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殷勤相待,迎她们到二楼雅厅专人伺候。雅室里原有一对母子,母亲苗条,儿子巨胖,典型的营养过剩。他一见到楼道上来的小娃娃,哗啦啦流口水,扯着母亲的罗带,指着小姑娘这个,这个啊咿呀呀地怪叫。
程夫人咯咯笑起来,道:“这位夫人,眼生啊,不知您夫家如何称呼?”
王雪娥淡淡回了个谢字,掌柜在旁补充,这位是总督府的千金。程夫人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阿南小姐,”她褪下腕间白玉古镯就往孩子手里塞,权充见面礼。
“程夫人,太客气了。”见这城中大商户之妻如此周到,王雪娥也不好冷脸,“出来得匆忙,没带礼物,下回补上。”
“甭客气,呀,原来谢夫人也喜欢这湘绣,可巧了,我也钟意得紧,”程夫人爽利利地说道,“不如我们到那屋看看?”
“这。。。”
“让小孩子玩,店里伙计看着不会出事。”程夫人把自己的儿子往前推,笑容可掬又热情无比,挽住王雪娥的胳膊,硬生生把她拖到另一屋谈绸缎经。
程昭开心了,扯着小娃娃同坐绣墩,挨得紧紧的,扭扭捏捏又欢天喜地叽哩咕噜怪叫。顾家琪拉回衣袖,问掌柜和伙计:“他在说什么?”
掌柜摇头,除了程夫人听得懂儿子的呀呀语,外人谁也不明白。店伙计抱出无数玩具,程昭用力点头,脸上两团肉挤得鼓出来,把东西推到小娃娃前头。
顾家琪拿出里头的小棋盘,会玩么?
程昭嗯嗯点头,两小孩下棋。顾家琪时不时地吐出一句“将军”,再吃光所有敌棋,程昭呵呵地傻笑,嘴里跟着学“酱群,酱群”。顾家琪笑了笑,纠正道:“将军。”
里厢王雪娥选定五匹缎子,出来带小孩告辞。程昭急得叽叽唔唔地叫,无法,堵住门口,不让她们走。程夫人失笑不已,好说歹说不顶事,强抱起儿子让路。
顾家琪笑眯眯地摇手道别,与王雪娥下楼,身后传来程家胖儿子不依的大哭声。
王雪娥与顾家琪回营地自不提,倒是程昭,一路嚎啕大哭,回程府后还生闷气不吃饭,埋怨程母放走小娃娃。程父问夫人何故,程母自把儿子遇见小美人的趣事当成笑话说给一家子听。
“眉眼盈盈,别说昭儿舍不得,就是我也喜欢。”程夫人如此形容总督府千金的容貌。单是小小年纪举止从容,形态淑雅,就让人心生好感。
程父嗯一声,没多说。饭桌上两个大儿子取笑程昭,就他这样又胖又丑,连话都不会说,还想总督府的千金,做梦。
“将军,将军,吃光你!你,卒子,马过河,吃卒子!”程昭肉掌一拍,站起来隆隆地向两兄长开炮吼。
两兄长一惊,反道会说话了呀。
程夫人大喜过望,抱着宝贝儿子叫他再说,程昭咕噜咕噜“马后炮、吃象、直车”之类的词说得清清楚楚。
程夫人对小儿子又搂又抱,哪个再敢说她儿子是傻子她撕谁的嘴。另两庶子相视一眼,埋首用餐不言语。程昭见自己得夸奖,又咿咿唔唔,约莫是要那个漂亮娃娃陪玩的意思,程夫人马上说,要他先学会自己说话。
程昭无不应从,只是学习成效不佳,看来对着小美人才有效果。
到晚间歇息时,程夫人跟丈夫商量,总督府的千金是高攀不上,但套套近乎成不成?总不能耽搁儿子的学业。
“老爷,就当多个玩伴,碍不着什么。老爷,这也是多条路子。。。”
程夫人磨动了自己丈夫,毕竟儿子开智比较重要。次日,程父着人一番打探,心里有数,跟儿子说,阿南小姐过几天会来,要是连名字都不会叫,谁也不会喜欢的。程昭有了动力,用心跟母亲学说话,又跟夫子学下棋,净日地将军,将军。
且说五日后,顾家琪得来小弓弩,从学王雪娥,一番教学下来,平素穿的襦裙多有不便,两人决议换服。王雪娥心有计较,没选城中最有名的程记坊,改作乐记。
“阿南,阿南。。。”程昭在自家店前挥手叫人,顾家琪展眉一笑,程昭迅速跑到她旁边,胖手指着自家衣庄,邀她玩耍,“象棋。我们象棋。”
“你叫什么名儿?”
