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白木见他还懂尊敬长辈,微点头,道:“老朽只有一个要求,所出货,标记郦山侯府顾氏。”
“小生感激诸位师傅慷慨大义,曲节求全,保住顾家最后的骄傲。”顾家琪揖礼到底,复又起身,目光直视前面诸位老匠人。“但是成王败寇,如今已非顾家天下,这样的要求请恕小生不能答应。”
人群里骂声咆哮,那还干个屁,让他们秦家去死好了。
孙白木微举手,众人信服他。瞬间安静,他静看小伙子,道:“你能答应什么?”
“小生唯能保证,这里的主人,姓顾。”顾家琪平静地说道。
“你去谈吧。”孙白木用一种看透世情的语气,静静地回道。
顾家琪微微行礼,又到秦家作坊这边。秦广陵见他进来,立即问:“他们怎么说?”
“那群老顽固,”顾家琪又是搓脸面,又是拉扯领口,乱没形象地倒在椅子上,“跟他们说话,”她咂咂嘴,“太难受,真正折寿。”
秦广陵噗哧而笑,道:“喂,快说!”
“条件,标记顾家鹰头。”
“不可能!”秦广陵跳起来,挥舞拳头叫道,“叫他们想都不要想!”
顾家琪摊手:“那两家一起死。”
一个茶碗砸向顾家琪,她滚下座位,抱着脑袋左右探探。三公主喝斥道:“少废话,当本宫闲的没事做吗?”
顾家琪狂眨眼睛,这个可是最不待见秦广陵的三公主诶。
秦广陵一脸不计前嫌的云淡风清表情,解释道:“我请三公主来见个证,省得有人从中作梗,节外生枝。这是秦家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顾家琪心笑,唇微弯,女强人做派的秦广陵,她喜欢。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马上给本小姐解决顾家!摆不平,你也不要回来了。”秦广陵如喷火龙一样大发脾气。
“大小姐你总得给小的点章程,”顾家琪讨要道,“咱底线是?”
秦广陵一愣,马上又说道:“你什么个意思,说来听听。”
“这回争执焦点是火铳上的标记,代表的是两家的颜面。我们本不该妥协,问题是现在急着要出工,我们得让点步,吃点小亏,先稳住他们,”顾家琪说一句秦广陵点一下头,顾家琪微微提醒道,“不如请示下堡主?”
秦广陵刚想点头,马上坚决地摇头道:“不行。”她讪讪找了个理由,“杨师傅的事不能现在报回去。”她想了想,又道,“你说的让步,我也明白,告诉他们,秦家、顾家的标记一起用,这样总没问题吧?”
顾家琪笑道:“大小姐,这标记的工序最好能一步到位。”
“你一句话说完,行不行?”秦广陵大喝道,她已看出这小子分明有主意,非要事事她点头,“你搞定它,我来审核!”
顾家琪马上拿笔在纸上画椭圆,左顾右秦,古篆文中间一杆代表火器。她略略解释标记来自南秦北顾这个大众认可的说法。
“好法子,这样两家师傅谁也不用争。”秦广陵拍板,直接交给三公主备案。
三公主瞅了她一眼,淡淡问道:“确定、不改了?”
“确定!”
三公主也爽快,本地官员及一应审批文书都是随身带着的,重新给九丹峡谷的作坊出具许可书。办完事,三公主摆驾回府。
秦广陵拿着新出炉的许可证,喜不自胜,大手一挥,把秦顾两家作坊的人都叫到一个屋,宣布新图标的事。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以杨铁树为首的秦派造器师完全反对新标记认定,炮轰坐在台面上的所有秦家管事,他们到底是姓秦,还是顾,这种改换门庭背弃家族大利的事都敢答应!
秦广陵愤怒了,拍桌吼道:“是我首肯的!”
她美目喷火,双手压着桌子,喝斥道:“什么秦家顾家,你们现在是一家的,我不想再听到反对的声音!这是两家合并最关键的第一步,你们休想再一盘散沙似地各干各的!听清楚没有?”
听到合并这个关键词,以孙白木为首的顾派造器师,神色隐隐愤懑,却又不得不强忍下。秦派这边反对声浪渐弱,有几个年轻点的咕哝道:“那凭什么顾在左,不是秦在左位?”
“是左是右重要吗?!”秦广陵再拍桌子吼道,“现在最要紧的事,立即把货给我赶出来,按期交工!谁敢拖后退,试试看!”
