声、省得老太太等他,还真是个孝子,金熙暗笑。
不是孝子的话,能被老太太几句话吓唬住,多少年都不敢接她娘回来么,金熙笑过之后又撇了撇嘴。
“你们陪着我坐下吃饭就好,夹菜盛汤有秋桂呢。”老太太执意不叫金熙和韩素芬伺候,唤她俩赶紧坐下。心里却知道这姑嫂二人一同过来,肯定是有事要与她商量,怕就是为了予辰那日日晚归吧。
祖孙三人用得都不多。老太太觉得自己老了、吃不动也就罢了,这两个年纪轻轻的为何不多吃些?心里更是泛起了嘀咕。回到堂屋,接过茶来漱了口,老太太眯着眼看了看金熙又看看孙媳韩素芬:“有事儿和祖母说?你们俩谁先说啊?”
不管谁先说,事儿都是同一件事儿。若叫韩素芬先说吧,抽大烟什么的又是猜测,再惹得老太太不快可不好。金熙给二嫂使了个眼色,又不客气的把佣人全打发了出去,她自己就斟酌着用词说起来。
韩素芬虽说很感激金熙这么做,可是这会儿顾不得那些了。金熙时不时说几句,她又补充着,两人这里一唱一和的,把老太太惊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老太太当年年岁小、一直以为她娘家爹就是犯了什么沉疴旧疾,才那般在病榻上缠绵了几年,为了治病又把家底儿淘腾得几近干净。后来她强行越过继母当了家,和外头打交道打得多了,才知道原来她爹是抽上了大烟……
戒烟的法子不是没打听出来,只有强绑了人最管用。可是她爹抽得年头久,身子骨儿早就糟透了,再绑了他强行叫他戒烟,没等戒掉命就没了,也只好随他去。
因此听金熙和韩素芬两人学说着予辰的模样,还有那股奇特的香气,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一样。可面上又不能乱了阵脚,再叫这两个孩子见了、觉得予辰没救了,那可就坏了。
老太太这么琢磨着,虽是心惊肉跳,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说得基本上没跑儿了,予辰这孩子,真是抽上大烟了没错儿啊。虽说他抽的时间不长,戒起来还算容易,找个屋子关上几天就得。可这又是打哪里沾染的坏习气?”
金熙韩素芬虽说之前心里有些谱儿,也不过是猜测,如今听老太太这么肯定金予辰是抽上了,心头又是一沉。倒是韩素芬又说了几句话,将老太太和金熙皆气了个倒仰,“我也问过二少爷,早出晚归都去哪里了。他说他去了佟家……”
言之意下是在佟家沾染上的?前些日子佟家的两位舅爷来接二太太,瞧着不像烟鬼的模样啊。难不成是为了报复金家如此对待佟氏,先从金予辰身上下了手?老太太简直有些气急败坏,只想马上就去佟家要个说法去。
金熙忍住气愤又琢磨了片刻,赶紧安抚住老太太,摇头道:“咱们如今还不知道我二哥那所谓去了佟家的话、到底是说辞还是真话呢。佟家的舅爷们对自己亲外甥如何能这般下黑手?这说不过去。”
“不如今天不管多晚,咱们都等我二哥回来,立刻拉住他问个清楚再说。若真是抽上了,就赶紧把他送我地里戒烟去。那边足够背静,省得动静过大叫外人儿听了不好。”
“我表哥们和另几个孩子都机灵不说,身上还有功夫,既能看住他不叫他跑出来,又能任他说破嘴皮子也不放他出来、叫他找烟抽去,这么着有个十天半个月,应该就戒得差不多。”
“等他正经戒了烟,能好好说话了,再问他是打哪里染来的也不迟。不管是哪里,该撕破脸面报官还是该砸烂烧光,咱们再做决定。”
老太太这两年早就看出来了,这孩子是个心思足够的,只是有时忍不住臭脾气。可那十来年在土匪窝子里生活的烙印,哪里那么好轻易改去?因此一直想给她板板,又一直忍了。
现如今听了金熙那‘撕破脸面、砸烂烧光’的话,老太太却觉得分外的贴心快慰——这家里还真该有这么个快意恩仇的孩子呢否则都忪头日脑的,早晚有一天得败了家。
韩素芬心里暗道,这小姑子不还是个小孩儿么?怎么心思如此敏捷机灵?这戒烟的路数定得真好,一点也没顾此失彼不说,更没有半点不足。她长叹了口气,心里的不安终于找到了着落点,之前她还以为天要塌了呢。
时间一点点消逝。韩素芬与金熙陪着老太太就这么坐着,聊着些家长里短,好像早忘了激流暗涌。等二少爷金予辰进了金家大门,老太太堂屋里的大座钟早都敲过了十点。
金予辰没想到,老太太屋里的秋桂竟在门房里坐着等他。见他回来了,就笑吟吟迎上,说是老太太有请。他轻笑了一声,是素芬忍不住了、去告状了吧?去就去,谁怕谁啊。