“程昭,我叫程昭。”
“姑姑,阿南去玩儿了。”顾家琪放开王雪娥的手,和程昭走向程记绸缎庄。程夫人迎向王雪娥,有心和她打好关系。王雪娥有点冷情,道她们还有事。
顾家琪停下步子,转身道:“程伯母,阿南和姑姑要做新衣裳,玩弩弓时穿的。”
程夫人笑容满面,道:“哎呀,这做胡服骑装选我们程记准没错儿,昨日店里还来了批革缎,江南织造出的御品,城里可就我们程记有卖。”
王雪娥眉眼动了动,神情放得缓了缓,说句有劳夫人。程昭缠着问她玩什么,顾家琪答下回带给他看。
这日回营地,王雪娥动了心思,问谢天放这程记绸缎庄内里有何名堂,能卖御织物。
谢天放先问她是如何与程家有来往,后答程家是皇商虞家的支脉,经营生意遍布十八州府,绸缎当铺米行赌场青楼什么都做,当家掌柜财大气粗,手段毒辣,在道上也赫赫有名,人称程当家为“财老虎”。
“这里头的生意,程家也占一份。”谢天放点明道,这里指的是买卖军粮。
王雪娥道那阿南与程家交好倒也可:“怎么就是个胖子。”这是她最不满意的地方,就算是跟班仆人也得挑个相貌好的。
谢天放哑然失笑,宣同地界人多了去,又不单一户程家有儿女。
王雪娥想通自己也笑起来,往常府里来来去去那些个官员夫人,哪个不是赶着要把自家女儿推到顾家齐少爷怀里,阿南若一亮相,必然也是同样受欢迎的。
第九回 等闲哪识东风面 倒霉催的上
前回说到顾家琪通过巨额银票的存在,让宣同诸人意识到私账外流、内奸存在的情况,顾照光决意散尽总督府万贯家产,并把池太师府一同绑在边城魏军上下舞弊腐败案中,换得喘息时机。
偶然中,顾家琪与城中最大商户程家搭上线。
由程夫人“穿针引线”,顾家琪成为城中富商太太团的新宠,借着彼此的良好关系,顾家琪以王雪娥的名义,递出的木材、石料、草料、猪种等大额定单,商户报价低得不可思议。
程夫人笑得开心,顾家琪满意,太太外交,一向很好用。
王雪娥采购容易,物美又价廉,那养猪场的摊子很快成型;宣府先落实到实处,其他州府也不敢慢,北地十八府轰轰隆隆赶活忙,消耗了一大部分游闲氓流,各地官府见好处多,又是顶头上司为儿子开善事,处处都打点过的,没人设衅子生事,什么申请都是一路绿灯过。
宣同营地,忙得热火朝天,可谓是蒸蒸日上,人人忙得不可开交。
程家与顾家两孩子常在一处玩耍,程昭说话越来越伶俐,完全看不出半个月前,这七岁的孩子还是个人人皆知的憨仔。
这等奇事,再加上顾家琪假托神佛保佑之说掩饰火场逃生奥秘,两桩子事让众人相信总督家千金是个很有福气的女娃。信佛的太太们更喜欢顾家女了,连去上香都要和王雪娥“不期而遇”,据说这样能沾点仙气佛缘。
这日,众人结伴,又到昭庆寺捐香油还愿。
女人们在寺庙厢房歇脚兼唠嗑,孩子们嫌闷,程昭便道:“阿南,我们到山下,那儿有很多好东西。”
顾家琪也正要个独自游走机会透透气,道好。报备后,两孩子往山下冲。
寺前大道香市,无数小贩大卖香烛香料天竺佛像等物,浓郁香料四飘,充满番外异域风情。
程昭指着金莲座小佛像问:“阿南,这个喜欢吗?”
“看别的。”顾家琪自在走到前方香料铺,闻香起意,琢磨着怎么弄迷香。
“怎么不喜欢,二哥明明说阿南会喜欢。”程昭嘀嘀咕咕,加快步子追上。
街那头传来嬉闹砸东西声,几个纨绔少年穿着宣州军营服,大剌剌地走在街上踢摊子,踹路人,摸胡人少女的下巴闻香,一路嘻嘻哈哈横行霸道;领首的少年,十二三岁,明珠金冠,银领蓝袍,刺绣马靴,手牵一头半人高的獒犬,趾高气扬,恶犬凶相毕露,涎水嘀嗒,众人避之唯恐不及。
“哈哈,那不是程猪仔么,有肉吃了。”这人拍拍獒犬的头,喝了声,“黑豹,上!”獒犬猛然窜出,势如困兽出笼。
程昭边哭边跑,獒犬两个纵扑追到人,一下子咬住他的左后腿肉,紧紧不放。纨绔子弟们哈哈大笑,程昭的哭叫声更响,无人敢出头。
顾家琪解下腰间小弓,放箭,中恶犬腰腹;獒犬兽性狂发,高飞扑向新的猎物,他的主人在后头大叫:“回来,黑豹!”顾家琪连放数箭,箭入犬喉,獒犬落地,哀鸣,几番挣扎,不再有动静。
金冠少年痛失爱犬,啊啊狂呼喝,冲着程昭又踢又踹,一脚踩住他的胸膛,恶狠狠地用力:“我要你偿命!”
