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贵妃抚抚金翘翅,笑道:“各位妹妹客气了。要说这做娘的哪个不发愁,只怕把孩子养歪了;”她揉揉心口处,好似异常辛苦,“真是时时刻刻都挂在心里,只怕他凉了冷了,好比本宫,都有大半年没赏过一回花听过一回曲,一个孩子就够折腾人的了。”
“贵妃娘娘总还有人陪着说说话打个闲趣,哪像妾身这儿,孩子三天两头闹病,臣妾是连客人都不好招待,有时间都拿来抄经拜佛,赏花听曲就不要说了,便是许给陛下的七巧荷包都没空绣,”甄别妃叹了口气,“如今可不比先前没孩子时,好在陛下体贴人。”又比了个甜蜜羞涩的笑。
宫妃们一言一语说着自己孩子的事,尽管平时难带,可是,孩子乖顺的时候,真是可爱得不得了,所以,纵使淘气时气得牙直痒痒,恨不得拿竹条子教训,孩子一笑,一撒娇,叫一声母妃儿臣知错了,便啥气儿都消了。
兰妃垂着头,一声不吭。
就是没份位的美人都敢抚着微凸的小肚子,调笑卖弄,也不知怎么搞的,陛下就临幸了一回,就有了。
不会生蛋的鸡,何必霸着那窝不动。
顾照光碰碰女儿的小肩,顾家琪迈着小步稳稳当当地走到兰妃前头,奶声奶气地谢兰妃娘娘赏的秘制梨汁膏。
兰妃关切地问了几句小孩的身体:听得孩子无恙,方自放心。
“兰妃娘娘,阿南欢喜这个漂漂的杯子,可以赏给阿南吗?”顾家琪指的是兰妃拿来盛药膏的手绘玉兰花瓷蛊,听说花样是兰妃亲手描的。
兰妃温温柔柔地笑应。顾家琪眉弯眼笑,宝贝似地捧着小杯子,道:“兰妃娘娘,你好好哦。那阿南也把自己最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娘娘。”
两位亲兵抬着一个长体的双层玻璃蓄鱼缸走进来,碧蓝色的海水微荡,水底铺满细沙珊瑚海礁石,珍珠蚌点点,海螺扇贝影影绰绰,墨绿的海草飘飘扬扬,彩色的热带鱼穿梭其中,自在地游来游去。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顾照光神容淡淡,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是在刺激人。
这东西说珍贵不珍贵,奇就奇在这是连皇宫都没有的稀罕玩意。
郦山侯府不仅权重势盛钱多,还比皇帝家都讲生活情趣。
如果这都不算是刺激,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宫妃们惊叹直至静声,兰妃也惊喜地微张嘴,雾蒙蒙的眸子绽放出美丽的光芒,凝视在顾照光淡然而又出色的面容上。
这可以叫做不分场合地眉来眼去,都是强人的干活。
顾家琪心里摇头,拉着兰妃的袖摆,唤回她的注意力,道:“娘娘看看小鱼儿就会很开心的哦,阿南就是这么做的。”
“阿南好乖,娘娘很喜欢。”兰妃动容,差点儿就掉泪珠了。
顾家琪比着小玉杯,道兰妃也有送她礼物嘛,糯呼呼的小模样惹得兰妃大为怜爱,抱着小孩都不撒手。
“娘娘很喜欢阿南吗?那娘娘可不可以再赏阿南一个漂漂的小杯子?”