到了老太太堂屋里给老太太请了安,金予辰扶住韩素芬的肩膀轻揽她:“天都这么晚了,就别打搅祖母了,叫祖母赶紧歇下”
韩素芬又闻见了那股令她作呕的香甜。她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赶紧换了神色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招手喊金予辰:“先别急着走,到祖母这里来。”
金予辰不知道祖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几步走到罗汉床跟前儿。只见老太太深深吸了口气,立刻脸色大变,从罗汉床上蹦起来就给了他一个嘎嘣脆的大耳光……
第一百零一章心中拔凉
被打愣了的金予辰捂着脸呆了半晌,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一脸痛苦的媳妇,再瞧瞧阴沉着脸的金熙,又笑了:“祖母别生气了,我也不过是去看看我娘,才回来晚了。往后我注意,每天都早些回来。”
“您瞧瞧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跳来跳去的,小心再闪了腰。您要打我解气您就吱声儿,孙儿低头把脸蛋儿送到您跟前还不成?”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回到罗汉床上坐好:“我的腰不劳你操心。我闻着你身上的味儿不对,您根本就不可能是去你外家看你母亲去了,坦白说吧,去哪里鬼混了?”
原来是为这个啊?是素芬吃醋了,祖母替孙媳出头?金予辰呵呵笑起来:“祖母啊,我真的就去了佟家,不信您打电话过去问问。不过现在太晚了,我离开时他们就都各自休息了,您明早再打。”
见他从打回来就一脸的笑,挨了大嘴巴还是笑,老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大烟抽美了啊不过还真是打佟家回来的?那会儿还觉得六丫头说得有道理,哪有亲舅舅一心害外甥的,如今却不由再次怒火滔天——这不是佟家搞的鬼还是她老婆子做下的么“你舅舅们都在家?这一晚上都和他们做什么了?谈生意经?”老太太强忍了怒气问道。也许不是舅爷们,而是佟家那几个年轻小子也说不准呢。
金予辰见老太太兴趣貌似还挺高,也许是关心他娘的事儿,想拐弯抹角打听打听?反正他也有的是精神,只好陪着聊:“大舅父在家,小舅舅去了通州,说是明天才回来。也没谈什么,一直陪着我娘说话来着。”
老太太见他这样子是诚心想瞒着,若拐着弯问多少句想必也问不出了,又看了看金熙,金熙也点头,老太太便长驱直入:“予辰你坐下,祖母有话问你。”
金予辰想起他娘动不动就以泪洗面,也觉得是时候该和祖母聊聊了,就拉了椅子坐下。
别说她娘给金家生了三儿一女,就算一样的事儿轮到素芬身上,哪怕还一个没生又恃宠而骄,好比现在,这都贸然告状告到老太太跟前来了,他也不能轻易说离婚呢,还是劝劝祖母赶紧把娘接回来吧。
坐好了就听老太太问他,他娘身体如何,精神如何,他打椅子上又立起来:“孙儿替我娘谢谢祖母惦记。她才回去时身子不大好,整天的流泪,舅母们日日劝说也不大管用。”
“不过前些日子去了几个熟人瞧她,那之后就稍稍好了些,也许是谁送她的补药管用了,用了那药就能开开心心的说会子话。”
老太太皱眉,这药怕就是烟土吧,“还有人去瞧她,又给她送了补药?那些人你认识吗,药是什么模样你瞧见了没?你再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碰过那补药没有?”
金予辰被老太太问得有些愣,却还是老老实实答道:“那几个人我也不认识,问过两位舅妈,也没问出来所以然。那补药是一种棕黄色膏子似的东西,香得很,我有天牙痛的厉害,我娘就给我用了些,还真灵……”
金熙与韩素芬对望了一眼,眉头皆纵成一个大疙瘩。金熙暗道佟氏这是疯了,她自己抽大烟也就罢了,怎么还拉上自己的亲生儿子,难道她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而给她送大烟这人明明是在害她,这人又是谁啊?
