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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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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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老夫人见她拘谨,特别让邱家小姐带池家几位小姐到花园里赏花。

姑娘们坐在一处,邱小姐让人搬来琴具,大家坐在一起赛琴艺。

邱家小姐先弹,很难听不说,还弹错。池越溪低着头,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其他人呱噪夸赞邱小姐弹的是神音仙曲。

接着是池家大伯、二伯父家的姑娘去表演,轮到池越溪时,她随便糊弄。

池越溪早就懂得千万不要表现比那些草包堂妹优秀,人前大家不会如何,人后,她们便去欺负她母亲。

邱老夫人很可惜,池越溪没有遗传她母亲的天分,当年宁府嫡小姐的琴艺名满京都,琴声响起时,京中雅士趋之若鹜。

之后,两位老夫人就让小姑娘们自己去玩会儿。

转过月亮门,照面是阑曲湖泊,姑娘们在廊道上说笑,柳树岸那头隐隐绰绰地显出几个年轻仕子的身影。

小姐们个个故作不知,加倍地卖弄诗才。

池越溪都忍不住要开口讥讽这些表里不一的女人,但想想,她们不要闺誉,和她有什么关系。看大堂姐那两颊粉红一脸发春的模样,池越溪恶心地想要吐。

邱小姐提议,大家到前面亭子里做画,见池越溪落后,出声叫她,并想挽着她一块儿走。

她的堂姐堂妹马上说她阴阳怪气的,不要和她玩;又叭啦叭啦说了通池越溪在家里丢人没脸的事,越说越大声,只怕湖对岸的年轻公子听不见。

池越溪不只一次地希望,天上会掉下什么,砸死这些恶心的草包蠢货。

天上真地掉下东西,不过,不是砸在她的堂姐堂妹头上,而是砸到了她身上,几乎把她推到湖里。

姑娘们尖叫,邱老夫人走过来安抚,不要惊慌,这宫中贵人寄养在这儿的四皇子。邱家少年们都跑过来,急问:四皇子,有没有摔着?

四皇子摇头,扶起池越溪,又很有礼地道歉。

“你的胳膊流血了,走,看太医去。”四皇子要拉她,池越溪眼见老妖婆的身影,拉好衣袖,急道:“没事,我回去会上药的,你快走吧。”

四皇子分外固执,池越溪在这时候分外讨厌这个不知趣的皇子。

祖母和气地问怎么回事,四皇子道他不小心撞倒池小姐,想请太医给她看伤,池小姐却不愿意。

池越溪没有抬头,也知道老妖婆什么眼神,一定是认为她故做姿态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乱勾引人。她很想揪着老妖婆的领子,让她看清楚,到底是哪个不要脸地要破坏池家门风。

如果,她能这样做,她早就这么做了。

后来回家,老妖婆果然率着一帮人来骂母亲,骂母亲不会教女儿。

池越溪原本是强忍着的,可是,她到底没忍住,她跑出去冲着那一帮子人大喊大叫,把二堂姐二堂妹等人的丑态全数了遍。

大家反骂她,无礼不敬不孝云云。

最后的结果,池越溪吃了顿竹笋炒肉丝,再被关祠堂。

母亲宁氏给她上药,边抹边哭。池越溪却是给打习惯了,同时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哭的。所以,她非常不喜欢母亲在她耳边哭。

不知道是不是受的冤枉气累积到一定程度,或者碰到的人都是那么那么地讨厌,或者这些讨厌的人和事搅乱了她的希望,她本来希望自己藏拙的表现,可以多换几次出门的机会。

如果只有嫁人才能逃离这个家,她一定会把自己嫁得远远的,永远都不回来。

但今天这么一闹,她别想再出门了。

池越溪愤怒又窝火,向母亲咆哮:哭有屁用,她恨死她的懦弱,她的无能——

那一瞬间,母亲震惊受伤难以置信的样子,池越溪永远都忘不了。

母亲的随嫁乳母韦氏大惊,问小小姐你怎么这样对小姐?母亲拦住她,说的确是她的错她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池越溪这时候恨死自己,这个是生自己养自己爱护自己多年的亲生母亲,池越溪哭求母亲原谅。

宁氏很轻易地就原谅她的无礼。

池越溪却没有原谅自己,纵使母亲又想方设法和别的贵家夫人搭上关系,发出邀贴,让她有机会出门,池越溪也没有去。她无法忍耐看到那些趾高气扬鸠占鹊巢的兄弟姐妹,占着她的名分,恣意地大笑玩闹,娇羞地卖弄风情。