“阿南!”顾照光沉了脸,顾家琪嘟着嘴,偷偷地瞄了父亲一眼,不乐意地低下小脑袋。
兰妃拦道:“你别吓着孩子,就一个杯子,烟云,快去取来。阿南乖,别理你爹。”
顾家小孩倚着兰妃,垂首,爱不释手地摸着小玉杯,兰妃抚着小孩的发,问要不要留在宫里多玩几天,她那儿还有好多小玩意儿。
“兰贵人啊,人家做爹也不容易,顾总督就这么个宝贝,还送了这么大份谢礼,你怎么能明着抢呢。”刘皇后开腔了,“你要真欢喜孩子,太医院开的药就老老实实地喝了,别叫人笑话。对了,今儿个轮到谁服侍陛下啊,若是有孩子的,就给兰贵人让个先。”
“凭什么呀?”静妃不依,娇滴滴地发嗔,“陛下大半个月都歇在她那儿,要能生早生了。”
顾照光轻咳,说等孩子学好功课再送宫里陪伴娘娘,拉起女儿的小手,和众妃道别。
“爹爹,阿南要杯子,要杯子嘛。”顾家琪耍赖皮,不肯动。
顾照光直接把女儿抱起来,皱眉的严肃模样吓得小孩再不敢撒娇。
这当口,福嘉公主领着弟妹们来向皇祖母请安。
顾照光避到一边,众人行完礼,依次落座,福嘉公主硬着头皮,把视线转到总督前。顾照光放下孩子,行礼:“臣见过福嘉公主、大皇子。。。”
福嘉公主道免礼,众人依次落座,一时倒没人说话。
李太后问杨林通,芳林殿那宫女是不是回来了。
杨林通出去领着宫女入殿,摆摆拂尘,悄声道:陛下来问太后安了。
众妃神色紧张,李太后微斜头,对着宫女道,别行礼了,赶紧把那个小姑娘哄好了吧。
烟云抓紧时间福了个身,把东西交给小姑娘。
顾家琪接过装玉杯的小木盒,一手抱一个,乐呵呵地跟太后众妃行礼道谢,顾照光携女再行礼告退,脚步略有匆匆。
紧赶慢赶地,父女二人还是在景福宫前廊道处,与魏景帝狭路相逢。
顾照光不是不能避开皇帝,但这礼是非见不可的,哪怕明知皇帝不待见自己,为臣之道就在于此。
还好魏朝礼制,君臣相见,不需跪拜行礼。不幸中之大幸。顾照光弯腰见礼,魏景帝其实完全可以当作没瞧见这货,脚步不停地继续走向景福宫,然而,皇帝停下了脚步。
“平身。”
“谢陛下。”
“听说,昨儿个,顾小姐在宫里丢了。”
“回陛下,小女淘气,玩游戏迷了路,躲起来就睡着了,浑不管大人如何着急。丫环误传口信,烦劳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魏景帝嗯声,道:“顾小姐机灵可爱,顾卿家也不要太苛责了。”
“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宦官袁振重新挥动拂尘,领路,宣示,皇上驾到。
顾照光直起身,抱起女儿匆匆离宫。趴在便宜老爹肩头,瞧着皇帝明黄龙袍的背影,顾家琪玩味,莫非这皇帝是在跟顾照光摆态度,拐骗小孩的事不是他干的?
这世界,很疯狂。
众人回到行馆,顾侍郎夫妇已等在厅里,俱是一副焦急神色。
青苹青菽谢天宝行了礼,再告退,回后院。顾侍郎等不及问情况,顾照光再问女儿经过,顾家琪没改口供,问到其他细节她以“一觉醒来就听到爹爹在叫阿南”话盖过。
“那齐儿、”侍郎夫人的话还没问完,就让顾照光打断:“太后、兰贵人留他在宫里小住。”
侍郎夫妇不会因为这句话就放弃问究竟,顾照光让孩子先回房,顾家琪放慢脚步,只能听到顾照光岔开话题,说起要给景福宫、景阳宫、景泰殿等送海景礼柜的事。
这是蕃臣进贡,须得面面俱到,该送哪些人,怎么送,礼轻礼重,都有学问,不可有哪处出差错。顾侍郎见还有这档子事,也先放下顾家嫡长孙的伤,与顾照光有模有样地商量。
渐渐地,客厅里的谈话就听不到了。
回到小院落,门前,青菽愁眉不展,对小姐暗指方向。
顾家琪摒退丫环,步入院内。顾家玉重重放下杯子,冷眉冷脸,颇见几分威吓意。她在宫里当差,一些宫妃的脾性习惯不免学上几分。
“你和我爹说了什么?”
却原来顾家琪发生意外,顾侍郎夫妇盘问女儿究竟,顾家玉当时在陪三公主,兼和自己的心上人眉来眼去,若非父亲问起,如何知道宫中还有这事发生,真正一问三不知。
顾侍郎不免责怪女儿不懂事,没有照顾好小堂妹。
顾家玉委屈,又生怕堂妹回来说些不利于她的话,再被父母说教,一早就坐在这儿,等顾家琪回话。
顾家琪说一次小意外,顾家玉起身喝道:“你,你这个惹事精,好好的姑娘家你不弹琴,乱跑什么?要不是你乱跑,别人怎么会来淹你,要不是你,兰妃娘娘也不会受罚!”
“兰妃娘娘没事吧?”
“兰妃娘娘当然没大事,圣上可宠爱她了,就是一直没孩子心里很苦,偏宫里那些女人,”顾家玉顿了顿,有些话是不好乱说的,她瞪看道:“我说话的时候,不许插嘴。”
“是。”
顾家玉见她认错快,脸不由得一红,恼意收了几分,道:“你在这儿读女诫,不准再和那个胖子玩。你虽然年纪小,却也该知,他家是向着虞贵妃那边的,我们是谁也不向的。明白吗?”
顾家琪应了,顾家玉转身出屋。
青苹青菽入屋,怕小姐心里委屈,问究竟。顾家琪推说无事。
“小姐,堂小姐那儿要不要?”青菽挤眉弄眼,比了个送荷包的手势。
“青菽,你眼皮子抽了?”