韩素芬心里这个恨啊。当初没嫁过来前,她与予辰感情再好,也曾为准婆母和金子琳那个准小姑迟疑了好久,可为了予辰,她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嫁了。如今可不是,还真是被婆母害惨了老太太欲哭无泪。难道说当初就不该叫佟氏回娘家?现如今倒好,予辰为了瞧她娘,这就娘儿俩一起钻了别人的套子了“祖母,怎么了?”金予辰看着几人脸色,只觉得不好。那神色又不像是不愿叫他去看他娘。再联想到自己这些天只要不用那个药就浑身无力,哪怕在外头再忙,也得跑趟佟家,本以为是心里惦记亲娘的缘故,这会儿仔细一琢磨,竟然怎么说都说不过去了。
这是说那药有蹊跷?金予辰仔细回忆着那药膏的用法,猛然想起小时候祖母讲过的话——大烟灯大烟枪,一烧起来黄金万两……
“这不可能我娘不可能教我抽大烟”金予辰失神大喊道。娘是他的亲娘啊,怎么会成心害他?她自己抽也就罢了,她说过她是个心如死灰的人,怎么还拉着亲生儿子一起陪葬?打死他他也不敢相信,可这就是事实。
老太太见金予辰一点就明白了,两行浑浊的老泪立刻就流了下来:“傻孩子你叫祖母说你什么好呢?祖母从小就给你们讲啊,就怕你们走了曾外祖父的老路”
“也怪祖母讲得不够清楚,又没找杆烟枪叫你瞧瞧,竟然叫你上了这个当。你那狠心的娘……她害死你啦她怎么不一头撞死了呢”老太太越哭越伤心。
金熙赶紧起身立到老太太身边低声安慰:“祖母,不能只顾着哭。孙女听懂了,二哥可不是故意沾上那东西的,既是这样,心里有毅力便更好戒了,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等老太太说话,金予辰哐啷跪在老太太身前:“祖母,祖母帮帮我,我要戒烟,我不想年轻轻就死我也不想累得金家倾家荡产啊”
韩素芬早就捂着脸无声的哭起来。这叫什么事儿啊,当初婆母离开金家,她心里还替着抱了两回屈,结果呢,那人自己找死不说吧,竟还拉上了予辰他才二十一岁啊,新婚不满一个月,连个儿女都没有……有这么当娘的吗金熙赶紧扶起金予辰,又拉着他坐下。可金予辰看老太太不说话,重又挣脱了金熙的手跪在了地上,只将头磕得当当作响。见这边拦不住,金熙又去劝韩素芬:“二嫂,二嫂你也别哭了,倒惹得大伙儿都跟着难受。你瞧二哥这不是一心要戒掉吗。”
她不再劝老太太。老太太之所以在金予辰两次跪下后都不说话,想必是要看看他有多大的决心。果然在他磕了五六个头之后,老太太才叹了口气:“六丫头拉着你哥哥起来,咱们都坐下好好说话。”
不等金熙应声过去扶人起来,秋桂在堂屋外弄了些动静,想必是给屋里几人提个醒,这才撩帘子进来:“老太太,二爷回来了……不知是听谁说的,您这里还没歇下,二少爷二少奶奶和六姑娘都在您这儿,在院子门口求见呢。”
老太太想说叫他进来吧,金文清已经大步流星走来,一把推开秋桂进了屋。这么晚都聚在老太太这里本就不对劲,院门口的婆子丫头还一味的拦着他,莫不是予辰那个孽子惹是生非了?金文清不管三七二十一,搡开几个佣人就冲了进来,果不其然见金予辰还跪在地上。
抬头再瞧别人,老母亲和儿媳妇皆是一脸泪痕,熙儿倒好些,却也是脸色沉沉的模样。金文清强忍住上去一脚踹翻儿子的冲动,怎么也得问问缘由再说吧,儿子都娶媳妇了,不是小时候任由调教那会子了。
金文清却没想到,他满腔的怒火,在听了老太太的话后,立刻化为大冰坨子,冰得胸腔里拔凉拔凉的。
佟氏作了这么大的恶,一切皆因他而起吧?他若不整日闹着要离婚,佟氏就不会搬出去住,不搬出去住,就不会贸然收了人家送的烟土,也不会勾着儿子和她一起抽起来……
大烟瘾猛于虎,他也是自小就听老太太讲的。成年后,有生意上来往的伙伴送他烟土,皆被他扔进了茅坑。那东西可碰不得啊,要钱不说还要命。送他烟土的那个,听说没有三两年就败了家,又没有三两年就呜呼哀哉了。
金予辰抽大烟的缘由被金文清揽下了,分外的愧疚;坏处也都想到了,痛彻心扉。可总该想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