所有人都安静了,秦广陵坐下来,灌口茶,指着顾家琪道:“你,把所有人打乱,交叉分配。就跟你整的那个怀表作坊一样,分工细做,最后整合。”
杨铁树脱口而出:“不行!”
秦广陵想不到反对的人是一向最支持她的杨师傅,她没爆火,而是认真地问:“为什么?”
杨铁树急的,频使眼色,私下谈。
秦广陵猜不着,道:“杨师傅,有话直说。”
孙白木老笑一声,顾派这边的人个个挂着嘲弄的轻笑,蔑看对面。秦派那边的大师傅们感到羞耻,真是愧得老脸没地方摆。
老一辈的匠师,既要有艺,更讲究德。要他们赞同杨铁树谋人家产的计划,不亚于叫他们下手偷东西,这也是张郑等大师傅愤而告假的根因。现在被人当面指出,顿觉一生清白都毁在此刻,就好比纯情少女被鲁男人摸了下手心,羞愤欲死,哪里还坐得住,起意告退。
杨铁树面孔涨青色,按说他是最有资格否决这样的安排,但他的待罪之身,已让所有顾家器师洞悉他们阴暗的谋算。两边要真地吵起来,那是整个秦家堡都没脸。
这种事绝对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
杨铁树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他对自己的大徒弟,现在也是大师傅,低语几句。
大徒弟点头表示明白,他起身道:“大小姐,若改换新模式,我们这些大师傅只好回家种田了。”
按零件分工后,原来举足轻重的大师傅将不再担当重责,只要在最后一道工序时做组合校验指导工作,大师傅不能接受身份落差而请辞,也在情理之中。
秦广陵不是没看见杨师傅的小动作,但大师傅的地位转变,也是必须解决的焦点问题。她看向在座众人,道:“大家有何良策?”
没人作答,这一捅可是一大班子徒子徒孙无穷尽。坊里的匠师都是这些大师傅的学徒,个个都是尊师重道的好孩子这样才能学到的好本事,谁敢对大师傅不敬,那就是所有学徒的敌人。
秦广陵直接点名:“你,说大师傅该安排什么位置?”
顾家琪瞄瞄满室的老匠师,小心翼翼答道:“大师傅是作坊生存的根本,没有大师傅这作坊也完了,少谁都不能少大师傅,”众顶梁柱神色缓和,这才像话,“我个人认为,要给大师傅提高待遇,加强保卫,赋予大师傅更重要的托付,让大师傅担任最艰巨的责任,方能体现出我们对大师傅的重视!”
众人鼓掌道说得好,秦广陵在主位上沉思,道:“坊里在研究红夷大炮吧?”
那个不是胡诌的么?众人面面相觑,秦广陵一按桌面,道:“南北战事繁重,军败如山倒,我看唯有红夷大炮出才能定天下。这个重任,就拜托诸位大师傅了。”
秦派大师傅哑口无言,顾派大师傅神情自然,一副其实没差别的暗爽样子。
杨铁树还在最后挣扎:“这一时半会儿的研究不出来,这样的安排太耗费人力财力。”并言及那些小学徒的手艺,实在叫人信不过,玄得紧;这回大家的脑袋都拴在裤腰带上了,再出岔子,谁也担待不起。
“我从前就觉得大师傅们太辛苦,又要研究新火器样式,又要监造火器。”秦广陵已有对策,“现在有新分工模式,可以让大师傅们腾出时间,专门研究新器械,我觉得很好。红夷大炮一时研究不出,大家可以继续改进三眼铳,长短铳,比如增加火力,提高安全性。货好,买家也会自动上门要货。大师傅们的责任,很重要,请万万不要推辞青青的安排。”
秦家的女儿,肚子确实也是有料的,面对压力,毫无惧意,回答有条有据,不堕秦家堡之名。
其实,单看到秦广陵能成长到这份上,杨铁树纵使“死也无憾”,问题是,她是在走一条错误的道路,别人越拦阻,她走得越快越远!