顾家琪说笑,青苹可不像她这般不当心,小声说把那对红玛瑙镯子送去陪礼。顾家琪让两丫环去办,屋里还有个谢天宝,终于逮着机会和小南说话。
谢天宝以为小南也与他一样,被人捉弄,药蒙翻了因在宫中一宿,因此在这上头没做纠缠,他更想知道那引错路的歹人,分明是男,小南偏说是女。
顾家琪瞪大眼比他还吃惊:“耶?可查出来的就是女的呀。”
谢天宝也奇怪,想不通,抱着剑又练武去了。
廿八回 谁人暗把金线抛 水到渠成(上)
前回说到顾家琪游园意外,顾家齐在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
在没有找到真凶前,他难免要为自己的鲁莽买单。顾照光满腔愤怒全部积压在这个恶毒儿子身上,幸得兰妃求情,顾照光答应放过儿子,但活罪难逃。
年初六这天,魏朝百官年假结束,回归朝堂正式办公。
顾照光在朝上请旨,给顾家齐求了个差事,出任宣同新神机会营的副营管;并要儿子即刻离京。
虽说军职重要,早一天上手,对顾家齐也有好处;但怎么说这时日还在新年里,顾照光这般驱赶儿子少说也是不近人情的了。
不过,郦山侯府底的家事,一般人插不上嘴。
旨意颁下,兰妃激动得差点儿晕过去。她红着眼眶赶到景福宫,帮侄儿打点行李,边提醒说:“齐儿,回到营里,要跟赵梦得、高璁他们拜年,这些礼一定要送。”
“我会的,兰姨。”顾家齐沉默地答应。
兰妃抱抱孩子,张绣帕裹着指尖划过少年渐渐长开的眉眼,忍着伤痛劝道:“小姨不在你身边,你要多顾着自己,千万别跟你爹倔。”
“兰姨。”顾家齐紧紧抱着小姨,咬着唇,硬是要逼回眼泪。哪怕他表现得多老成,这都只是个刚满十一的孩子。
“齐儿莫哭,咱们不走了。不做那官了。”兰妃心慌意乱,“小姨说不动你爹,小姨也可以去求你皇姨丈。”
顾家齐挽住小姨,道:“不用了,兰姨。你也别再去求他,更不要跟陛下说这事。顾照光只认池越溪生的孽种,他不要我这儿子,我也不认他。齐儿不怕吃苦,等齐儿掌军权,再不用理会他。”
“这才是我李家人,有志气。”殿门处,杨林逋手背扶着李太后,缓缓走进殿内。
李太后把侄孙唤到跟前,劝勉几句,又命杨林逋准备三千白银,交给顾家齐,就算他是李家的孙子,该使银子的地方还得使。
“不要娇气,趁着天不下雪,早些出发也好。”
“齐儿恭送太后千岁。”
兰妃撇过脸,轻轻地抽吸。顾家齐礼毕,转向兰妃,执着小姨的手,低声道:“兰姨,等齐儿做大总督,必然让你做那皇后,叫那些女人再不敢欺负你。”
“傻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小姨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就好了。”兰妃敛起伤感的情绪,把少年带到张德先处,正色道,“德公公,本宫就把齐儿托付给你了。你得给本宫仔细地办差,齐儿什么地方不对,你一定要指出来,可别让人记恨。”
“奴婢遵旨。”
一辆孤伶伶的马车,载着顾家齐主仆,离开皇城。
城外,十里长亭处,远远地望见郦山侯府印记的马车过来,顾家琪用力挥手,叫:“哥哥~”
张德先微掀车帘,把情况与少爷说。顾家齐冷冷地反斥,停什么。
鞭响三声,马车加快速度驶过送别亭。顾家琪跑到雪地上,边喊边追,马车的车速越来越快,跟在后面跑的小孩摔了个狗啃泥,谢天宝过来,扶起小南。
顾家琪拍拍向前沾的雪,哼哼地跺跺脚,拿出金哨,狂吹。
前方,数人从雪林里现身,飞拉绳索。急驶的马车来不及刹车,马嘶鸣,哐当,车翻了。
顾家齐摔得找不北,爬出车厢,怒气冲天喝道:“你想干什么?”
顾家琪背手,仰脸乖巧地笑:“阿南要跟哥哥喝送别酒啊。”
顾家齐太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品性了,跟她说道理讲恩怨是没有用的,不依她的话,他今儿个是甭想安然上路。顾家齐冷着脸,快走几步,又恶声恶气道:“还不走。”
“阿南摔得好疼。”顾家琪伸出双臂,摆出要人抱的架势。
顾家齐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面瘫脸蛋,把小姑娘抱起来。顾家小妹妹笑地得意,顾家兄长牙咬得嘎嘣响,几个速纵,二人来到长亭,顾家齐把人扔到座位,拿起石桌上的酒盏,三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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