明明,她才是这个家最尊贵的嫡姐儿。

明明,那些艳羡的目光统统该笼罩在她的身上。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她的父亲却从来没正眼看过她。

有一天,母亲说,要带她去看看舅舅。

池越溪很怀疑,她从没听说过有宁姓的官员,大概是不知哪里跑出来的穷亲戚。池越溪不想母亲折腾那点子月钱,没准还要受管帐二房的气,她窝在房里埋头数天,做了一堆荷包和绦子,托韦嬷嬷卖给来家里收东西的婆子。

韦氏听小姐说起为着补贴礼品钱,先是大笑,接着和母亲抱头痛哭。

池越溪只当听不见,积极做自己的新裙子,虽然没有昂贵的金银珠宝和贡织裙,她也要体体面面的,不能让外家嘲笑。

宁府的大门很气派,整整六扇门,门上有锃亮密密的铜钉。

池越溪知道,只有真正的王侯公勋之家才配用这种高规格的大门;即使后来她的亲生父亲做上朝庭一品大员,也没有资格用这样的门。

母亲宁氏牵着她,微微昂首,走进宁府大门。

所有人发自真心地欢迎小姐回府,母亲温温淡淡又不失尊卑之分地回礼。

池越溪从来知道母亲高贵,此时,方明母亲才是真正的大家。

池家那些什么的,根本就是泥水里的破瓦罐。池越溪不明白,像母亲这样尊贵的宝玉为什么会下嫁给她父亲那种小家子气的男人。

她只想了一小会儿,就把这事忘了。

因为,宁府是她梦想中的乐园。宁府的小姐个个美丽大方,从来不斤斤计较,她们用理性地智慧地漂亮地方式解决问题,一切井井有条,琐碎的世俗的龌龊的乱七八糟地从来没有人会拿来恶心后院的主子。

更重要的是,池越溪永永远远都不需要藏起自己美丽的面容,出众的琴艺,机敏的口才。

所有的人,不管是宁府,还是客人,个个都用最好的夸赞,如果不是那一天,老妖婆闹上门,池越溪都记不起,自己原来姓池,而非姓宁。

池老夫人没有体统地乱闹,让池越溪感到丢脸极了,她憎恨自己的出身,为什么要出生在那样的家里。

母亲宁氏当众向老妖婆磕头认错,因为那是她的婆母,她见女儿如此快乐,忘了池府定下的回府日子。

尽管大舅舅大舅母赔了很多礼,又请了很多有名望的人做说客,老妖婆还是没有饶恕母亲,回府后就把母亲弄进祠堂跪祖宗。

那些小人在抢她的首饰衣服食物,池越溪一点都不关心,要是以前,她早就和她们争吵打闹,现在,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她们这些草根泥腿子永远都比不上的。

池越溪高高在上,老妖婆却有办法治不听话的人。

一个字,饿。

人都是要吃饭喝水的,母亲宁氏早就低头向婆婆赔罪赔礼,池越溪却坚决不吃嗟来之食。她宁可高傲地死,也不要再与这群臭水沟里的垃圾低贱地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

池越溪饿得头昏眼花,依旧不屈服,她记着舅舅说的,过几天就会来接她回宁府。

现在是第几天了呢?

母亲又在她床边哭,后悔自责不该带她去宁府。池越溪原本饿得没甚力气,却在这刻睁开眼,道女儿从来没有怪过娘嫁入这样的人家,但是,如果你把我早点送到舅舅家,咱们的日子原本不会这样的。

“娘,你为什么不和离?”

“娘,你和离好不好?”

“娘,你带我回家。”

小孩子当时多傻多天真,池越溪已记不清了,她记得她的绝食把自己的母亲逼得走投无路,去求那个歇在死对头杨柳氏房里的父亲。池父不可能去怪责母亲,反怪宁氏不会教女儿,教出这么个专门忤逆长辈的不孝女,趁早打死算了。

宁氏性格一向温婉柔顺,却给良人逼出一句:女儿要死了,她就立时自裁在池府门前的狠话。

最后大家妥协,给宁氏那院建个小厨房,采买什么的全部自负。

也就是说,池尚书不要给银钱养妻养女了。

这是一个怎样体面的天大笑话,那就不要去深究。

池越溪很高兴,自己拼命绣荷包打络子纳鞋底,补贴家用;典当首饰衣物?想都不用想了,还嫌池、宁两家丢人丢得不够多么。

日子过得虽然很清贫,池越溪却有一种非常的骄傲。

当年情之梦断玉轩(中)