这才真正叫人崩溃。
众人无语,秦广陵努力摆出上位者沉稳有威信的架势,督促顾家琪柳一指等管事迅速行动起来,跟着大师傅去挑人,重组流程设置新的分工环节。
有秦大小姐压阵,任何反对声潮都会被彻底镇压。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圆五回 平生塞南塞北事 尔虞我诈(上)
却说秦家堡内部不合,引来二皇子等人,伺机吞并火器坊。顾家琪将计就计,引导秦广陵,完成秦顾火器坊兼并工作。
但是,这样的结果令反对派强烈地不安。
杨铁树找到机会,拦住大小姐,要和她谈谈。
听罢来意,秦广陵粲然一笑,道:“杨师傅以为青青不懂二叔公的安排吗?青青懂的,青青这么安排,正是要让顾家那些老顽固降低戒心,等我们秦家子弟把他们的绝活都学到手,我们就可以甩掉他们单干。哼,也不想想郦山侯府被灭的时候,是谁给他们饭吃给他们水喝,一群忘恩负义之辈,不足为惧。”
听完这话,杨铁树急得直叫:“大小姐,按零部件分工干活,学徒是学不到任何有用绝技的!”
秦广陵瞪圆漂亮的大眼睛,怎么回事?
杨铁树吐露道:严匡到怀表坊那儿挖过角,但宋新桥任是找不出一个普通技师,能做出一只完整且质量合格的怀表。
换句话说,那里的学徒,学一辈子都只会磨一个零件。
“这岂不是防偷学绝招的最好办法。”秦广陵只想到这个,杨铁树哎哟急叫:“所以,大小姐我们从顾家那儿学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反而会失掉我们的优势。”
“错,”秦广陵打断老师傅的话,“所有的零件组合起来,就能融合秦顾两家的长处。”她昂头一笑,这个法子好极了,从此,两家真正合并,没有任何隔阂。
杨铁树郁闷得想吐血,他放弃说教,改问:“大小姐,这合并的法子谁教你的?”
“我自己想的!”秦广陵备感骄傲地回道,“我来的路上就在琢磨,怎么样把因为我的缘故而赔掉的火器坊给拿回来。宋新桥那个钟表坊给了我很好的启示,二皇子找我们麻烦,我就反过来利用这次危机,迫使顾家妥协让步。零部件重新整合,这个办法最好不过,能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吞并顾家的火器坊;外人也不能说我们秦家巧取豪夺,九丹山,只有一家作坊,它姓秦!”
“可是这作坊的地契,姓顾!”杨铁树用力强调,用这种办法合并秦顾作坊,好是好,但在所有权未明确的情况下,这样做只能是给人做嫁衣。
“顾家人死光了,就算有活着,也是朝庭钦犯,他敢来要,我们就叫官府抓人。”秦广陵轻松又俏皮地回道,这算什么问题。
杨铁树绝望,深深地。
他叹口气,老年的肩背可见地佝偻,背着手,慢慢踱回自己屋。
月夜下,秦广陵看着老师傅的背影,心里隐隐不安,她关了门,奔出去找人。
顾家琪正扯着嗓子,叫人搬东西。听到叫声,她擦把汗,跑过去问:“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什么时候忙完?”
顾家琪马上转身和柳一指交待去处,走到前面带路,到街道屋角边,一盏小灯,正宜两人谈话。秦广陵不满意,顾家琪再带路,偏离了人群,来到谷中溪涧边。
秦广陵又扫两个跟班,顾家琪打个手势,春花秋月退到两人视线之外。
顾家琪寻了块微平的河石,请上司先坐。秦广陵坐下来,很安静,顾家琪站在旁边打蚊子,怪无味的。
“是杨师傅说了什么?”顾家琪率先打破肃凝,她不想整晚都傻站在这儿喂蚊子。
秦广陵又轻又缓地点点头,顾家琪只好继续猜:“杨师傅不赞同你的决定,有没有说理由?”
“他说的理由那些根本都不是理由,”秦广陵有点愤有点伤地说道,“他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有能力管好这个地方。”她一边揪河草,一边吐露心声,“我、以前稀里糊涂,做过很多傻事。他不相信我也很正常,我告诉自己不要难过,可是我做不到。”
“也许,杨师傅是一时不能接受大小姐的全新变化。”顾家琪叭地打死一只蚊子,一滩子血,她有点不耐烦,要是眼前这丫的也能当成蚊子一掌拍死,世界该多美好。
秦广陵呵呵笑了笑,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他当我还是小丫头,什么也不懂。其实,很多事我都懂,就是不说罢了。”
“老头子都是很顽固的,他们认定的事很难改变。大小姐做自己就好。”
“那你觉得我的表现怎么样?说实话,不准拍马屁。”秦广陵微斜脸,眼角微上扬,少女娇柔的风情就在这微微笑的一刹那。
顾家琪很痛苦,你说这要是个帅哥该多好,管他多无脑,也能养养眼。
秦广陵看到她形如便秘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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