“放开他。”顾家琪拿弓弩对准这纨绔,金冠少年露凶狠色,面容狰狞,手解腰袋飞掷,速度快于顾家琪,腰袋击落弩弓,这少年大步冲向小女娃,一手掐住她脖子:“找死。”
顾家琪左手抽匕首,飞划。此匕首有削金断玉之利,些许气力就能伤人。金冠少年手腕瞬间见血,他捂住手腕,狠狠地瞪着小娃,道:“来人,给我往死里打,打成肉酱,喂狗!”
程昭躺在原地狂吹金哨,程家家仆从远处赶过来,对金冠少年点头哈腰,要打打他们,这小姑娘却是动不得的。众仆嘿嘿地赔笑脸:“雍少,这是总督家的,”
“王八羔子的,总督府算老几!给我打!”
顾家琪跑去捡箭弩,夏侯雍追上来抬腿就踢,被程家家仆抵死拦住,几个人抱腿抱腰满地拖爬,叫着雍少不能打啊,一边叫顾小姐快跑。夏侯雍一边挣扎猛踢程家家仆,一边冲跟班们叫骂:上,拿下这找死的。
夏侯雍的跟班们动作有些犹豫,顾家琪见取弩已无法,向后退几步,助跑,猛冲,踩着家仆们的肩起跳,扑向夏侯雍的肩背,勾住他的脖子,左手匕首抵住他的喉咙:“叫他们离开,半里地。”
程家家仆张大了嘴,跟班们愣在原地,夏侯雍磨牙,道:“她不敢,你们快把她拽下去。”
顾家琪手上用力,匕首锋刃划破夏侯雍的颈皮,夏侯雍的身上渗出汗,他不得不害怕,不得不紧张。顾家琪很满意他的反应,她低声道:“不要太大声,夏侯少爷,小孩子拿不稳刀。”
夏侯雍全身紧绷,挥手叫跟班们退开。等人影消失在街头,顾家琪叫程家家仆们立即给程昭的后腿清洗伤口,程昭犹挂着两行面条泪,很坚定地喊道:“我不走,阿南,你们快去救阿南。”
顾家琪不耐烦,道:“你在这里有什么用,我自己能离开。快走。”
有个仆人机灵地跑远,其他家仆强行拖走程少爷。程昭对家仆又咬又打,顾家琪皱起眉头,考虑是不是该换个对象。
“喂,小丫头,我们打个商量。”夏侯雍喉咙紧张地吞咽。
顾家琪轻声道:“高举双手,过头顶。很好,跪下。”
夏侯雍捏紧拳头,全身肌肉崩涨,他咬着牙说道:“你有种就捅死老子!”
“这是防止你转身就能追上我,快点。”
“我发誓,只要你放下匕首,我保证不追。”
顾家琪轻笑,发誓有用?却觉眼前一花,自己的手腕被人强力箍紧,紧接着,她身体受力向前猛摔,夏侯雍抓住了最关键的时刻。
“阿南!”程昭哭叫,疼痛却没有降临,顾家琪被甩落时,有人跳出来,接住了她,程昭转悲为喜,快活地叫道,“表哥。”
夏侯雍瞪眼怒喝:“又是你,卞衡安。把人交出来。”
卞衡安微微一笑,摇着一把古色纸扇,吊玉貅扇坠,道:“雍少,何必与小姑娘为难。”
他的身后陆续走出来几个贵公子,个个年纪不大,却故作老成地摇着夸张的纸扇。夏侯雍脸色愈发难看,他被一个小丫头拿匕首威胁的丢人样竟被这些人看在眼底。卞衡安招呼大家相劝,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夏侯雍亲自出手料理个不足三尺的小孩。
程昭抹抹泪痕,道:“他叫狗咬我,阿南救我。”
“闭嘴。”夏侯雍和顾家琪同时出声,众人惊疑,夏侯雍看向别处,顾家琪离开卞衡安的手臂圈,对程昭道,“快去治腿。”
“可是。。。”
“嗯?”
“阿南,那我去了。”程昭像小媳妇似地赔小心,“表哥,我改天请你吃酒。”
顾家琪转身对卞衡安道谢,捡起匕首和小弩告辞。卞衡安叫了声,道:“小妹妹,你住哪儿,要不要送你?”
“不用。”
却说这时,昭庆寺厢房里众女聊兴浓,冷不防听到知客僧来报:程家小公子给狗咬伤了。
程夫人手里的热茶碗哐当掉落,王雪娥性急,问道:“人现在何处?”
“正在半山腰。”
众人眼前一花,厢房里已不见王雪娥,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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