她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一直照着她的希望走下去,可是在那一天,池越溪听到其他院的丫环在说,三老爷升官了。

池父给文泰帝选中,做了四皇子的蒙学老师。

这本来没什么,池父有多少风光,池越溪也不稀罕,但是,人们说,池家应该会选姑娘和四皇子结亲。这本来也没什么,姑娘都是要嫁人的,皇子么也是要娶小老婆的。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选中池家长女,池越溪的大堂姐。

如果她真与四皇子结亲,那池越溪固以骄傲的身份就会动摇,因为没有人可以比天家子女更尊贵。

池越溪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就被池家其他姑娘狠狠地冷嘲热讽、奚落一番。

甚至,还被迫跪下,向那位即将与四皇子结亲的池家长女磕头。

尽管池越溪挺直了腰板坚决不从,但抵不过他们人多势众。池越溪的额头,抵住泥土面的时候,心中的屈辱感几乎就把她所有的骄傲冲垮淹没。

她从没像这一刻般清晰地恨过这个家!

还有这些名义的上亲人。

池越溪抱住那只踩在她头上的堂姐的脚,用嘴用牙狠狠地咬,用头去撞,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反讥,哪怕发髻被撕乱、脸孔被抓破,也不放开。她是宁老的亲外孙女,身份丝毫不比那些世子公主低,为什么要受这些腌臜泼才的鄙夷气。

其他人怪叫着去请长辈,池越溪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漆黑阴冷的祠堂、细长的竹笤,还有没有休止的谩骂欺凌,池越溪无法再呆在这个叫人厌恶、叫人窒息的痛苦地方,她推开那些挡在前面所有障碍,向外冲。

她就算死,也不要死在姓池的地方。

“大胆,敢冲撞皇子!”宦官尖细的声音微微划开池越溪脑海里的迷雾,她的额头被人砸了个洞,血色迷离了她的眼,也迷离了她的意识。

“请太医。”有人扶住她。

“殿下,您身娇体贵的,咋地抱着这脏东西。快放开,哎哟哟,贵妃娘娘晓得了,可饶不得奴婢。”

“少废话,叫太医!”

池越溪知道是个男子抱着她,她应该反抗,她却醒不过来,移动了一段路,池越溪耳尖地听到池家人的声音,她猛然清醒三分,睁开眼:“不要、不要。。。”

“什么?”

“走,走。”

池越溪的话很零碎,抱着她的人却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悄悄地把她带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学习的书房,又找了绢帕捂好伤口。池越溪清醒许多,这才看清楚,救她的人,正是池府上下嘴里的热闹话题人物。

池越溪道谢后,自己捂着伤口,略略退开,并不与四皇子亲密相间。

四皇子也极守礼,悄步走到书房外。

池越溪蹲坐在书桌角落,只有这个狭小的地方才能让她放松,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池越溪用手狠狠地擦,一边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哭的,一边眼泪不听话地冒出来。

她为什么要有那样的父亲,那样的长辈,她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家里受折磨?

四皇子不知在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前,递给她干净的手帕。

“我想回家。”池越溪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一个陌生的人说这样的话,她不停地呢喃重复,她想回家,回到她真正的家,那里有四季簇放的鲜花,花园里有吃不完的美味点心,人人美好而善良。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家在那个有六扇大门的地方。”

四皇子是个很好的听众,池越溪唠唠叨叨那些她从没和人说过的梦想,咒骂那些欺负她的人。说到后来,她都微微脸红:“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不会。”

“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坏,我不听话,我没规矩——”

四皇子和她并靠缩坐在书桌柜下的踏脚板上,忽然和她说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他的母妃还不是贵妃,他上面有两个皇兄,外面还有很多有权势的王侯公勋子弟,像他这样出身一般的皇子,只有受欺负的份。

“那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只能躲起来,自己一个人摸着伤口,哭。”

池越溪完全想不到外表风光的皇子,幼年遭遇也像她一样凄惨。她小声问:“那你还痛不痛?”

四皇子笑,池越溪脸大红,嗫嚅问:“那两个他们还欺负你吗?”

“有是有的,不过,我会想办法,”四皇子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在别的地方偷偷地报复。不让他们知道。”

池越溪惊喜道:“你好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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